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而言,雄虫一次觉醒的流程其实相当简单,一共只有两个步骤:向引导雌虫的腺体注入信息素完成初步的生理标记,然后调动精神力相互交融,从而完成精神标记。第一步只需要遵从最基本的生物本能即可完成,第二步稍微麻烦一些,需要的时间视雄虫悟性高低而长短不同,但精神力毕竟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一部分,即使对此再不娴熟的虫,在这个过程上通常也不会超过三个小时。 话虽如此,匹配中心提出的建议预留时长却是六个小时,比起实际情况来差不多翻了整整一倍。原因也很好解释,第一次真切体味到自身情欲的感觉终归是特殊的,很容易勾起好奇心和“深入”探索的兴致,几乎没有雄虫会无动于衷,单纯完成两个标记就能完事大吉、撂手离开。 更有不少像瑟曼那样平时营养摄入丰富、身体状态良好的虫可能直接勃起,这种情况下当场来一发才是最合理的解决方法。一来二去的,数据计算出一次觉醒的平均时间自然就长了。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默认准则。除去雄虫一次觉醒失败必须得到急救,或者自我感觉精神力等级不合预期心情极差这两种特殊情况,一次觉醒时雄虫与雌虫共处的时长将会被拿来衡量他们对引导虫的喜爱和在乎程度。若是雄虫标记完缓过神来就走,那必定是对引导雌虫的表现很不满意;与之相反,如果两只虫在一起腻了一整天乃至两天,则说明至少目前雄虫是喜爱极了的。 至于这份喜爱之情以后会不会变,能变成什么样子,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不过到了瑟曼和兰斯特这里,事情又有些变化。比如说,兰斯特实际上不得不和瑟曼待了五天才回到学校——因为他们的信息素和精神标记过于深刻,反向引发了雌虫的发情,赛茹利安家族的医生们推测应该是高匹配度加上导致精神力交融效果太好的缘故。所谓物极必反,不外如是。 尽管雌虫生理发育快过雄虫,但在还未完全成年的时候过早发情无论对哪个性别的身体都并无益处,反而是件麻烦事,可以算作急性病症,需要通过抑制剂和信息素来进行适当的安抚治疗。兰斯特出了问题,要的当然是瑟曼的信息素,于是不想被医疗用品抽取信息素的雄虫干脆结结实实地陪着小号度过了接下来的四天,而且还没怎么撩拨折腾难受的雌虫,道具都只留下了平日里最常用的几个。 出于健康的考虑,他有意控制雌虫的发泄频率,每次都是参考面板数值确认对方情液储满了才会用道具帮下忙;他自己的性器官成熟度还比不上小号,中间只再次硬过一回,因为当时双方都比较疲惫,所以不过是中规中矩、没太多花样地做了第二发。其余时候,他对雌虫动手动脚也最多就是普通的亲亲抱抱,皮肤上留下点印记,全当自己是个称职的大型活体香薰。 等到发情期结束,医生也确认没有其他问题以后,兰斯特要去军校,瑟曼则蹭着其他虫的车回到了家里。他终究还没真正成年,平常还是住在主宅那边,每周来自己的产业里过一两晚已经是极限,这回一次觉醒连带着后续的小意外导致他第一次离开家这么长时间,肯定得亲自和雄父雌父见上一面报个平安。 他回去的时候稍早,雄父还在休息,所以雄虫也没自讨没趣,直接转脚先去见自己的雌父了。一般这个时间,雌父都会在花园或者温室摆弄花草,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家里的花园全部都经他设计后彻底翻修过一次。大部分植物都可以交由侍从打理,但也有少量名贵稀有的种类雌父不愿托付给其他虫,只能亲自来。所幸他已经光荣退休了,在家族企业挂着的职位并不要求每天坐班,唯有空闲最多。 瑟曼的雌父,也是家主的雌君,里卡多·伊利亚斯-赛茹利安,出身政商背景浓烈的伊利亚斯家族。这是联邦社会里大名鼎鼎的家族之一,当年两家的联姻可谓强强联合,备受艳羡。