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的斯莱布尼尔的前身是一种叫做深红孢霉的寄生魔物,在诞生之初它们像真菌一般在林间的土壤下蔓延着菌丝,四处寻找着死去不久的尸骸,从蜣螂到狼兽都不放过。当他们寄生上尸骸时,就可以操控尸骸四处移动,从而寻找更强力的宿主。” “它们的最终宿主就是人马。人马族有着不下葬同类的习俗,这就使深红孢霉有机可趁。有些是寄生在了自然死亡的人马尸身上,而有些为了获取新鲜的人马尸身,甚至会群起偷袭落单的人马。只有完成了寄生人马这一步时,它们才能够被称为堕落的斯莱布尼尔。深红孢霉侵蚀并消化了人马类人的上半身,刺激人马的下半身产生异变,从四条腿活化生长成八条腿。堕落的斯莱布尼尔以丧失理性为代价,继承了人马非凡的魔法能力,又具有远超人马的自愈能力。它们靠本能猎杀人类与其他魔物为生,是邪恶又残暴的强大魔物。” 似乎为了证明弗朗西斯所说的话,那群堕落的斯莱布尼尔触手聚拢,拧成一根尖锥。云层中响起了愤怒的咆哮,忽然间一道雷光泼来,紧接着成千上万道赤红色的闪电如血色剑雨般从天而降,将没来得及发射到战场中的神术凌空引爆。魔法与神术之间的疯狂对轰引发半空中一阵又一阵的能量爆炸,爆炸的余波震得护城的结界上涌起一道道波纹。 失去了神术的威胁,战场上残存的魔物又站了起来,朝士兵们发起进攻——战局又一次陷入僵持状态。 “先撤退,保存实力。我们的目的是防守,和它们硬耗没有意义。”弗朗西斯下令。神术师们停止施术,他们中的大部分已经精疲力竭——连续施放神术对于精神和肉体都是极大的消耗。 没有了神术的阻拦,深红色的闪电直接劈在了护城结界上,虽然结界表面不断颤动,却没有丝毫破损的迹象。弗朗西斯胸有成竹,城区内东南西北四个教堂构成了结界的四个支点,千百年来教堂内累积的信仰之力正是维持结界的能源,斯莱布尼尔的降雷魔法尚且不能撼动护城结界。 这一战,算是人类小胜。但下一战如何,谁也不知道。 “爆炸熔浆要多久才能准备好?”弗朗西斯问。 “给我三天时间。”夜鹰回答。 三天——到底是人类先弹尽粮绝,还是魔物先支撑不住,众人心中都没个底。他们默契地没有讨论这一点——今日一战,各大佣兵团和教会可谓是精锐尽出,但魔物似乎仍有留手;这件事越讨论只会越引起恐慌,倒不如硬着头皮相信自己能够坚持住。 灰狼手里拎着一只小哥布林,比一只猴大不了多少。他撤退时想起了亚当的嘱托,于是随手敲晕一只魔物带回来。他把哥布林甩到亚当面前,“喏,你要的。” 亚当仔细感受着哥布林身上的气息。和他在战场上感受到的一样,混乱而残破的信仰之力,就像是被强行植入的一般。他把手放在哥布林脑袋上,试图夺取哥布林的信仰。 他失败了。 与教士们纯粹丰盈的信仰不同,这只哥布林的信仰杂糅着它疯狂的进攻本能,对人类的恨意,以及毫无理性可言的思维。这点信仰虽然微小,却像混杂在一大块杂质中的一点点铁矿一样,难以被利用。 亚当叹了口气。如果他能够利用魔物的信仰,那不仅能削弱魔物的实力,还能让魔物为他所用。可惜世界上并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在看什么?”弗朗西斯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亚当身后。 “我想看看它们有什么破绽。”亚当回答。 “就之前的战况来看,身体素质方面与平常的魔物无异,只是它们更好战,也更不怕死了。最主要的还是通过烬雪获得了不死魔物的特性。如果有什么办法能阻止烬雪降落就好了。” 亚当心念一动。他想起当第一场烬雪降落时,是克洛伊先 意识到魔物发动了进攻。克洛伊一定知道什么。 “克洛伊怎么样了?”亚当问。 “还有闲心关心你的女学生?放心,我来之前她找到了我,说想回家和父亲一起,我准了。” “主教大人放她回去了?” “她留在教会也帮不上忙。不止是她,神术师以外的教会人员,我也放他们回去了。这种时候和家人在一起总会令人更安心一些。”弗朗西斯淡淡道。 亚当望着弗朗西斯的脸。