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意识到,我的身体在发生变化,那些平静看不到风浪的日子,我从此不再拥有。——康卓 “没有明天”和研究中心关于合作计划的谈判,最终的结果是研究中心妥协。 康卓在盛怒之下直接单方面切断了监控视频的传输,拒绝提供研究用的生物材料,但第二天一大早,五倍的物资依旧按时运送了过来,而且对方承诺,会全力调查谷雨市艾森一事,为表诚意,直接把先期调查的报告送了过来。 为此,折木和司诚对康卓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用拿这种敬佩的眼神看着我,”康卓平静看着运来的如山物资,“厉害的不是我,而是关系。” “什么意思?” “我昨天说大不了直接断了来往就地等死,并不是因为一时冲动,而是因为我知道,研究中心不会真的不管我们,一旦把岛上的生产生活当成筹码,他们那边就一定会妥协。” 折木脸上有几分惊喜,“原来……我们这里这么重要?” “并不是,因为那边某个领导的儿子现在就在我们岛上,他儿子情况很差,已经完全丧尸化了,精神状态根本就是不符合上岛标准的,但还是动用关系塞了进来。” “这是暗箱操作吗?”司诚下意识脱口而出,马上觉得不妥又闭上了嘴。 “算不上,我们这个地方虽然能勉强自给自足,但也没办法与外界脱离联系,很多情况下,还是要依靠别人,而且,据我所知,大部分人对我们这个基地的态度都是消极的,他们根本不想拯救什么感染者,真正希望我们能一直运转下去的,都是有亲人或者朋友感染了病毒的。” “所以,只有他们有软肋在我们这,我们才能一直运转下去?” “对,人总是这样,只有针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痛,才会舍得花钱去买止痛药。” 司诚想想,确实是这样,之前还在谷雨市时,周围的人们对于建立丧尸基地,对于丧尸不采取无差别攻击等等的政策议论纷纷,大部分人都不同意,巴不得那些丧尸赶紧去死;但一小部分市民,他们的家人或者朋友在天海市的灾难中被感染,于是对此双手赞成。 康卓继续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我还记得他当时跟我说,虽然自己的儿子已经变成了丧尸,但还是希望他能有尊严的活着,为此,咱们这个小岛上还专门开辟了一块地给他的丧尸儿子居住,不过也正因如此,我们这里的条件比原先好了很多。”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司诚从来不知道“没有明天”的往事。 现在看来,康卓承担的压力,比他想象的要大很多。 分配完物资,众人又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 因为昨天才完成了一份观察报告,司诚今天尤其闲,按照他的计划,今天只有一个任务,找康康。 只是,在去找康卓的路上又发生了意外——他和张海明狭路相逢。 司诚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碰上他,毕竟,对于这个情敌,他的应对策略是能避则避;前不久他才给对方缝完扣子,而给情敌缝扣子这件事情,伤害性极大,侮辱性也极强。 司诚掂量了一下,在茶艺这方面,自己大概率不是张海明的对手,打不过,只能躲。 离张海明还有五米远,司诚脚步一转,直接就调了头。 张海明却丝毫不急,他看着司诚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声,“岛上,有一个地方,有玫瑰花。” “玫瑰花?”这个在目前这个情况下异常罕见的词汇让司诚停了脚步。 “我没办法摘花,没办法送给别人。” 司诚走了回去,“为什么?”他升起好奇心,想看看张海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力气太大,会弄坏。” 好像有点道理。 司诚将信将疑,“那些花在哪里?” “你跟我来。” 这应当不会有什么诈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告诉我这些。 我就是去看看,有不对劲的,我直接走就是了。 司诚一边嘀咕,一边还是跟在张海明身后,走了十分钟,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条小路,路的尽头是一扇铁门,铁门后是一个小院子。 司诚从来不知道岛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张海明指了指,“在这个院子里,就有玫瑰。” 司诚走到门前,透过铁门栏杆的缝隙朝里看。 在他的正前方,确实有鲜红的花朵,那花美丽得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竟然真的有玫瑰。”司诚得手搭在铁门上,轻轻推了一下,门便打开了,他没多想,直接走了进去。 司诚盯着玫瑰端详了半天,最终还是打消了摘花的念头,而是想着怎样才能把这些美丽的花移植到别的地方,让更多的人能够看到。 “不对劲……怎么这么安静,张海明呢?”司诚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得抬起了头。 果然,铁门已经被关上了,还上了锁。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司诚没有很气,在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这种可能,“而且,要是康康知道我被他关在这里,肯定会讨厌他的!我这就是三十六计之苦肉计!” 这么一想,司诚还高兴了起来,他挑了个干净的地方坐着,等着别人来救。 他继续端详玫瑰花,也开始端详这个院子。 渐渐的,他品出些不对劲的地方,这个院子,并不是只有花草,在不远处,还有栋小房子。 …… 为什么会有小房子? 等等,康卓是不是上午才说过,这个岛上,是有完全失去理智的丧尸的,而且,它还有一个专门的场地。 “专门的场地……我现在待的这个院子,是不是就是它专门的场地。” 想到此,一阵阴风吹过,司诚的心脏直接就漏跳了一拍,他看了看四周,全是花花草草和低矮的灌木,竟是连一根可以勉强当作武器的树枝也没有。 如果这里真的有丧尸。 如果…… 司诚屏住了呼吸。 这世间的事,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在司诚瑟瑟发抖之际,小房子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体型庞大的丧尸走了出来,司诚能清楚看到,丧尸嘴里的獠牙。 