他曾经是位政治家,在联邦政府内先后担任过文化与教育部长和内务部长。都是事关民生的领域,大众的相关记忆也会长久些,尤其他还容貌俊美,但凡看过几条星网新闻的虫大概都还会对他留有印象。 在瑟曼9岁时,事业蒸蒸日上的里卡多却宣布决定从政坛隐退,在雄主的企业里挂了名为顾问的清闲职务,帮助雄主管理家族产业。据说他的理由是想要更专注于先前有所忽略的家庭生活,至少对外一直是这套说辞。瑟曼不知道大哥卢西安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是半个字都不信,除非里卡多口中的“家庭”仅指代他自己和雄主,否则这说法可无法解释他退休后依然很少来看他们的事实。 他直觉其中必有隐情,不过这个“内情”本身也可大可小,说不定只是某个私虫苦衷,未必非得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计划布局。既然这么多年过去,直到今天,雄父雌父,兴许还有大哥都没打算向他透露任何信息,说明他们一致不希望瑟曼知道,那么他也就不多理会了。 曾经有段时间,他们的关系非常亲密,年纪很小的瑟曼会抓紧一切时机黏着工作繁忙的雌父撒娇卖乖,尽管这更像是小雄虫单方面的讨好和期待,里卡多对孩子的爱总是来者不拒的,也通过自己 的方式爱着他。但随着瑟曼渐渐长大,他意识到放任自身沉溺于此对自己是没有好处的,因为他们处理情感的态度本质上截然不同。他的渴盼积攒得太多太厚,以至于无法凭借零星且吝啬的爱意回馈得到满足,而这份落空的沉重希冀终究会反过来伤害到自己。为了自保,也为了不落到过分歇斯底里的悲惨境地,他选择早早收手退场,主动疏远距离,去追逐其他能为自己带来满足感的目标。现实生活本来就足够残酷,在游戏里只要尽情享受快乐就好,去强求感情达到不可能的分量,无论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不都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对于瑟曼来说,里卡多在他虫生中扮演的角色与其说是“雌父”,倒不如说是童话故事里的“仙女”来得贴切——套着一层美轮美奂的神秘光晕,给孩子带来恰到好处的爱与奇迹,然后很快就消失不见;影响深远,现身的时刻却无比短暂。 可惜瑟曼想要的不是转瞬即逝的绚烂烟花,而是一簇永不熄灭的温暖篝火。 更有趣的是,他们的关系变得不远不近后,角色面板显示对方对自己的评价居然还有所提升,明显是觉得他过去太黏糊的表现不够自立,反而把现在这种样子误认为是幼崽的成长。不过也是好事,至少稍微满足了一下玩家收集各种高评价的贪心,多少达成了一部分目的,后来瑟曼自然就不在雌父身上多费心思了,只维持基础的了解和尊敬即可。试图扭转一个智慧生物业已根深蒂固的三观实在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他才懒得参与。 认真算起来,他们最近的一次见面也是上个月了,过程持续了大概半个小时,比瑟曼和雄父的相处强点有限。一边暗自感叹着虫族果然是不怎么理解细腻感情的种族,瑟曼没花什么工夫就在温室里找到了雌父。 “上午好,雌父。”瑟曼规规矩矩地行礼,虽然他对礼仪不甚重视,认为不在外面给家族丢脸就够用了,奈何雄父雌父都家教严格,十分看重这个,在家里也不能太放松,“我回来了。” 雌父做完手头的活,放下工具,示意他去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一次觉醒用了五天?” “您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别拿这个来取笑我了,只是个小意外而已。”瑟曼乖乖坐好,克制住自己所有不太得体的小动作,只是笑着轻轻摇摇头,“标记得深一些,对二次觉醒还能有好处。” 