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呼啦啦跑远了。 二人躲在巨石后,疯狂喘息了许久,才渐渐回过神。 “在这里不安全。” 沈清容推地起身,“往里走一点。沈家有办法找到我,他们不熟悉路,天又黑了,怕是不敢贸然到林子里来。” 黎云书低低应了一声,眉头却紧皱着。沈清容看她强忍着痛楚,察觉到不对,“你怎么了?” 她吸着冷气,攥住衣裙,没有回复。 方才闯进人群中救他时,小腿上不慎被羽箭擦了一道伤。 她起先没注意,又一直在策马,压根来不及多管。直到方才落地,腿上忽然一软,她才察觉出伤口的不对。 寻常刀伤大都只是疼,撕裂般的疼。可那伤却好似被撒了把盐后又被火烤着,灼热无比,刺痛无比。 只怕是箭上沾了毒。 “我没事。” 她怕多说会让沈清容担心,撑着地要起身,胳膊被他搀住。 沈清容见她踉跄了一步,眉头稍皱,没有打招呼,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 黎云书大惊失色,听他嘘了一声,“小声点。” 她知沈清容是怕姜鸿轩的人折返回来,不敢多言,只目瞪口呆地被迫勾住他的脖颈。 心底莫名涌入前所未有的情绪,似是震惊,似是紧张,又似是羞愧。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她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见,“叫人看见不好。” “这里哪有人。” 沈清容下意识回了一声。说完后才感觉到她是在紧张,低声安慰着:“对不住,可事急从权。你要是觉得我冒犯你,等脱险了回关州,我亲自道歉任罚。” “倒”她舌头好似被绊住,不知该说什么,“倒也不必。” 天上云层滚动,间或能看见若隐若现的月光。她望了眼他的侧脸,心里忽然一悸,赶紧转头看天。 “怎么能说不必呢?”沈清容认真起来,“你是小姑娘,我若同你靠太近,就算是占了你的便宜。算下来我今天占了你两次便宜了,回头必须得赔礼,这是态度问题。” 黎云书:“” 你不用记得这么清楚,真的。 但听他这么说,她心底多少有些触动。黎云书认真地打量着他,不禁道:“我还从未见过有你这么正人君子的关州当有不少人心悦你吧?” 她问完才觉得自己问得不妥。可沈清容哂笑一声,答得倒是自嘲极了,“我觉得除了某个天天逼着我背书、搞得我和欠了她十万八千两一般的小秀才,这关州就没有不喜欢我的人。” “” 那抹悸动一下子消失了。 她甚至觉得拳头有些痒。 见离小道远了,黎云书猜测姜鸿轩的人找不过来,咬牙低声:“你放我下来。” 这回沈清容没拒绝。 他寻了处松软的草地,扶她轻轻坐下,问:“冷吗?” “还行。” 话音刚落,她就见沈清容十分潇洒地解下外衫,无比体贴地往前一挥,正要搭在她身上,双手忽然顿住了。 沈清容不小心看见了自己外衫的模样。 外衫被刀剑划得破了不少口子,袖口已经被血浸染,隐隐还能闻见血气。 连内里的白底长衫都遭了殃,一大片鲜红,红得耀眼。 沈清容定下神一想,假设有人敢在天光惨淡、风冷气清的大半夜,把一个血淋淋、破破烂烂的衣服披在他身上,他大抵会攥起拳,把这家伙暴打一顿。 于是他哈哈一笑,又将外衫穿了回去,“今晚月色真好啊。” 黎云书:“” 他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你放心,沈家肯定有察觉,会派人来的。” 沈清容安慰着她。 说到这里,他不免想起姜鸿轩炸死的那几位弟兄,语气沉了下来,“但我真没想到,有人竟能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连自己的人都敢杀,是真不拿人命当命了吗?” “兴许对一些当权者而言,旁人的死活都与他们无关吧。” 黎云书淡淡接道,“反正‘舍小取大’这个理由,足以拿来当他们的遮羞布。赌输了便说是失误,赌赢了就足以拥有一切赞誉。