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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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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走吧,亚当。” 灰狼一边穿衬衫,一边不经意地说。 亚当身体一僵,停止了整理。过了半分钟,他回答道:“不要。” “为什么?留在这里你真的快乐吗?”灰狼没料到亚当的拒绝,他急切地说,“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留下来的,但一旦教会发现你的过去,你会死在这里的。还有,你真的愿意过苦修的日子吗?” “跟我走,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我养你。” 灰狼的爱意,来得莫名其妙、汹涌澎湃、横冲直撞。他就像一条狗,在偌大的城市中,喧嚷的街头上,一眼望见了自己的同类。于是绳子拽不住他,滚滚碾过的马车拦不住他,熙熙攘攘的人群挡不住他,他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朝另一条小狗跑去。 亚当听懂了灰狼朴素的表白。他对这份突如其来的爱受宠若惊,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 他转头问灰狼:“你知道养我的代价是什么吗?从教会里带走一个教士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我知道。我相信总有办法的,我可以带着你逃跑。” “你会被教会追捕、通缉。” “我不怕。” “你不怕?”亚当冷笑一声,“那你黑曜石团的弟兄们呢?你要弃他们于不顾吗?” 灰狼哑了声。亚当说得对,他这次是为了黑曜石团来的。难道为了亚当他要舍弃黑曜石团吗? 亚当见灰狼有了知难而退的迹象,道:“想清楚了吗?” 亚当清楚,男人在纵情后说下的山盟海誓不能轻信。他在酒窖里见过了许多这样的例子,即便是灰狼,他也不敢全盘交付。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做爱?”灰狼不甘追问。 是啊,为什么呢?冒着生命危险来一场偷欢,实在太冒失。 也许是在教会的日子太过枯燥压抑。 也许是他本性就是那么淫荡。 也许……有那么一种可能,他控制不住地被灰狼吸引,他的肉体渴求着灰狼的抚摸和拥抱。 亚当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就当是补偿酒窖的那一晚。” “把我日了一顿当补偿?”灰狼十分受伤,像是被负心汉玩弄后抛弃的纯情少女,“你就不能承认你也喜欢我吗?” 这下轮到亚当哑了声。灰狼的话把他卷入一场情绪漩涡。 什么时候起,他也学着把自己的真实情感藏在谎言背后了? 甚至不用犹豫,他就确认了自己的情感。就算嘴上否认,身体的反应永远不会说谎。难道先前不是他诱导弗朗西斯宣召黑曜石团的吗?即便知道来人未必就是灰狼,他依旧心存侥幸地等待着。而当他真的等到灰狼时,他无法压抑自己的冲动。 从某种意义上说,灰狼是他的第一个男人,他怎么可能不喜欢灰狼。 他看着灰狼,灰狼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狗狗眼热切地期待着他的回应。 亚当的心兀的一软。 他走向灰狼,搂住灰狼的脖子,突然吻上了灰狼的双唇。 一个深长的吻,吻到两人呼吸急促,几乎再次擦枪走火。 亚当凭借着最后一点理智扯开两人,嘴角还垂着深吻留下的一根银丝。 “你这是答应跟我走了?”灰狼大喜过望。 “我现在还走不了。”亚当把头埋在灰狼温暖厚实的胸膛里,低声说。他听见灰狼沉稳的心跳,令人安心。 “那,至少别赶我走。”灰狼可怜巴巴地哀求, 亚当抬起头,迎上那双毛茸茸的眼睛。他享受着依偎在灰狼怀中的感觉,说:“我不赶你走。” “假如有一天,我真的要离开教会,你能保证带我走吗?” “我保证。” 亚当伸手去摸灰狼的眉毛:“即便代价是亡命天涯?” “我保证。”灰狼捉住亚当的手,吻着他的食指和中指,深情地望着他,“只要你需要,我一定会赶来。” 弗朗西斯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半了。他先是向久等的灰狼致歉,随后鼻子抽动,闻到空气中还未散去的可疑气味。那种味道像是石楠花的香气,让弗朗西斯有点难以启齿。 他问亚当:“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没有呀,是不是会客室的卫生没做好?”亚当回答。 弗朗西斯摇摇头,不再深究。他觉得今天的亚当格外动人:脸酡红着,眼睛湿湿的,嘴唇有点肿胀,脖颈上还挂着细细的汗珠,像是刚运动过一般。这样的亚当像一颗成熟的水蜜桃,或者一朵盛放后的鲜花。 他又忍不住想到为亚当洗礼的那个夜晚。该死,弗朗西斯掐住自己的大腿,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想到这件事? 他在心中默念几句祷词,压住了心猿意马。他对灰狼说:“我以为黑曜石团会派团长来。” “我们团长授意让我负责,有什么话和我说就好。”灰狼不卑不亢。 “别在意,我并非看低 你,只是你看起来很年轻。我想问的是十三年前黑曜石团与教会联手屠龙的那件事,所以希望能问有经验的人。” 灰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论年纪,主教大人不也很年轻吗。这件事我亲身经历过,主教大可放心。” 弗朗西斯吃了个软钉子,却不在意,反倒因为灰狼的年龄生出一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他坐在桌前,默念祷词,藏在袖子里的指尖泛起蓝色光点:“那就请你从头到尾仔细说清当时的来龙去脉。” 亚当眼尖地发现弗朗西斯足尖一寸前的位置躺着一颗纽扣,正是他之前扯开灰狼衬衫时崩飞的。如果弗朗西斯发现纽扣,以他敏锐的观察力和推测力难保不会怀疑。 亚当立刻走到弗朗西斯身前,半膝跪下行礼,用黑袍罩住纽扣,问:“主教大人,我是否需要回避?” “不用。你替我将对话记档,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是。”亚当起身,不动声色地把纽扣藏进袖子里。 灰狼开始汇报他的回忆。 “那条龙应该是十四年前或者更久一点之前出现的。可能是从别的地方迁来的,在科罗拉城郊外五十公里左右的微光森林里筑了巢。起初没人发现,直到后来有药剂师报告称进森林采药的时候发现药草有大范围枯萎的迹象,还发现了瘴气。” “教会发起了调查微光森林的委托,由我们黑曜石团接下了。我就是前去调查的成员之一。临走前,团长告诉我瘴气可能是由魔物生成的,让我们多加戒备。” “我们在瘴气周围蹲守了三天,终于看到了产生瘴气的源头。那条龙在傍晚的时候飞出来了,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扇动的时候掀起狂风。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魔物,也是第一次见到龙。我被吓得动弹不得,直到身边的队友提醒了我。” “出发之前,我们购买了能应付瘴气的汽化药剂瓶,但那种药剂很贵,队员们只能轮着吸一小口。看到龙离开森林,我们决定往深处探索。” “越往深处走,瘴气的影响越严重。树木成片坏死,土地寸草不生,连蝙蝠都飞不进那片瘴气中。走到最深处的时候,我们看到了龙搭建的巢穴。它把巢建在一个巨石台上,周围有许多发黑的野兽的骨架,大概是它吃剩的。