里卡多将摘掉手套的双手手指交叉,平稳地放在大腿上,深蓝的眼睛注视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瑟曼,你很喜欢那只引导雌虫吗?” 这是雌父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和他谈论兰斯特的问题,试图确认他是否看清了自己的态度。 以往瑟曼在家里也从未掩饰过自己热烈的喜爱,他稍微高调一些,兰斯特那边就能少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只是他的家虫们似乎都只是随便听听,一笑置之,把这些话当成了小孩子的戏言。 但即使真是戏言,坚持久了自然会成为真实。而且,让雌父开始正视这件事的原因大概是他在小号发情期间不离不弃的陪伴,做到这个程度,哪怕仅仅是为了提高声誉,被珍惜的雌虫也至少不再是可以轻易丢弃的玩具。 是的,就算作个工具,能与雄虫的利益相捆绑,也好过只是个一时新鲜的玩具百倍千倍。 就像里卡多自己,在他刚嫁过来的时候,只要伊利亚斯家族没有突发变故导致衰落,他的地位就必然稳固,甚至无需太过依赖雄主的好感;而等到他功成名就的今天,哪怕伊利亚斯家族出了问题,凭借他展现出的能力和掌握的资源脉络,他依旧会得到爱与尊重。 除了外貌、身材、性格等等因素,雄虫长久的宠爱很难不包含着有关利益的现实考量。 平心而论,就瑟曼的角度来看,力所能及地照顾小号本就不需要理由。或许愿意为雌虫这么做的雄虫比较少见,不过他的举动还在正常范围内,不需说太多,旁的虫自会用什么一往情深或者性情温柔来做解读,倒谈不上有多离经叛道。 实际上,他这几天熟悉自身精神力的时候,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侍奉的雌虫们在休息时称赞瑟曼殿下的性格体贴,或者为亲眼见证的“真爱”而感动不已。话都是好话,即便传出去对瑟曼在外界的名声更是种助力,他也就没怎么限制。况且八卦大抵是所有智慧生物共有的天性,他猜这些虫估计知道觉醒精神力的雄虫对周围环境的掌控程度能达到何种地步,闲聊依旧能很注意内容,毕竟都是为赛茹利安家族工作已久的虫,眼界还是有的。 之所以会得到这样的评价,是因为信息素的主要作用是缓解雌虫发情时精神上的极度渴求,减轻由此引发的并发症状。其实信息素并不算治疗的必需品,没有它,只靠意志坚强也不是不能熬过去,就是会痛苦许多而已。既然死不了虫,甚至连后遗症都没有,那么雄虫往往不会愿意小题大做地额外抽取信息素,更没耐心从早到晚好好守在一只雌虫身边。几天之内哪里都去不得,也不能和雌虫玩尽兴,这样极少受到的委屈足以将对雌虫的些许爱怜消磨得一干二净。 不过这种问题并不适用于瑟曼和兰斯特之间 的关系,所以他现在只需要想想该如何回答雌父才能维持一个通顺的逻辑,同时得偿所愿。 “我有意给他改姓。”瑟曼没有直接回复里卡多的问题,而是一脸平静地扔下一颗惊天炸弹。 改姓,当然是随雄主改成赛茹利安。雌君缔结婚约后自动会改为雄虫的姓氏,除此之外,雄虫也有权力要求雌侍和雌奴修改姓氏,这可以说是最为光明正大宣告宠爱以及所有权的行为,只是选择这么做的雄虫并不多。一方面是由于他们的爱本就飘忽不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对家族和雌虫未必全是好事。 “你……”成年雌虫十分难得地怔愣片刻,才回过神来,略略皱眉,神情愈发严肃:“这不是说笑。” “雌父,我明白这样做意味着什么。”瑟曼没什么波澜地细数起可能因此失去的东西,以及自己的看法,“还没定下联姻对象的我会少掉许多可能的选择,但没关系,如果接受不了这个,那只能说明他们本来也不是我会看中的虫选,嫁给我也只会面对同样的现实,反倒徒增痛苦,早早放弃是好事;会被怀疑赛茹利安家族不满足于政治和商业,开始妄图在军队中增加影响力……这个有点麻烦,但大家都知道我什么时候成年,有心调查到兰斯特的身份不算特别困难。