此时前庭并无武奴操练,应我们径直入了庭院,沈心秋便对着正堂大喊:“爹,柳兄弟来府上做客了!” “啊,当真?莫唬你老子!”沈晚才人未至,声先到,父子间似乎不拘一格,随心随意。 “千真万确!” 这一问一答之间,沈晚才已经从正堂大步踏出,惊喜相迎:“哎呀,贤侄要来怎么也不说一声?用过早食没,我叫人弄点好吃的!” 我已习惯了沈晚才的热情,赶忙摆手道:“师叔不用麻烦,早食我已和娘亲用过了。” 我们三人站在庭院里,畅谈起来。 沈晚才豪爽地拍拍我的肩膀,开门见山道:“贤侄,师叔看你甚是对眼,咱们也别客套了,有话直说,贤侄此来所为何事?” 按说沈晚才也是我的长辈,却并不如娘亲那般自矜身份、重视威严,我颇感无拘无束、相处融洽,却还是没忘基本的礼数,拱手直言:“多谢师叔厚爱,那侄儿也不瞒师叔了,承蒙师叔赠剑,甚是喜爱,这两日勤加练习,可总觉不得要领,事倍功半,特向师叔请教。” 沈晚才并未犹豫,径直颔首应承:“哦,此事好说,来,贤侄,先让我看看你的动作。” “那侄儿就献丑了。” 我退开几步,自腰间拔出含章剑,将劈刺撩扫一一演示,而后望向沈晚才,握剑抱拳道:“请师叔指教。” 沈晚才凝重地蹙眉:“贤侄,别怪师叔说话直,你这四式基础动作看起来似模似样,但其实没练到根本之处,空有架势而无神韵,力劲通途、收发顿止俱是一塌糊涂。” “师叔哪里话,侄儿也深有同感,但陷于资质愚笨,不知该怎么改进,还请师叔不吝赐教。”本就是抱着请教的心态而来,这番直言不讳未教我羞恼,反而让我感叹沈师叔不愧是剑道大家,我赶紧向他请教。 沈晚才以手代剑,一一演示解说:“先来说说这四式基础剑术的动作要领吧,首先是‘劈’,动作是立剑,由上而下为劈,力达剑身。此式要领:手肘由屈至伸,剑由上至下,力达剑身。势要迅要沉,力要贯通而收放自如。 而后是‘撩’,动作是立剑,由下向上方为撩,力达剑身前部。此时要领在剑贴身弧形撩出,力达剑身前部,要有一往无前之势。 再是‘刺’,动作是立剑或平剑向前直出为刺,力达剑尖。要点是剑与手臂成一直线,如此才能不使力量散逸。 最后是‘扫’,动作向左或右横出,与踝关节同高,力达剑身。此式要领在剑要平,发力点须在前面的剑刃上。” 虽然沈晚才手中无剑,但这几式动作势蕴劲练,恍若惊风搅水,起落转圜精准无误,解说点津直达要害,将我剑术练习中所遭遇的迷雾壁障一扫而空,恍若拨云见日,使我情不自禁地依言舞起四式剑术来,此回却再也没有生涩阻滞,只感觉愈练愈沉浸,愈使愈顺手。 待我舞完两遍,才回过神来,惊觉沈家父子还在一旁,二人俱是在剑道浸淫已久的高手,我这番作为无异于班门弄斧,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师叔,侄儿一时没忍住,就……” “哈哈,无妨,贤侄悟性甚高,假以时日,剑术造诣定然不低。”沈晚才倒是全不介意,反而开怀大笑,真心诚意地感到高兴与欣慰。 一旁的沈心秋也微笑着祝贺道:“恭喜柳兄弟扫清迷障,从此一飞冲天。” “嘿嘿,师叔,沈兄,你们过奖了。”我有些羞涩地承受了他们的夸赞,却并没有自骄自傲。 同是练武之人,大家都心知肚明,无论是修炼哪门功法、运使何种武器,莫说臻达登峰造极之境,哪怕是略有小成,也非一朝一夕之功便可铸就的,沈晚才和沈心秋如此夸奖,乃是因为与我有私交故而不吝美言,但其实已有些言过其实——当然,我也没有愚直到说破此节,岂非伤了人家一片好意和彼此情谊。 我心中清楚,自己于剑道一途入门已晚,修习素养也无法与沈心秋此等练剑日夜不辍的人相比,更何况剑法还需身法、步法配合,以及轻易不示于人的招式,这些都是我难以弥补的。 “贤侄,如非你起步稍晚,以你的剑道资质,如果从小练起,此刻造诣应该不下于我。”沈晚才也对我的自知之明露出一丝欣赏之色,语带惋惜道,“我虽有爱才之心,却碍于门规,无法传授你一招半式,请恕师叔敝帚自珍。” “师叔哪里话,今日能得指点迷津,侄儿已是心满意足,怎敢再起贪心?”