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宴正式认识陈宿是新生报到的时候,因为学校只大致划分了几片报到场地,管理学院头天晚上就搬桌子抢了广场上视野最好的位置,而他们学生会只管准时过来坐等校车把新生送进校门。 几个性格活泼爱玩闹的正围着蓝牙音箱唱歌,吸引着各路学妹的注意力,隔壁艺术学院也不甘示弱,与他们战的热火朝天。 陈宿来得非常早,因为不是第一次办入学手续,所以报到程序走完回来领寝室单的时候,还没遇上管理学院的大部队,而此时汪宴正偷闲躲在角落里看着那帮人笑。汪宴笑起来还是很好看,露出了一颗虎牙,对着那边指指点点,告诫别人轻拿轻放,音响是他哥送他的,宝贝着呢。 陈宿比汪宴小一届,汪宴大一的时候他在上预科,和汪宴同一个专业,今年正式升入本科,成了汪宴名副其实的学弟。 “看你来得这么早,给你分个低层的寝室吧,以后少爬两层。” 汪宴笑着和学弟打招呼,习惯性的把他当成了其他新生,二者之间没什么区别。汪宴并不认识陈宿,但陈宿偷偷观察过汪宴。 一开始并不刻意,汪宴不是那种扎眼的人,混在学生会里帮帮忙打打杂,还没有什么突出表现,那时候赶上国庆和中秋的连假,但汪宴没有回家,他在备考四级,在大部分人都很放松的时候。 那是陈宿第一次去图书馆,而且他性格怯懦,管理员正好在忙,他不敢打扰,只能没头苍蝇一样在汪宴桌旁转来转去。汪宴正在练听力,可能是嫌他烦,便拉住他问他要找什么,不仅帮他找到了,还推荐了另一本更宽泛的入门书籍。 后来他们又遇见过几次,因为有了最初的好印象,所以对方频繁出现的时候陈宿才开始在意了起来。汪宴和很多同学关系都不错,但吃饭总一个人,他有一份周末的家教兼职,收入可观,他加入学生会是要做外联部长,这事儿他面试的时候就说过,但有的人是想看他的笑话,有的人却自知不如他。他一个人在离家两千公里的陌生城市上学,被迫切断了所有曾经建立的人情关系,一切都是从头开始。 汪宴是真的不记得陈宿,他大概也是个做慈善的,大一一整年这种举手之劳一个月可以做七八次,听过的谢谢比别人说出去的还要多,为人和善好相处就是他在大学头一年里给自己定位的性格,这样更有利于社交。 他们都是离家很远,没有交心的朋友,喜欢独处的人,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人,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们是老乡,所以共同话题能稍微多那么几个,几个而已。所以后来陈宿努努力,也加入了学生会,成了汪宴的好朋友和跟屁虫。 汪宴不反感对方这样,甚至觉得可爱,除了汪沉,他从没有费力去讨好过谁,仅仅是接纳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倒也不碍事。 陈宿家庭条件不好,本来供不起他上大学,他自己想办法申请了助学金,学费是贷款的,还打工赚一些生活费。孤苦伶仃,生活艰难,在这方面汪宴能感同身受,像是看到了没被带进汪家的自己可能会过的生活,也可能比这还惨。于是汪宴给他介绍家教的工作,比打工轻松些,赚的也更多。 原本都更习惯单独行动的两个人就这么凑在了一起,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凑单买生活用品,偶尔看个电影逛个展览,做一些虽然一个人也能做,但两个人一起就会有另一番体验的事。陈宿庆幸自己认识了汪宴这个朋友,他在努力靠近自己觉得好的人,这种感觉是积极的,是向着光的。 很快又到国庆了,今年没什么安排,汪宴是准备回家的,当陈宿跑上楼试探是否要一起订车票的时候,他很干脆地答应了,主动提出坐飞机,甚至掏钱把陈宿那一份票钱补上了。 彼时汪宴刚刚挂掉一个电话,回头看陈宿时还带着几分没敛下的笑意,是不带任何修饰的,真诚的笑意,陈宿以前没见过。 想要汪沉主动联系自己还真难,非得他发个疑似和别人约会的朋友圈才行。汪沉的反应和汪宴猜想的一模一样,先扯些别的东西出来聊,然后再问他国庆回不回家,最后假装不甚在意地问一句是不是谈恋爱了,得到汪宴的否认才挂掉电话。 什么实质内容都没有,硬是聊了二十分钟。 即便是这样,汪宴也很高兴,这是上大学以来汪沉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汪沉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甚至比以前更沉着了一点。 汪宴不想回家就是因为不想见汪沉,赌气,遂汪沉的愿。