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特要面对的情况和大号说像也像,说不同也相当不同。 要说不像,主要是因为他们需要应对的场面类型不太一样:瑟曼毕竟是雄虫,他只要和双亲报个平安,说明情况,解释清楚自己做事的动机再分析一下利弊,就可以当上甩手掌柜,把更具体的工作交给其他虫去处理;兰斯特可没这种待遇,一整套乱七八糟的事务都要靠他自己去解决,不过瑟兰也早就习惯了两个号之间的落差,反而觉得小号的忙碌填补了游戏时间中的空闲,十分充实。 要请假,要解释,要问落下的功课,商量弥补的办法,总之离不开到处奔波说话,而且得是非常得体地说话,这样才有可能附带着给其他npc留下个好印象。以后有没有用另说,单看系统的npc评价中多几个a,至少玩家心情会变得很不错。 说像,则在于最主要的事其实就是交涉,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遇到的最大困难非常好笑地格外相似——其他虫坚决不相信他们的说法。 不知为何,兰斯特甚至觉得这种现象在自己身边反而更加严重一些。这真的不应该,尤其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瑟曼公然宣称小号是自己唯一的真爱,一定会有大批虫族对此嗤之以鼻,或者至少觉得那是没经历过更多雌虫的小孩子才能说出来的话,当不得真,他能理解这样的反应,因为从来没有过这样坚持下来的雄虫,更多的案例是这么说的雄虫最后新欢不断,自己打脸;但若是雌虫说雄主待自己不薄,虽然也有说谎掩饰的例子存在,但一个是完全不可能,一个是有可能,再怎么说,论起真实的可能性和可信度,后者至少也总该比前面的情况要高吧? 兰斯特是这么认为的,并且觉得这套逻辑很通顺,然而他的朋友们显然各有自己的见解。 以及是的,尽管兰斯特本身不热衷交际,而且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奉献给了瑟曼,但他依然有几个要好的亲密朋友,和诸多泛泛之交的同学。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单打独斗、孤胆英雄的戏码早已过时了,兰斯特也无意将这个角色塑造成无血无泪的冷傲天才,过刚易折,只靠一身武力、一腔孤勇是没法长久的,那样的设定不适合需要互相配合的军队。 即使在大多数虫族的概念里,军雌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类型,军队里也确实有不少这样的虫,不过实际上这种偏向会让他们很难向上晋升。对于战士而言,天赋与本能固然重要,可以说它们决定了雌虫成就的下限,但头脑也同样不可或缺,因为它决定了他们最终能走多远。但凡在军队中表现出色,乃至有个一官半职,那么脑子就绝对不差,只是谁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军雌们选择重点关注的方面和其他在政界商界经营的雌虫不尽相同罢了。 如果兰斯特想要在军队顶着压力更快地出人头地,那么他必然需要背后有更强大的支持,赛茹利安家族可以算做其中之一,但它终归是外界的力量,无法事事干预,在军队内部他同样要凝聚起自己的势力,得到足够多的认可。 从军校培养起的友情就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心思还没有太过复杂的年轻时代结下的情谊总是要比成熟后权衡利弊掺杂了许多其他因素的情谊来得更简单纯粹,也因此弥足珍贵。当然,随着成长,很多虫都会变,这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在筛选适合真正做朋友的潜力股时,兰斯特也颇费了一番心思。而其他虫,只要本性不坏,也可以好好相处,不至于就立刻将其拒之千里之外。他们都是未来更广大的群众基础,留个好名声总不是坏事,而且太有目的性的交友有时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不过他大概还是对自己有些妄自菲薄,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或许正是因为他太熟悉自身,反而看不出有任何特殊之处。 刨去一休假就不见虫影的特殊情况,毕竟雌虫更多的时光还是在满是雌性、讲究实力的军校里度过,单是出类拔萃、常常把第二名甩出很远的成绩和能力就给他套上了一层璀璨耀眼的光环,吸引天生慕强的其他雌虫靠近,何况他乍看过于冷漠、不好接近,但实际相处起来会发现性格并不糟糕,甚至十分真诚坦率,很能体谅关怀别虫的情感,表现在外就是一种独特而隐蔽的体贴。 关于这一点,最早察觉的就是他的三位室友,伊安、海因茨和狄特利。