巨石台中间有一枚黄绿色的龙蛋,应该是那条龙产下的。” “我的队友提议将龙蛋带回去给教会,但有经验的老队员阻止了,说母龙对龙蛋有所感应,如果盲目窃取龙蛋恐怕会立刻遭至母龙的报复。大家最后同意先回去报告状况。” “回去的路上,我的队友忽然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他们的皮肤上长出脓疮,口鼻里流出鲜血,我们这才知道,这瘴气不是普通的瘴气。那一点药剂根本不够阻挡瘴气的侵袭,来时五个人,最后走出去的只有我一个,这还是前辈们看在我最年轻把药剂省下来给我用的份上。” 灰狼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无论他后来如何出生入死,那一段绝命之路仍让他感到无比痛苦。 “我把调查结果带回了教会。教会告诉我那是一只毒龙,体型在龙种中还算小的,就像毒蛇在蛇类中也是偏小的。这种龙依靠毒瘴保护自己的领地,也难怪药剂无法阻挡瘴气的侵蚀。我回去就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就听到团长说要与教会联手除掉那条龙。那时还有许多比黑曜石团实力更强的佣兵团,但他们听说黑曜石团去五还一的惨状后,都放弃了和毒龙战斗的想法,只有我的团长坚持要为队友复仇。” “不破毒瘴就难以和毒龙战斗。虽然毒龙每隔几天都会外出捕猎,但它飞行速度很快,行踪不定。教会最后决定主动诱使毒龙离开毒瘴。他们派来了二十个死囚,趁毒龙外出捕猎时由我领路前往毒龙巢穴偷取龙蛋。可能是先前察觉到有人入侵,毒龙布下的毒瘴比先前更强了。哪怕这回准备了足够的药剂,走到巢穴的时候就已经倒了一半人。刚从巨石台上挪走龙蛋,我们就立刻听见了远处传来毒龙的啸声,它一定感应到了龙蛋被偷。我们一群人没了命似地逃,前一个人倒下了,后一个人就接过他手里的龙蛋继续跑。跑了半小时,最后算上我一共三个人活着跑出了瘴气。但是毒龙这时候也追回来了,它从口鼻里喷出浓浓的毒烟,一下子就把跑最后的人裹在里面,只听到了最后一声惨叫。我跑得最快,抱着蛋头也不回地跑,终于跑到了教会设下的陷阱区域。” “毒龙就紧紧地跟在我身后。教会一声令下,四周埋伏的神术师和佣兵们全力进攻,各种各样的神术轰炸在毒龙身上。跑得比我慢点的那个倒霉蛋当场被波及,炸得死无全尸——他明明差一点就能活下来了。” 亚当一边奋笔疾书记录下灰狼的话语,一边心中恻然。那该是怎样惨烈的场面,亏得灰狼能平静地讲出来。 “等一下,”弗朗西斯皱眉,“你说教会是派死囚来协助你的?” “对。教会说他们允诺死囚,谁能够活着回来,谁就能将功赎罪免去死罪。” 弗朗西斯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他最了解教会的体制,除了像清洗酒窖这样的事件,关押在教会的死囚 很少有超过五个——大部分在问罪后都被即刻处决了。 让死囚去敢死无可厚非,问题是当时的教会哪儿找来的二十个死囚? 弗朗西斯回忆了一下科罗拉的历史,不记得十几年前有发生过类似酒窖的案件。 除非那二十个并不都是死囚。 弗朗西斯心一沉,“后来呢?” “那只毒龙有着坚硬的鳞片,弓箭和低阶神术对他几乎没有伤害。神术的攻击激怒了毒龙,他飞到半空中,扭动身体,以奇异的方式飞舞着,同时发出了尖锐的龙啸。天空中顿时殃云汇聚,下起了黄绿色的毒雨。被毒雨沾染到皮肤的人当场全身溃烂,只能先撤出战场。精通防护术的神术师展开结界,与留在场上的佣兵们一同苦战。见毒雨不奏效,毒龙又翻涌身体,从口鼻和鳞片中咝咝地泄出无色无味的毒气。结界虽然能阻挡毒雨,却无法阻拦毒气蔓延,等发现毒气侵蚀的时候,又有不少人倒下了。” “就在这时,趁着毒龙施展魔法的间隙,我的团长弯弓搭箭,用特制的精金箭矢一箭射穿了毒龙的左眼。毒龙失去左眼,左侧顿时成了盲区,神术师们全力攻击,一时压制住了毒龙。” “团长见机不可失,立刻下令佣兵们推出对龙弩炮——这种弩炮可以在短射程内发射出带矛头的铁索,在刺穿龙类的鳞片后铁索的矛头会展开成倒钩形状,抓住龙类的肌肉,从而将它们固定在地上。