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汪沉就搬回家住了,和夏天时在一起的那个男生分手之后。如果不是他当着全家人的面用到了“分手”这个词,汪宴还以为他撞见的那次只是汪沉的一夜情而已。 而高三生的寒假依旧是能短则短,好在同学们眼中的模拟题确实比压岁钱更重要一些,所以课堂氛围并不压抑。汪宴不再每天待在宿舍里,即使这样他也很少能见到汪沉,但这并不妨碍让清楚知道自己又和对方待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汪宴感到雀跃。 似乎时间流淌的速度也变得快了很多,再次从白晃晃的题海里抬头时,空中飘舞的雪花已经变成了杨柳絮。 为了履行身为哥哥的关怀,汪沉带汪宴去见了他的两个高材生朋友。他自己给不出什么高分择校建议,至少这两个朋友是有发言权的。 其实现在就商量志愿还太早,但汪宴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以他目前的分数上本地的大学绰绰有余,他就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和汪沉相处的机会而已,无论是今天还是整个大学时代。 汪沉、汪宴,还有汪沉的发小贺骋,三个人从小一起玩到大,贺骋对汪宴一直也挺照顾。贺骋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律师,他的男友季川衡是另一所高校的教授,汪宴高考分保守估计能比汪沉高出三位数,四个人里只有汪沉不是块读好书的料。 饭局还没开始就出了点小状况,季川衡为了帮贺骋泄愤和人闹了点矛盾,把出言不逊的人给揍了。问题解决之后,汪宴眼看到贺骋二话没说就把季川衡按在了包厢门边上又亲又抱,根本不忌讳旁边还有个未成年人。 汪沉也没料到他们会来这么一出,大喊着伤风败俗不堪入目,赶紧把弟弟搂到一边捂住他的眼睛。可惜汪沉捂得不够严,指缝中漏出了成年人习以为常的画面。汪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一时不知道该为什么而悸动,为别人声势浩大的爱情,还是为喷在耳边的鼻息。 成年是一条明确笔直的底线,明明18岁第一天的心智和17岁最后一天的心智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成年人还是在保证着这条底线的不可撼动。立下这24小时的规矩,以此划分清楚自己与“小屁孩”的不同,包括接触事物的权利,这也是一种天生的傲慢吧。毕竟这些成年人也是被上一批成年人约束过来的,人多少都会沾染上自己曾经厌恶的样子,这才是成长的真相。 篮球队的大部分同学生日集中,便商量着一起开个成年派对,汪宴虽然搭不上18岁的边,却因为极好的人缘被安排在了与会名单的第一纵队里。 成年人当然要去成年人可以去的场合,好吧,其实只是大学城边上慕名已久的堕落烧烤摊而已。 汪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汪沉,见到了又觉得在意料之中,因为他还同时见到了站在汪沉身边的冉秋恒,即使只在几年前见过一面,汪宴还是凭借无法言明的熟悉感认出了他。那是汪沉的初恋,离开之后让汪沉颓了大半年的,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初恋。 冉秋恒拥有汪沉整个高中甚至之后几年时间里的所有情绪,就连寇蕾都知道他们的关系,汪宴也跟着不得不知道。 汪沉那边同样是一群朋友,汪宴才想起来汪沉提过高中同学聚会这档子事,会撞在同一天倒真是凑巧了。汪宴远远观察了他们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想当做没看见。 汪沉又推掉了老同学的几杯酒,在躲向卫生间的路上发现了汪宴,他皱着眉头看汪宴模仿同学小酌啤酒的样子,走过去打断了他们。 同学聚会上出现家长是一件尴尬的事,汪沉不想让汪宴觉得没面子,他只是低头交代了几句,告诉汪宴稍后等他一起回家,少喝冰的。之后他便离开了,因为耽误在汪宴桌前的时间,被冉秋恒追了过来,两个人保持着尴尬的距离走向了餐厅后门。 他们离开了十来分钟才回来,汪沉脸色变得很差,同时不再搭理冉秋恒,无论对方是要敬酒还是主动说话。 之后的时间里汪宴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了,他偷偷打量着汪沉和他那位阔别已久的初恋,即使脑海里搜寻不到冉秋恒多年前的清晰样貌,也要翻出来对比一下。 其实汪宴并不清楚汪沉喜欢什么类型的人,既然暗恋着对方,至少也要有个蓝本,但因为参考对象太少,根本无法分析,所以冉秋恒是汪宴唯一一个研究对象。但汪宴对他的了解仅仅停留在是个男的,是汪沉的高中同学,最后又无故抛下了汪沉。就这么三点而已。 即使是老师给了优待,他们也不能待到太晚,汪宴肩负着督促散场的工作。接近十一点的时候,他便和同学们一起往外走,半路上自然地把背包递给了汪沉,然后停在门口和同学交谈,等他把三两结伴离开的人都陆续送走,汪沉也默契地拿弟弟做借口离开了酒局。 