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槛,我才省起那淫贼已在县衙受审,想杀他此时难以得手。 想到他身受牢狱之灾、苦不堪言的模样,我总算怒气稍减,便躲在门外,听娘亲和沈师叔的谈话。 “霄儿不舒服就让他回去休息吧,沈兄你继续说。” 娘亲不撕开这一层窗户纸,沈晚才也默契地不追问:“哦,也好。原本此事应当由我来办,但是一来我并无冰雪内力压制火毒,而来我近日有官事在身,三来小女婉君修行《节盈冲虚篇》将至瓶颈,我不能置之不理,所以唯有劳烦仙子了。” “无妨,举手之劳。” 见娘亲风轻云淡地应下,我不由悲从中来,你对外人倒是心地善良,但这份好心能不能分一点给你儿子呢? “这样,我修书一封,即刻发往洛川城,将此子之事悉数告与洛家,一来可解洛正则失子之痛,二来也让他们留心‘阎罗辟易’的踪迹,否则仅靠仙子一行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如此也好,沈兄顾虑周全。”如娘亲所言,沈师叔安排周到得连我也无话可说,若在平时,我不得不感叹沈师叔如此豪爽魁梧,却是心细到表里不衬;但此时此刻,他费心的对象却是我深恶痛绝、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淫贼,钦佩之意顿时烟消云散。 此人同行已成定局,我无意再多逗留,转身正要离去,耳中忽然传来娘亲清晰无比而又冷彻骨髓的声音:“柳子霄,给我站住!”毫无疑问,这是娘亲的传音入密。 这番话中的愠怒与严厉,与娘亲的仙姿玉颜一般稀世罕见——能让冰山般的仙子失态,想必我也是当世唯一一人了。 若在以往,我早已战战兢兢,但自暴自弃之下,我怡然不惧,驻足静待暴风骤雨。 正堂上二人相互告别,沈晚才率先出门,见了我不由停步,疑惑地问道:“贤侄,你不是去休息了吗?” “侄儿已经休息过了。”我没好声气地抱拳见礼,“师叔再见。” 沈晚才也不追究,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哦哦,贤侄再见。” “沈兄,我与霄儿还有要事相商,恕我不能相送了。”娘亲抱拳告别,语中略带抱歉。 “哦,谈谈好,谈谈好,是得好好谈。”沈晚才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不止,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背着荆条,自顾自地走远了。 见沈师叔走远了,我再无顾忌,冷冷地开口:“娘亲找孩儿有什么事?” 娘亲美目相凝,打量一会儿,淡淡问道:“霄儿,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孩儿想干什么,娘亲不知道吗?”我双手摊开以示无辜。 “你……明明白白地说给娘听。”娘亲旷世仙颜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紧张,这让我颇为不解。 但我顾不得许多,心中怨气顿时涌起,紧紧盯着那双清冷的桃花眼:“好,那孩儿就明明白白地说给娘听——孩儿只想要娘亲一句话。” 娘亲将那一丝紧张压下,神情镇定地问道:“什么话?” 我盯着绝代风华的娘亲,郑重地质问:“孩儿为娘亲做的这些,娘亲到底理不理解?” “呼,原来如此。”娘亲如释重负,冰雪仙颜上出现了罕见的宠溺笑容,“霄儿爱护娘,这份心意娘当然理解啊!” 我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力气无处可使,满腔怨念无处可泄,反而紧张道:“那、那……娘亲你昨夜还说什么‘一己私欲’?” “娘昨夜是怕你尝了以武犯禁、暴力伤人的滋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故此现身阻止。至于‘一己私欲’,是娘口不择言,霄儿不要怪娘好不好?”娘亲神色没有如何变化,只是浅浅地微笑,侧首眯眼,竟流露出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恳求之意。 “孩儿、孩儿……不怪娘亲。”连沈婉君一眼就知真假的泣容我都抵挡不住,更何况是由倾城绝色的仙子亲自为之? 我心中怨念顿时无影无踪,立即缴械投降。 “嗯。”娘亲满意地点头,泛起一丝微笑,又道,“霄儿心中还有事吧?”娘亲言下之意就是让我尽管直陈,无异于鼓励我吐露心声。 有此良机我自不会拒绝,欣然点头,也不隐瞒:“娘亲,你对那小白脸的非分之想真的不在乎吗?” “霄儿,娘在武林中的名号可还记得?”娘亲轻轻一笑,如沐春风,却是没有正面回答。 “孩儿记得,是‘倾城月姬’” “那霄儿以为,当年有多少人对娘魂牵梦萦,才博得了如此名号?” “这……”我心有所感,一时哑口无言。 以娘亲的旷世仙姿、花容月貌,当年尚是云英未嫁、待字闺中,对她心有绮念的人势必如同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走卒贩夫,哪个见了娘不是心旌动摇?如果像霄儿所希望的那样,一一警告教训,就算武功再高也累死去了。”娘亲展颜一笑,竟是宠溺地拧了拧我的鼻子。 “这……娘亲说的倒也是。”我意识到了自己想法确实太过天真,一时只顾得尴尬挠头,竟没发觉娘亲与平日大相径庭的行为。 “霄儿,别人的思想是管束不了的,否则与前朝制定‘腹诽’刑名的酷吏商殃绝有何区别?”娘亲语重心长地教诲道,“只要他们不做出格之举,当他们不存在就好了——况且娘的武功当世间难逢敌手,不会轻易受制于人的。”可能娘亲是想让我安心,竟然说出“当世难逢敌手”这般略显狂妄的言论,这与娘亲平素淡泊的性子截然相反。 只不过按照沈师叔所说,以娘亲的武道修为而言,这等话语倒还有些谦虚了。 “嗯,娘亲教训得是。”娘亲的阅历与武功足让她对这些见色起意者熟视无睹,我也省起了“君子论迹不论心”的圣言,倘若要将所有对娘亲心存幻想之人都赶尽杀绝,恐怕连我自己也不能幸免——但还有一件事我不能轻易接受:“娘亲,那小白……洛乘云也要与我们同行吗?” “霄儿,娘知你对他印象不好,但若无我以冰雪元炁为他压制火毒,他活不过三日;况且他也是个苦命人,从小便被贼人掳去,没再见过父母。你也自幼没见过父亲,应当能够稍稍理解才是。”娘亲的循循善诱让我确实有些感同身受,虽然对父亲的概念并不明确,但当年还是失落了好一阵的。 但我心中还是迟疑:“那要是一辈子找不到那个什么‘阎罗辟易’顾道穷呢?难道要一辈子带着他吗?” “这……等调查清楚了水天教之事,娘就与你回葳蕤谷中,余下的就看他命数了。”娘亲略带迟疑,终是抛出了一个期限,“而且,霄儿若不放心他,在此期间就由你照看便是。”说是照看,但也可说是监视,这让我心中疑虑与不快消失,最终点头答应了。 “霄儿真乖。”娘亲哄小孩似的夸奖,让我十分受用,一切嫌隙与龃龉仿佛都化为乌有,心中只有暖意与温馨。 不过娘亲方才提到父亲,我又期期艾艾地问道:“娘亲,关于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亲自然明白我所指为何,郑重地承诺道:“霄儿,你父亲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这点娘不会骗你。至于其他的事情,时候未到,等时机成熟了娘自然不会瞒你。” 虽然娘亲说辞与之前大同小异、别无二致,但总算给我吃了一个定心丸——比起外人,我当然更愿意相信娘亲——况且娘亲今日用心解释,已让我心满意足,我也不能太过任性,因此不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