我赶忙摆手,知足而退。 不过沈晚才口气一转,又道:“虽然不可将招式传你,但师叔却可将剑法对敌的要领教给你,相信以你的天资,不日便会悟出心得。” 沈师叔一番好意,我自是应承下来,抱拳躬身道:“请师叔赐教。” 沈晚才扶直我的身子,踱步沉吟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贤侄,天下武学招式,无论是使哪门武器,归根结底,讲究的都是:克敌制胜。 而诸般武学武器,各有长短优劣,因此要克敌制胜,最有效的就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简而言之,各门各派的招式,无论多么精妙,若想充分发挥威力,都必须攻向敌人招式的薄弱之处。 如我练就的一式剑招‘乘龙拂日’本是由上击下,锋芒毕露,倘使对上佛门善护御守的‘地藏承钟’却也无计可施,正是此由。 因此招式虽好,但也需随机应变,没有哪一招哪一式是可应万变的。如此这般,贤侄可懂?” 原来武功的根本要旨在于克敌制胜!我身具内功,若论武学境界原也不低,在同辈中甚或可称出类拔萃,但这番造诣见解却是我从未深究过的。 原因无他,我练武习技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娘亲教我习武,我既没想过也不敢拂逆娘亲的意愿,因此这四年间虽也推石锻躯、采机凝炁以练功体,但不过是浑浑噩噩、听命行事罢了。 因此沈师叔这番话才显得发人深省、振聋发聩,一下子直指武学根本。 我不由得感叹:“师叔的一席话真是醍醐灌顶,这般道理娘亲十几年都不曾告诉侄儿。” “哈哈,将师叔和你娘亲相提并论,贤侄可是在埋汰人了。”沈晚才大笑不已,连谦虚也这般豪爽,“谢仙子不告诉你,是因为她深谙其理,习以为常,与吃饭喝水一般自然——读书写字需要老师传授,但吃饭喝水还需要老师吗?以她绝世修为,无论何招何式,在她眼里就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值一提。” “啊,有这么夸张吗?”以娘亲冷淡的性子,自是从未提过她的武学究竟臻至何等境界,但我也没愚不可及到见了绝壁立身的仙姿,还会以为她不过功夫寻常之辈,可此刻听沈师叔这般不吝美词地奉为天人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沈晚才豪爽中带着一丝正色,颔首不止,悠然神往道:“当然有,你娘亲功法已臻至化境,元炁随心而动,此乃无数武人梦寐以求的能为。例如招式的破绽,我亦可察之,但欲破敌却仍需以剑、以力、以巧来取胜;而谢仙子元炁磅礴,破体化形,勿需借助武器,直接以无形无质、沛莫能当的元炁,攻其必救,一击便可制胜——换言之,如果要以武学招式来对付你娘亲,那么将无人是她一合之敌。” “娘亲有这么厉害吗?”连侠义传奇中的奇侠异士也鲜有如此身手,但听沈师叔言之凿凿,又不像恭维,我一时间犹疑难定。 娘亲功法登峰造极我是心知肚明的,但是武功究竟高到何种程度,却还是不甚明了。 “贤侄,如果非要按武功给武林中人分个高低,你认为当以何为依据?”沈晚才轻笑一声,却并未正面回答,反是提起了看似不相干的话题。 我心知必有二者干系,于是沉吟了一会儿,说出了猜想:“外功、内功?” “贤侄果然聪明!”沈晚才目现赞赏,竖起拇指,“按照武林中不成文的说法,硬功入门者为三流,硬功大成而内功入门者为二流,而内外功皆大成者则是一流——当然,修炼道家功法的不在此列。” 我试探性地问道:“那娘亲是……一流高手?” 未曾想,沈晚才却摇头否定,爽朗笑道:“非也,谢仙子乃绝世高手。” “啊,这又是怎么个说法?”沈师叔明明只说一二三流,却冒出个绝世高手来,我一时错愕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