汪宴转身的时候看见冉秋恒正在远远地看着他们,眼神赤裸留恋,却没有要挽留汪沉的意思,或许汪沉已经拒绝过他了。 汪沉没有带他回家,而是走到了附近的一家清吧,汪宴不意外,也没有多问,等汪沉点完酒又悄悄拉住服务生退了大半。 没有交谈与发泄的闷酒最难 喝,汪宴却无从安慰,而汪沉唯独不会把痛苦的情绪宣泄在弟弟面前。他只需要有个人在他喝茫了之后把他送回家,汪宴很清楚自己被留下的作用。 台上的驻唱歌手偏偏选了首苦情歌,下酒正合适,喝吐了也是他自找的,汪宴坐在汪沉对面玩手机,却心不在焉。 和履历丰满的朋友相比,汪沉委实算不上什么优秀精英人中龙凤,他就是个普通人,好吃懒做贪生怕死,表面上油嘴滑舌,其实是个老好人。除了那双桃花眼,浑身上下恐怕挑不出一处优点。 汪宴曾经花了一整个晚自习的时间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差点得出自己恋父的结论。毕竟汪沉从三岁以后就是他生命里出场次数最多的男性,也接管了一部分作为父兄的责任。想到自己可能是拿汪沉当成父亲一样在敬爱,汪宴觉得反胃,甚至涌上一股恶寒,不对,不是这样的。 人是不会对自己的父母产生占有欲的,因为父母的爱通常都无条件无止境,予取予求,但汪宴对汪沉有占有欲,不只是希望哥哥多分给自己一些关注的那种占有欲。 想到他和冉秋恒刚才一定说了些什么,很可能还做了什么,还有那些遥远的恐怕早被当事人遗忘的亲昵甜蜜,汪宴连假装漠不关心反复滑动桌面的心思都没了。 他只想知道是什么让汪沉变得这么颓丧,汪宴想知道,便立刻知道了,在汪沉主动把手机递过来要他叫代驾的时候。 冉秋恒的头像旁边有五条未读消息,汪宴自然地点开了聊天栏,从第一条内容就能判断出他们刚加上微信不到两个小时。 【谢谢你还愿意加我,刚才和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也谢谢你能听完。】 【当年我的父母知道之后就把我软禁了起来,因为这件事我们家移民的计划也提前了。没能和你一起参加高考,是我的错。】 【但我没有反抗的能力,即使是后来的几年我也被限制着自由。其实离开你的这么多年我都过的不快乐,后来还被诊断出了双相障碍,但我没资格要你原谅我。】 【汪沉,对不起。】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如果对不起有用,伤害就不可能堆叠,变成恨意挤在学业填不满的缝隙里,也不可能被时间消化。 如果冉秋恒真的是汪沉的意难平,即便不说这些话,只要他能出现,汪沉就已经足够高兴了。 可那也只是七年前被抛下的汪沉所需要的,汪宴无法判断,现在的汪沉究竟在为什么而难过,是来源于被勾起的沉重回忆,还是发现自己依然无法释怀。他们究竟,会不会真的重新成为朋友? 真的喝茫了的汪沉一路上都很听话,他的酒品很好,喝多了不会闹也不会说醉话,任由弟弟摆布,因为知道身边的不是别人。 想到王姐的絮叨和寇蕾的脾气,汪宴没敢回家,告诉代驾的地址是汪沉的家。电梯缓慢攀升,他靠在自己肩上的额头滚烫,汪宴心跳如擂鼓,这几乎是汪沉成年之后他们靠彼此最近的一次。 汪宴忍不住低头用眼皮试了试汪沉的额头,却因为燥热的环境无法判断温度,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都在急促地喘息,汪宴被汪沉呼吸间喷出的酒气熏得发昏,搂着汪沉的手用力掐在他腰肉上。 汪沉反应迟钝,吃痛也无法第一时间说出来,汪宴想尽快把他扛到床上,动作不免粗暴了些。 “阿宴…” 别用这种无助渴求的眼神看我,别用这种浸满了惹人犯错的欲念的声音喊我。我不是你那个共度青春一起奋斗的初恋,不是你宁愿放弟弟鸽子也要帮他补习化学的同桌,不是你曾经新奇见闻的分享者,不是你学生时代最美好的回忆,不是你的大学志愿,不是你规划过的未来。 我不是你所有的第一次,我没有资格拥有你的第一次。 汪沉茫然地看着汪宴,他们已经靠在客厅的墙边好一会儿了,汪宴不开灯,也不放他走,只紧紧地抱着他,汪沉以为弟弟在撒娇。小时候也有过一次,十岁的汪宴想和他一起去游乐园玩,而十八岁的汪沉只想和冉秋恒去过二人世界。也跟那时一样,汪沉嘴角带着笑意,掌心在汪宴的头上重重拂过,呢喃着什么,识图给弟弟一点安慰。和那时不同的,是长大了的汪宴,已经可以用肩膀扛起哥哥的头,两个人是互相依靠的姿态。 那我就要这一次,这一次就够了,管他天亮有没有以后。 汪宴偏头,准确地找到了汪沉的唇角,仅仅只是碰到,他便不敢再继续下去,同时不可抑制地颤动着睫毛,扫在汪沉的脸颊上。 比起雀跃与欢愉,汪宴紧张到额角落下了一滴汗,两个人的唇瓣就这样僵硬的贴在一起。 身体比大脑更诚实,汪宴后知后觉,暗叫大事不妙,赶紧后退了一步。 “不对。” 感觉到他的离开,汪沉却一把拉住了汪宴的胳膊,重新将人拽到眼前,力气大到让汪宴觉得疼。汪宴以为汪沉生气了,慌张地想要解释,却不知什么理由能解释眼下的荒唐。 “哥哥教你。” 汪宴半张着的嘴被汪沉一口含住,唇角的纹路被汪沉仔细舔过,从牙齿的缝隙到舌尖微苦的液体,汪宴惊得不敢闭眼,紧盯着汪沉投入的表情。 “这才是成年人接吻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