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动摇他们的位置,不会让他们身上少几斤肉。” “但寻常百姓只想活着。” “这种人”沈清容磨牙,“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 “所以才要去改变啊。”她眼中一片清明,“总该有人站出来,替百姓说句话。” 大抵是经历了方才那些事儿,她对沈清容也少了些隔阂,用指尖戳了下他的肩,“其实你肯好好学的话,早就能进朝堂了,你就是故意的。” 沈清容沉默——沈老爷才不希望他进朝堂。 但他知道黎云书的梦想是什么,自己这么说,多少有点显摆的意思,便赶紧道:“我进朝堂干什么?能吃好喝好过完这一生就行了。你得好好努力,日后我还想靠你蹭吃蹭喝呢。” 没见过他这么没脸没皮的人,黎云书笑了,“你让别人怎么看你?” “管他们怎么看我。”他不以为意,“谁活着能不吃不喝?吃喝乃人之常事,我又没做错。” 她知道沈清容是故意这么说,也不再像以往一样板着脸训斥他,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对了。”沈清容转了话锋,“除了糖醋里脊,你还喜欢吃什么?回关州了我请你吃一顿,好好补补。” 黎云书微愕,“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糖醋里脊的?” “你把我带的糖醋里脊全都吃完了,还说不喜欢。”他答道,“我可是让扶松专门记下来,就怕啥时候把你惹急了,好买东西贿赂你。” “” 头一次有人会留心去记她的喜好。 结果他的动机还是贿赂。 她一时不知是该感激他还是该教育他,欲言又止时,不远处探来了光亮。 “少爷,你们在吗?” 第23章 改变昨晚又不是没碰过。 二人说话间的功夫,沈家终于派人来了。 沈清容匆匆往人群中一扫,心先沉了沉,“扶松呢?” 侍卫们一脸茫然,“他回来了吗?” 沈清容薄唇紧紧抿着。 赶在姜鸿轩增援之前,他便遣扶松带了廖诗诗先走。按照时间推算,倘或扶松没同姜鸿轩碰上,如今也该回城了。 可他到了现在还没消息,莫非 沈清容不敢多想,亦不敢多问。 看着侍卫们只带了一辆马车,他将黎云书塞进马车里,独自骑了匹马,“走吧。” 也不等众人反应,孤零零地打马行远。 他闷头行在前面,心像是被一瓣瓣割裂开,细细密密的疼。 原以为扶松先行一步,应当能躲过姜鸿轩下的套。 可今日没见到他,慌张之余,忍不住有些伤心。 他不知道扶松是否真的逃过去了。 那可是陪他从小到大的朋友。 在他心里,不是主仆,却更胜于兄弟。 扶松是沈成业从邺京带回的小厮,来照顾沈清容时还不到十岁。 起初沈清容觉得他对谁都恭恭敬敬,无趣得很,只把他当做寻常的仆人。 直到他在燕阳那里乱来,跪了三天才知,沈老爷气急之下本想让他跪上七日,是扶松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挨了五十板子,才替他保住了那双腿。 他被打完后仍是不卑不亢的模样,甚至还撑着标准微笑,跪在他身旁,“主子受罚,扶松岂有白白看着的道理。” 沈清容当时很小,也很郁闷。本想赶他走,发现无论如何也赶不走扶松之后,他也气鼓鼓地默许了。 后来知道那五十大板打得并不轻。沈老爷本没说让扶松罚跪,他来忍痛陪着,只是为了让沈清容心里好受一点。 他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对待扶松。 那些待他好的人,他必十倍百倍报答回去。 沈清容抓着缰绳,抬头看天。 云渐渐薄了,月光从云层罅隙投出,带了几分凉意,刺得他眼眶微微泛酸。 扶松不在,日后便不会再有人这般勤恳地催他念书。 他却意识到,他读书,他习武,兴许并不为进朝堂、上战场,而仅仅是护住他身边之人。 他不怕奸邪小人,但奸邪小人会害了他的至亲至爱。 他可以光明磊落,但敌不过黑夜中鬼祟横行。 他做不了太多,但无论如何,他要保护他所珍惜的一切。 沈清容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