其实这种本来也隐瞒不住的事越早暴露,伤害就越小,我们的匹配过程和结果原本就清白得很,如果家族拼命隐藏真相,反而会让虫觉得心怀不轨,现在我们自己先将来龙去脉全都摊开在阳光下坦坦荡荡,层出不穷的阴谋论有大半就会不攻自破……” 雄虫的择偶看似自由,实际限制颇多。当然,若是出身平民,且只求安稳度日,态度上保持完全中立,顾忌就相对较少,也是一条可行的出路。但出身大家族,这条路生来就是不通的,雄虫的宠爱向来是对雌虫偏向施加影响的绝佳手段,人类自古便有美人计、枕头风,虫族这边也不逞多让,诸多利益集团的斗争从帝国时期一直绵延到联邦政府,在一次次的崩溃重组中认识到这样的内耗不可取,从而形成了微妙的平衡。谁要是敢向社会所有领域伸出自己的触手,绝对会是被群起而攻之的出头鸟。 例如赛茹利安家族,雄虫的联姻对象会长期地主要从政治和商业两个领域里的家族或天才中间进行遴选,以稳固自身的社会地位,同时为家族输送新鲜血液,偶尔也会吸收几个军雌,为社会做贡献的同时试探一下军方的态度,雌父里卡多出身的伊利亚斯家族同理;瑟曼的好友明塔所在的斯默哈克德家族则偏向科研学术领域。 这种抱团行为在整个社会,乃至军队内部也存在,除开大家族的影响,许多雌虫自己也免不了拉帮结派,相互争斗。不过联邦政府好歹也有军规和军事法庭在军队上面压着,再辅以适当的奖惩和训练培养认同度和感情,追求公平公正仍然是绝大多数军雌都更为推崇的主流思想。 话说回来,如果雄虫就是看上了工作在其他领域,按道理来讲不好拥有的雌虫,那倒也不是毫无办法。瑟曼可以很负责任地肯定,只要被盯上的雌虫不是行业顶尖、足以推动整个行业发展的前十几位,雄虫大可以手段尽出把对方领回家,然后顺理成章地在婚后剥夺雌虫的工作权力,让其只能在家安心侍奉自己,也不算违反规则,皆大欢喜。整件事中唯一可能不高兴的只有雌虫,但失去工作和拥有雄主哪个更好?许多“受害者”都很难给出明确的答案。 类似的事情,瑟曼从小到大见过不少,听说过更多。别的不说,赛茹利安家族内部就有不少曾经服役的军雌,他们因雄主离开岗位,身份变为单纯的雌侍或雌奴。事实上,对雄虫和那些雌虫而言,这未尝不是一条更轻松简单而平坦的道路。 “……而兰斯特,他会在进入军队系统后面临更严格的审核与升迁条件,或许还有合乎规定的刻意刁难,我就这点问过他的想法。他不在乎,其实我也不。我可以给他五年的期限,若是达不到家族满意的标准,就让他回来专心侍奉我,把位置让给其他虫。”雄虫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愉快和明亮,“我相信兰斯特,他有能力,也有潜力,心性头脑都不缺,只要进入军队,他们就不会舍得一直闲置他。” “可以一试,这样的机会确实难得,我会和你的雄父商量。”里卡多仔细考虑过这一套说法,大体上是认可的,于是情绪也放缓和了些许,“赛茹利安的姓氏也是一种忠诚的保障。” 他的语气文雅柔和,却更衬得包裹其中堪称冷酷的思维模式十分可怖:不是说分享姓氏这份荣耀能保障忠诚,而是顶着雄主赐予的姓氏这样虚无缥缈的巨大光环,实质上会给雌虫任何叛变的可能都增添诸多阻碍,纵使真的有心背叛,恐怕也很难取信他虫。 瑟曼一时间觉得,能和雌父脑回路保持一致的自己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无药可救。他心下暗自叹气,同时注意到雌父也没再继续追问自己是否喜爱兰斯特,大概是已经得出了某种结论。说实话,他还挺好奇雌父对两个号关系的看法,但对方显然不准备就此讨论太多。 “您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不过是……想要给自己一个永远爱他的理由呢?”最终, 他只是笑笑,迎着那几乎可称作“审视”的目光,用玩乐打趣般的揶揄口吻,漫不经心地吐露这一番无虫会信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