他头一次看得这么清晰,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滞了。 “你别过来!”司诚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字语,他的背后是铁门,根本退无可退,手边也没有可以防身的武器,虽然眼前的丧尸看起来情绪很稳定,但它一直向司诚的方向靠近,倘若失控,司诚毫无还手之力,而他一旦被感染,就有大于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变成六亲不认的怪物。 “要是被感染了,我也完蛋了。”司诚仰起头,看了看铁门的高度,此刻,他只希望,自己能够爆发出足够的潜力。 丧尸仍旧在靠近,司诚不打算再坐以待毙。 恐惧让他在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他迅速转身,用尽全身的力气跳起来,抓住铁门斑驳的栏杆,再攀几步,便能到顶。 司诚一只手抓着杆,一只手向更高的地方攀去,但只见“咔啦”一声,铁门的绣层脱落了,陡然减小的摩擦力让司诚顿时失去了着力点。 他重重摔了下去。 这动静似乎是激怒了丧尸,它发出一声吼叫,向前快步走去,司诚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不甘心地紧紧揪着土地上的野草。 他闭上了眼,但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发生。 再睁开眼时,丧尸已经停下了动作。 司诚抬起头向后望去,康卓出现在门外,她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出声,只凭一个眼神,就让丧尸停下了脚步,瑟缩地退了回去。 这般场景,在两人还躲在顶楼的狭小房间时也出现过,司诚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康卓从口袋里拿出了钥匙,打开了高大的铁门,走到司诚面前,把他扶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在见到康卓之后,关于安危的担忧瞬间被抛到脑后,司诚开始担心张海明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连着摆他两道。 “张海明什么也没有跟我说,我是发现你不见了,顺着你的气味找过来的。”康卓轻轻拍了拍司诚的衣角,把上面的泥土抖落。 “我……我不是要告他的状,但这就是事实,张海明告诉我这里有玫瑰花,我进来,想看看能不能把这花种到别的地方,结果一转身,他就把门关上了!” 康卓拉着司诚走出了阴暗的院子,又低着头,把铁门仔细锁好,来回拉扯了几下,保证锁的牢固。 做完这一切,她淡淡开口,“你下次离他远点就是了。”语气轻到仿佛司诚受的伤和苦都不值一提。 司诚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溢了出来,“我已经能避就避了,这次是他主动找上来的,他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的,我知道他对我有敌意,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他怎么能这样!” 司诚的声音颤抖又带着怒气,他希望康卓能狠狠治一治张海明。 “我们走吧。”康卓的语气仍旧是极淡的,对于张海明的所作所为,她也每发表任何的意见。 “你就打算这么……算了?” “你没有受伤,不是吗。” “可是,他难道做的不过分吗?他就是想让我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 “你也知道你和他不一样,”康卓的语气在此时有了些起伏,“他是受害者,你不是,他嫉妒你,不是嫉妒你和我的感情,而是嫉妒你幸运。” 司诚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康卓口中的“受害者”到底指的是什么。 而这让他更气愤,“对,他是受害者,但这又不是我造成的!我刚刚差点就被丧尸咬了!我要是被感染了,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变成比他还可怕的怪物!我的一辈子就完了!你为什么要站在他的角度想,明明就是他错了!不是吗!” 康卓忽然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正对着司诚,表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种如一潭死水般的平静,让司诚不由得冷静下来,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过激了。 “你这么讨厌怪物?”康卓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也谈不上讨厌,我只是……我毕竟是个人。”司诚知道,康卓对于丧尸的态度和他截然不同,不像是对立的,反而像是,休戚与共。 “你为了我,愿意到这个岛来,你有这般真心,我也不应该对你隐瞒。” 康卓说的话让司诚听不懂,“你隐瞒了……什么事?” 康卓没有回答,只是撩起衣服的下摆,紧接着,她没有丝毫迟疑,脱去了上衣,此刻,她只穿着内衣,刚刚好能掩体,司诚的目光不知往何处安放,但下一秒,还是落回了远处。 夕阳毫不吝啬地洒满了康卓的全身,让她整个人都被温暖的橙色包裹,但就是在这柔和的光线中,有异常明显的紫色的纹理,在她的皮肤上蔓延开来。 司诚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还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不幸的是,这个世界上诞生出了怪物,但幸运的是,只诞生了丧尸这一种怪物,与正常人类不同的所有存在,无一例外,都是丧尸,你早知道我不同于常人,但估计只会把我往好的方向想。” “你问我为什么会站在他的角度想,”康卓把上衣又套了回去,“因为我与他们,本就是一样的。” 带着咸味的海风从远方吹来,在草地上掀起一阵又一阵波浪,司诚和康卓相顾无言,立于波浪中心。 周遭的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平静,又那么不平静,这个四面环海的小岛,不知掩埋着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