他们来自不同的星区,出身平常,都是小有积蓄的平民家庭,居住的地方也在主星或者主星附近,论财力或许还比兰斯特小时更加富裕一些。而能考入首都星的军校,并且后续没有被同样惊才艳绝的同学们直接打击得灰心丧气、一蹶不振,就说明无论能力还是心性都非常不错,值得结交。 至于性格,兰斯特自己的性格比较接近典型的军雌,做得多说得少,沉默寡言;伊安是比较温和的类型,狄特利老实稳重,海因茨则有些轻佻油滑,但总的来说相处时都不会让虫觉得不舒服。宿舍可以说是个天然的小团体,稍微磨合一段时间,他们四个就成为了关系很好的朋友。 不过随着彼此之间越来越熟悉,兰斯特也意识到他们其实也相当心细。这里指的不是那种时常伤春悲秋的敏感,而是可以通过微不足道的小细节推断出许多信 息的那种细腻。加上雌虫虽不怎么谈论自身,却从来没有掩饰过什么,过去半个学期足以让他们了解自己室友的性格简单直接,甚至应该隐约能猜到他引导雌虫的身份。 除了这个正当原因,哪怕是家庭背景不一般,或者有雄主的雌虫,封闭教学的军校都不会这么配合地允许他每周末都“回家”。 也不知道这些发现究竟让他们联想到了什么奇怪的方向,明明一开始都是兰斯特自发地在关照他们,但不知何时起,总感觉他们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外表下,本质越来越有朝忧心忡忡的老父亲进化的趋势,成天担心兰斯特这么好的虫会被“其他”心怀不轨的家伙骗到,各种提醒他提高警惕,不要对虫太过放心。 说实在的,这种变化叫小号很是迷惑了一段时间。他自诩身手怎么也不算弱,之前指望靠武力挑衅自己的同学没一个有好果子吃;而且他又不蠢,有恶意的、心思不纯的话外音基本也能分辨个七七八八,妄图朝自己耍阴招玩手段的也都能不吃亏地“回报”过去。怎么到了室友眼里嘴里,他还活像是个轻易就能上当的傻白甜? “话不是这么说的,”当兰斯特忍不住问出来的时候,正在宿舍里帮他给伤处做处理的伊安用力一戳伤口,害得兰斯特“嘶”的一下倒抽一口凉气,眼泪都被激出来了,却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用手抹掉泪水,看着对方的眼神更加迷惑了。 向来温柔的室友和一旁抱佛脚背诵理论知识,其实还是分心关注这边的海因茨对视一眼,两只虫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无奈表情:“你不觉得……你对失去的东西有点太不敏感了吗?” “那说明我认为那是可以承受的代价,或者只是还没碰到底线。”兰斯特蹙眉仔细想了想,只明白了对方担心自己受欺负,却仍然没想出来自己反击的次数和力度到底哪里让朋友们不满意,便回答道,“别担心,我没有逆来顺受的爱好,如果无法接受,肯定会反抗的。” 伊安叹了口气,一副被噎住的模样。他抿着嘴将用完的便携治疗仪往床上一扔,一屁股坐回兰斯特身边:“该怎么说呢……” “应该算是标准不一样吧?但这种事你也没法要求兰斯特现在就硬改啊。放松点,伊安,反正我们会帮忙看着的。”海因茨关掉光脑投影,凑过来一手揽住一只虫的肩膀,开始笑嘻嘻地和稀泥,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功祸害了朋友们原本还算整齐的发型。 结果这次谈话以一通鸡飞狗跳的追逐后,兰斯特把海因茨按在寝室地上,脑袋随便伊安揉了个够为结局,只是最后他还是没能成功搞懂并改变朋友们的态度。 从计划中的寝室老大变成了被全员操心的弟弟,这操作偏差不可谓不大,但结果倒是还好。在专业领域合作的时候,他们确实很信任他的判断与领导,将他视作一个团队的中心,只是在私下里的相处模式和兰斯特设想得不太一样。不过仔细想想,作为智慧生物,虫族的心思自然也复杂得很,超出预估是常有的事,所以这点不影响重点的轻微误差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就是有的时候,这种担忧会演变出令虫哭笑不得的场景。 比如现在。 兰斯特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床边,室友们纷纷把椅子拖过来坐到他面前,好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除去海因茨还是吊儿郎当地倒着坐,手肘压在椅背上,手托着下巴,朝他眨眨眼,其他两位都严肃得仿佛他们马上就要直面毕业考试。 这次假期是为了庆祝联邦成立纪念日,一共持续四天,对军校生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长假。瑟曼的一次觉醒从假期第一天开始,兰斯特自己的发情期则持续了四天,算下来他还是难以避免地缺席了一整天的课,事先没有请假的那种,也不怪朋友紧张着急。 雄虫觉醒时他没有必要告诉他们,而轮到他自己发情的时候,根本没有清醒可言,脑子里除了雄虫的生殖器和交配那点事就真的什么也没剩下。