依旧冷冽疏离。弗朗西斯是这样一个有人情味的人吗? 他始终看不透弗朗西斯。 “主教大人,不想念自己的家人吗?”亚当状若无意地问道。 “我没有家人。我是个被教会收养的孤儿。” 亚当一愣。 他忽然觉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他自己何尝不是个天生地养的孤儿,只是他足够幸运,靠着一张好脸蛋获得了许多人的爱。 而弗朗西斯呢?许多人敬他畏他,可曾有人真正爱过他? 还是说,他只得到过神明的垂爱? 片刻的休战没有持续太久。在堕落的斯莱布尼尔的带领下,魔物又发起 了一波新的进攻。黑曜石佣兵团和熔炉佣兵团轮番应战,神术师也不得不使用神术抵挡魔物们的魔法进攻。这一次的进攻比起上一波更为猛烈,先前折损的魔物对于魔物的总数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正当士兵们与魔物兵刃相向的时候,半空中掠过一群灵巧的身影。鸟形的魔物扇动着双翼,利用粗壮有力的双足抢走士兵的武器,尖啸着扬长而去。一位士兵握住武器不松手,在争抢的过程中,那只鸟型的魔物张开翅膀,露出藏在翅膀后妖艳绝美的面容——只是摄人心魂的一瞥,那士兵就动弹不得。下一秒,他的脖子就被一只灰狼咬断。 “是女妖!”夜鹰一眼认出了这种人头鸟身的魔物,她号令苍星佣兵团,“放箭!” 战况愈演愈烈。女妖邪魅的笑声在战场上穿梭回荡,流矢追着女妖疾驰的身影而去,不时有女妖中箭从半空中坠落,但更多的女妖依旧如同捉摸不定的魅影,骚扰着士兵们。 就在这时,一只女妖唱起了哀恸的歌谣。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女妖加入到合唱中,蛊惑人心的悲怆的歌声如瘟疫般在战场上扩散。那些歌声飘渺如仙宫里遥遥传来,却又痛苦如地狱中声声哀嚎。听见歌声的士兵,无不心神涣散,面如死灰。他们想起了各种各样的悲伤回忆,亲人的离别,战友的陨落,爱而不得的酸楚,恨而无能的绝望。 “哐当”一声,一位士兵率先扔下了他手中的剑。紧接着更多的士兵丢盔卸甲,呆立原地,任人宰割。他们在女妖散播的绝望的歌声中丧失了战意。剩下的一些还没有放弃,但越来越迟缓的动作也证明他们快撑不住了。 “都给老子站起来!妈的你们这群软蛋,还是不是男人!见到个漂亮娘们就走不动路了!看好了,这群女妖可没长屄!”断钢破口大骂。他仍然挥动着长剑砍杀着魔物,但看着四周越来越多放弃的士兵,他心急如焚。 “死水谣!”夜鹰焦躁道,“主教大人,有什么对策吗?” 女妖的歌谣有许多不同的种类,而最声名远扬的就是这首死水谣。传闻听到这首歌的人心潭将化为死水,对生命不再有任何眷恋。这是引导敌人自取灭亡的死亡之歌,也是剥夺生机的绝望之歌。 “中阶禁言术,发动。” 如同一滴水滴入湖面,漾起轻微的涟漪,淡蓝色的光点从弗朗西斯的指尖落下,飞速扩散成一片光晕,随后光晕破碎,化作一片闪闪发光的雾气,笼罩住整个战场。 万籁俱静。 女妖们还在竭力歌颂着绝望,嗓子里却发不出一点点声音。她们连翅膀的震动声都听不到了。 仅用一击,弗朗西斯就封住了女妖的喉咙。 布兰奇颤声赞道:“不愧是主教大人……不愧是神之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强大的禁言术!” 即便是同一种神术,由不同的人施展也会产生不同的效果。譬如,弗朗西斯使用的这个中阶禁言术,就远非布兰奇可比拟。 那是对神明绝对的忠诚和信仰才能换来的,超凡脱俗的神术实力。 “科罗拉的将士们,拿起你们的剑来!为了科罗拉,为了光阴神,为了许许多多在城中等你们的人,去战斗!” 弗朗西斯的呐喊震醒了沉浸在女妖歌声余韵中的士兵。那些还没被魔物杀害的,连忙提起剑,奋力同魔物厮杀着。 这一战比起先前更为艰辛。堕落的斯莱布尼尔用魔法对抗着神术,而失去神术威胁的其余魔物在烬雪的催化下一次又一次的死而复生。战场的士兵,却是实打实的死一个少一个。 “必须要先解决掉斯莱布尼尔。”