之前三番五次说过了,填志愿的时候汪沉居然还怕他反悔特意回家来守着他填。汪宴甚至生不起气来,他已经劝说自己接受这件事了,最后就心安理得地拿着汪沉的钱出去玩了一圈,没跟家里交代同行的人,只告诉了寇蕾几个目的地和时间,一路到了慈城,正好是开学的时间。 那之后他和汪沉再次见面是第二年的二月份,汪沉回家匆匆吃了年夜饭又要走,冉秋恒来接的人。寇蕾本来没什么好脸色,但中年人放下了大起大落的情绪,变得比较容易心软,听了这些年以来的前因后果,也没再埋怨。汪宴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汪沉倒是没少回来, 好言好语,母子俩互不干涉价值选择,倒是安然无恙。 汪宴站在一旁好端端地看着他们,觉得这些人一个个都特别没劲虚伪,又舍不得好久不见的汪沉,想再多看几眼。后来发现多看的那几眼没什么太大价值,他只记住了当时冉秋恒几个悄悄看他的眼神。 汪沉没有什么主动联系汪宴的理由,索性也就不联系,汪宴好好的在上学,好好的在生活,没病没灾的茁壮成长着,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寇蕾和汪沉一起去接人,汪沉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汪宴身边那个同学,他们相处的氛围很微妙。汪沉弄得自己没什么立场插手弟弟的感情生活,现在又忍不住想插手,只好归结为心理医生的通病。 陈宿和汪宴坐后座,他偷偷打量着汪宴的哥哥,“哥哥”是他们学业之外不多的话题里经常出现的一个,汪宴向他描绘着这个人,带有强烈的美化色彩。因为陈宿算起来比汪宴大几天,以前还开过玩笑想让汪宴喊他哥哥,本来总是笑模样的人就突然变了脸,那时候陈宿就知道,在这事儿上没得玩笑可开。 于是他就更好奇汪宴的哥哥了,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能独占着汪宴全部的惦念和关心。 汪沉正无语身后的小孩子那不懂隐藏又不自知的窥视神态,手机突然跳出提示,来自不能直接开口,又突然冒出了剖白欲望的汪宴。 【你当初着急把我送走,是怕我拦着你和冉秋恒复合?】 汪沉反复看这句话,不太相信这是聪明自持的汪宴会问的问题,但又很匹配这个人在极端情况下可能会产生的想法。还不是自己逼的。 【是因为我怕藏不住心里的愧疚。】 汪宴看着这句道貌岸然的回复,感到莫名其妙,他似乎永远搞不懂汪沉在想什么,即使已经这么多年了,仍旧不懂。 陈宿虽然从小生活在宣和,却连城里的游乐场都没去过,汪宴就负责陪玩,两个人跑遍了汪宴小时候觉得好玩的地方,痛快地给陈宿补过了一个童年。 在汪宴以为回学校前都不会再发生什么的时候,汪沉突然又跑到他面前说教来了。 他似乎很看不惯汪宴和陈宿的相处模式,还有他们一起做的事,这让本来只属于兄弟俩的童年回忆变了味,却又不想告诉汪宴有哪里不对,说出来的话更加别扭。 “交朋友也要好好甄别,多留个心眼,哥怕你被人骗。不是说你这个朋友不好,如果觉得合适,就好好发展。以后想出柜了,觉得合适的时候可以和妈说,我会替你说话的。” 汪宴打断了他。 “我和陈宿只是普通朋友,要我说几遍呢汪沉?我喜欢的是你,而且不会变的。” 汪沉看着他,表情甚至没什么变化,直接略过了这句话继续说了下去,他不会回应汪宴的表白,一直以来都是。 “你很在意冉秋恒,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他没有复合,但这事儿一时半会也说不清的。” 汪宴没心思继续听下去了,他很讨厌汪沉私下还跟他拿哥哥的架子,不敢面对汪宴已经是个能对自己负责的成年人了。汪宴也向他强调重申过无数遍,他不拿他当哥哥看,汪沉根本不是个多好的哥哥。 汪沉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又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表达关心爱护,他们终究是一家人。就是因为他不给个准话没有决断,这才导致了如今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局面。 “汪沉,你的态度好奇怪,有什么话不能说开呢?你还能是我亲哥哥不成?” 汪宴观察着汪沉,发现他显然松了一口气,这句守了很多年的话总算被汪宴自己说了出来。 “被我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