今天早上他确认结束发情后才恢复神智,赶忙给他们发了条信息,简短说明一下自己没事,今天就去学校。 果不其然,早早到校跑完一系列手续,他一进寝室门,径直面对的就是三位虎视眈眈盯着门口,等待具体交代的室友。哪怕心理强大如兰斯特,也有一瞬间想要后退几步扭头离开,先找个地方缓缓心跳再说。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无论如何,他们也是关心自己才会这样,于是他非常认真地道歉,然后看了一眼时间,本能地用起了拖延大法试图转移话题,“我没遇到什么坏事,但解释起来要点时间。午休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们,现在我们该去上课了,再晚去会迟到。” 军校对课堂规矩的要求比普通学校严格得多,无理由的迟到也会扣学分,因此他成功争取到了一上午的缓冲时间。 然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还是得来。 所幸兰斯特也打好了腹稿,先开门见山讲一下自己引导雌虫的身份,雄虫对他一直都很好,随后解释这次是因为遇上了雄主的一次觉醒,所以才不得不请了一天假。 讲完后,整个寝室陷 入了长久的沉默,兰斯特是因为交代完了无话可说,而其他三位,他觉得大概是在消化信息。 半晌过去,海因茨看看兰斯特,又看看其他两虫,率先开口打破了过于安静以至于有些紧绷的气氛:“唉……虽说我们是有类似的猜测,不过听到亲口承认还是挺震撼的来着……对吧?” 伊安和狄特利这才回过神来,姿态都稍稍放松了一些,点点头附和几句表示同意,看起来已经接受了这个理由,于是兰斯特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 “抱歉,你失联一天,今天回来脸色看起来还不太好,所以我们有点过度紧张。”狄特利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要是有麻烦或者困难一定记得和我们说。” 兰斯特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怎么注意自己的气色,但被发情折腾了整整四天,想来确实不会有多好。其实他感觉更明显的是身体还有些发虚,对动作的掌握准确度应该有所下降。 得不到完全满足的发情简直就是针对雌虫的一场噩梦和酷刑,生理和心理上都是极大的折磨。赛茹利安家族的医生建议他今天不能剧烈运动,还特意开了假条。他自然也没准备逞强,这点课很快就能补回来,要是为了一时效率永久影响了角色属性补起来才麻烦。 “我状态确实还没恢复,今天下午的战斗实践课都不能去,不过已经请好假了。”既然想起这件事,兰斯特就提前说了。 没想到室友们的神情几乎是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急救技术最好的伊安急迫地站起身,似乎准备去拿治疗仪,又硬生生停住:“你受伤了?” 虫族的强悍体质导致他们除了基因遗传病、信息素或精神力失调一类的疾病以外,极少因外部因素生病,所以兰斯特一说状态不好到需要休息,几只虫的第一反应就是他还有伤没好。而反过来想,以雌虫临近成年的恢复速度尚且需要休息一天的伤……那该有多重。 这也是伊安放弃找治疗仪的原因,真是那种程度的伤,即使已经恢复大半,恐怕便携治疗仪也无计可施。 “没有,我身上没有伤,精神力也没事。”兰斯特也意识到了这话引起的误会。可惜单纯的否认效果委实不佳,再费口舌他们三个也坚信背后绝对有问题。 “那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最终伊安难掩忧虑地问,“明天就能好吗?” 看他们这样,兰斯特实在不能继续避而不谈。他垂下头,有些沮丧地解释:“是我没控制住发情了,昨晚刚结束才需要休息,明天肯定就能完全恢复的。” 他的确难得感到些许挫败,假如事先能预料到可能有这种事,他和大号肯定会克制一下,避免无谓的节外生枝。可偏偏类似的情况几率过低,连匹配中心都不会特地教导预防措施,结果害得他们没注意踩了个小坑。 等兰斯特调整好心态,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后,他抬起头,却反而被眼前三位朋友咬牙切齿、气场肃杀的狰狞态势差点惊出战斗应激反应来。虽然他们明显不是冲着自己来,但流露出的压力总是货真价实的。 “没事,兰斯特,我们突然想起来下午课上好像有小检测,临时试试状态。”还是海因茨反应过来,给了同伴一人一肘,让他们也收敛一下恢复了正常。他自己虽然还有些懒洋洋的样子,却没在笑,整只虫显得认真锐利许多,语气倒是一如既往地飘忽随意:“唔,我有点好奇,我们能不能有幸知道你雄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