弗朗西斯转头问,“有人愿意充当前锋,与斯莱布尼尔近身作战吗?它们忙于施法,近身会疏于防备;如果要近身对抗,就顾不及施法,我们的神术师就可以援助战场。” 夜鹰有些为难,近身作战不是她的强项;温斯顿擅长防守,也不适合突围;断钢的战法狂暴猛烈,灰狼注重技巧身法,这两位都是近战的好手,派他们去再合适不过。 不等回答,弗朗西斯已心下有数。“就定灰狼和断钢吧。让他们各带十名精锐,突围刺杀斯莱布尼尔。温斯顿,你去战场换下他们,把消息带给他们。我会为他们开路。” “是。”温斯顿回答。 军令很快交接完成。温斯顿带领骑士团转攻为守,暂时也拖住了魔物们;灰狼和断钢杀得满身是血,他们急点精锐,排成纵队,如同一把尖刀,势取敌方心腹。 “《世界树》第十章第八段,凡神的信徒,必与魔物不共戴天。” “《光阴神教典》第十二章第八段,无上的光明化作神之敕令,邪祟闻之颤抖,魔物听之胆寒。它们不敢面对圣洁的光芒,它们卑弱如十月的寒蝉。它们的肉体被烧作尘埃,它们的灵魂被放逐彼方。” “崇高的光阴神赞德,请赐予您忠诚的信徒光明与破魔之力!” “高阶光之放逐,发动。” “大家闭眼!”温斯顿大喊道。虽然不明所以,战场上的士兵还是听令闭上了双眼。 倏然间,巨大的光束从弗朗西斯身上绽开,他全身光芒闪耀,如同一颗璀璨的晨星。光明收拢汇聚至弗朗西斯的右臂,成了一颗小小的光点,随着他遥遥一指,抛射向魔物群中。 起初,这只是一道细弱的光线;随后,像是瞬间决堤的山洪,光线泛滥成奔涌的光流,冲刷每一个不及避开的魔物。一根又一根的光柱四散扫射,被光柱笼罩的魔物连临死前的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瞬间堙灭。茫茫光束既是为人类带来希望的灯塔,又是为魔物带来毁灭的炮台。 死亡,即是最仁慈的放逐。 待到光柱消散后,魔物的阵型中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通道,通道中只余焦土,不留尸骸。余下的魔物似乎也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击所震撼,竟然呆立原地,无法动弹。女妖们流着血泪,如无头苍蝇般在空中乱飞乱撞着,她们的双眼已经被光之放逐灼瞎;士兵们缓缓睁开眼,虽然不曾直面这神罚般的一击,却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弗朗西斯面色苍白,这一击显然对他也消耗颇大。趁此良机,灰狼与断钢大喊,“兄弟们,冲啊!” 他们穿过弗朗西斯为他们开出的通道,一路高声呐喊,直奔战线后方的斯莱布尼尔。弗朗西斯的神术坚定了他们冲锋的勇气,他们相信,自己的突围必定能为战争带来转机。 断钢率先出手。他稳住下盘,扎起马步,大剑斩向斯莱布尼尔的马腿——是骑兵战常用的断马腿战术。他认为只要剥夺了斯莱布尼尔的行动能力,它们就只能任人宰割。 斯莱布尼尔并没有想象中的脆弱。它们不仅没有收回魔法,反而在维持魔法的情况下利用八只蹄子反击。它们的蹄子同样膂力不俗,踹到人也要筋折骨断。灰狼看出了斯莱布尼尔分心作战的端倪——施展魔法的是上半身的触手,而下半身的运动同样由一部分寄生体操纵。 换句话说,一只堕落的斯莱布尼尔身体里,寄居着复数个深红孢霉。与断钢不同,他决定先切断上半身的触手,打断斯莱布尼尔施法。 他一边避开斯莱布尼尔的马蹄,一边觑准时机,一个高跳,翻身站上马背,接着手中双刀飞旋,削去几根触手。这只斯莱布尼尔果然乱了套,暂停了施法,更多触手从胸腔中涌出试图缠绕住灰狼。灰狼如一个表演平衡的杂技演员,在马背上跳跃着与触手厮杀,他有意往后撤,试图撤到前方触手的盲区里。他现在还不清楚这些触手是怎么判断敌人位置的,看样子不像是用视觉,难道是听觉吗? 就在灰狼又一次踩着马屁股腾空而起的时候,斯莱布尼尔的马尾突然高高撅起,从它的肛门中喷涌出另一堆触手,一只触手恰好缠住了灰狼的脚腕。灰狼失去平衡,重重坠地,斯莱布尼尔拖着灰狼疾速奔驰,不给他起身的机会,同时更多触手顺着灰狼的脚腕攀沿而上。 “是触觉!斯莱布尼尔依靠捕捉空气和地面上传来的震动来确认对手的方位!”被拖拽住的一瞬间,灰狼茅塞顿开,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触手能在所谓的盲区中攻击他。他忍着剧痛蜷缩身子保护头部,掷出双刀切断触手,随后一个翻滚逃开斯莱布尼尔的攻击路线,顺势拾起双刀远离。 他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断钢,却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一幕。 断钢的巨剑确实有效砍断了马腿,但就在他切断马腿的那一刻,斯莱布尼尔的触手全数缠向了断钢。不比灰狼双刀的灵活,断钢的巨剑一时间不及回转,只是两三秒的耽搁,他的行动已经被斯莱布尼尔限制住。 灰狼想上前支援,但刚才被他挣脱的那只斯莱布尼尔转身重新向他攻来。灰狼眼睁睁地看着那堆触手涌进断钢头盔间的空隙,在断钢撕心裂肺的哀嚎中刺穿了他的七窍,眼睛、鼻孔、嘴巴、耳朵,触手无孔不入,直捣大脑。断钢饱经锤炼的身躯也没逃过斯莱布尼尔的蹂躏,触手灵活地卸去了断钢的盔甲,紧紧包住他的胴体,就连隐私部分都没有放过。一根触手掀开了断钢的包皮,毫不留情地侵入了窄小的尿道;另外几根粗壮的触手扯开断钢的双腿,破开断钢的肛门涌入他的肠道。 深红色的触手在断钢鲜血的滋养下更显妖异。它们无孔不入,侵占吞噬着断钢的肉体,几乎可以想象,断钢的内脏是如何被这些触手捣烂并取而代之。 灰狼的脚步一个踉跄,他的喉头泛起一阵酸水。他从没见过如此恶心的场面。但他强迫自己镇定,强迫自己思考——那只斯莱布尼尔正忙着消化断钢,马腿也被断钢砍断了,此时正是杀死它的最佳时机。 他一个闪身避过面前的斯莱布尼尔,迅速迫近断钢的所在。 “我会为你报仇的,断钢。”灰狼心中默念,他双刀舞疾如风,迅捷如电,风驰电挚间直逼斯莱布尼尔胸腹。他不清楚哪里是要害,所以只能尽可能地留下伤害。他唯独不想砍在断钢身上——至少,给他留个全尸。 但那只斯莱布尼尔却好似不管不顾,任凭灰狼在它身上留下一处又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斩断一根又一根触手。它只是全力侵吞着断钢的肉身。 灰狼已经斩到了马背的脊椎。 “下一刀,我要让你一刀两断!” 灰狼拼尽全力,向倒伏在地上的斯莱布尼尔挥出这致命一击。 却扑了个空。无处可去的作用力带着灰狼向前滚了好几圈,他惊愕地看着面前的斯莱布尼尔。 “怎么可能?” 明明被砍断了马腿,它是怎么重新站起来的? 如果不是它在这关键一秒内站了起来,灰狼也不至于扑空。 这只斯莱布尼尔高傲地站着,俯视着灰狼。它现在像极了一只完完全全的人马——上半身是断钢的身躯,下半身是马的身躯。断钢的身躯已经被触手完全占据,他被吸收的生命用于重新修补残缺的马腿,尽管目前看起来还只是一堆新生的触手。 它头角峥嵘,不可一世。断钢死前扭曲的脸忽然动了动,像是被操纵的手偶,随后他的脸上露出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人类无法做到的表情——像是刚刚掌握了脸部肌肉的用法而随便乱用着。他用空洞洞的双眼亲切地看着灰狼,脸上还挂着七窍被刺破所流出的血痕。 他的嗓子发出“嗬嗬”的声音,随后歪着头,用灰狼极为熟悉的声音向灰狼问好:“灰狼,你好。” “请你去死吧。” 灰狼的心头升起巨大的绝望和恐惧。他知道这绝不是断钢——断钢从不会说“请”。他转头环顾,不止断钢,已经有七八个佣兵被斯莱布尼尔所同化,成为了它们的上半身。 “撤——退!”灰狼用嘶哑的嗓音不甘地怒吼着。 他没有想到要应对这样的魔物。他不觉得自己有胜算。 远处,一直用视觉强化观察战况的弗朗西斯将指节捏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