团长的策略奏效了,毒龙被弩炮击穿了翅膀和腹部,惨叫一声后从半空中被拉到了地面上。” “我们本来以为只要接着进攻就能获胜,没想到那条毒龙流出的毒血加速了毒气的扩散和侵蚀,还带有强烈的腐蚀性。一个佣兵仗着自己身穿重甲就想接近斩杀毒龙,没想到一只脚刚踏进血泊里战靴就立刻被腐蚀掉,而毒龙喷发的毒血溅在他身上也直接腐蚀掉他的盔甲。刺进龙身的矛头虽然是用精金特制的,但也逐渐被毒血侵蚀。” “我们无法接近毒龙,束手无策,只能期盼着毒龙撑不过神术的进攻,流血而死。但最后那条毒龙竟然重新站了起来。它怒吼一声,用尽全力挣脱了铁索,盘旋而上,带着被铁索撕破的伤痕飞走。” “我们本想趁胜追击,但黑曜石佣兵团和教会同样损失惨重,只能先行撤退修整。教会估计毒龙会卷土重来,果然三天后城郊外的各处村落都传来毒龙掳走幼童,在当地降下毒雨的报告,前来进城避难的村民在科罗拉城外排成长队。我们都知道这是毒龙的报复,团长也再次向教会请命去征讨毒龙。” “但教会却没有允许团长的请求。说来也奇怪,过一阵子这条毒龙就销声匿迹了,大家都说一定是伤重而死了。” “就这样吗?”弗朗西斯问道。他总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尾有些仓促。 “确实是这样的。我们——黑曜石佣兵团并没有真正地亲手杀死毒龙,所以后来人们问到这件事时我们总会闭口不谈。”灰狼有些无奈。 “尽管如此,还是谢谢你。至少现在我们知道更多对策了。”弗朗西斯起身接近灰狼,他注意到灰狼的衬衫上丢失了几粒纽扣,敞开的领口处隐约能看见可疑的红痕和淤青。 他皱皱眉,心中对佣兵放荡的生活态度感到厌恶。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望向灰狼,以一种波澜不惊的声调问道:“我想亚当教士应该也把有关的消息告诉你了。灰狼副团长,你愿意代表黑曜石佣兵团接受教会的委托,共同保护科罗拉城吗?” “求之不得。”灰狼大力地握了握弗朗西斯的手。 弗朗西斯抽回手,不动声色地在长袍上擦了两下。他问亚当:“亚当教士,刚才的谈话都记好了吗?” “记好了,主教大人。” 弗朗西斯见亚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领神会。送走灰狼后,他立刻问亚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主教大人有没有觉得灰狼讲的事有一点……不通畅?那条毒龙最后到底死没死?如果不搞清这点,我们可能无法掌握真正能杀死龙类的方法。” 亚当所说正是弗朗西斯心中所想。 “我全程都对灰狼施展了测谎的神术,我能确定他没有说谎。也许有什么信息是他所不知道的。”弗朗西斯回答。 “或许我们该问问当年参与事件的教会方的知情人。”亚当建议。 “你说得对。正好有个现成的——你还记得克洛伊的家族吗?” 亚当一点即通:“您是说肯特·伯利克里大人?” “正是。他为教会效命几十年,替教会记录教史。我想他也许知道些什么。距离克洛伊来教会也有一周多,正好借这个机会让她爸爸见见她。你教导得如何?” 要说真话嘛,亚当觉得克洛伊油盐不进。她肉眼可见的聪明,只要稍微花点心思就可以熟读教典,但她偏不。她的全部心思仿佛都在那些虚无缥缈、神神叨叨的事物上——魔物、魔法、还有弗朗西斯的过去。亚当拿她没办法,但竟也渐渐和她处成了朋友。 也许是她骨子里的那股跳脱叛逆与亚当不谋而合。 对亚当来说,只要克洛伊能安于现状,他也就心满意足了。他决定继续为克洛伊说好话:“我觉得克洛伊小姐很认真。” “是吗?我怎么从修女院的嬷嬷那里听说,她到现在还没有背下一本经典?”弗朗西斯瞥了亚当一眼。 亚当冷汗直冒,“呃……” “别因为她是贵族子嗣就轻纵她。”弗朗西斯严肃道,“我既然给了你管教她的权力,你就好好行使,可以适当地惩罚她。如果出了什么事责任算在我头上。” 亚当心中替克洛伊哀叹一声。不是我不想放过你,实在是主教不让啊! 出了会客室,亚当惊讶地发现克洛伊居然还在走廊的拐角等候着。她倚着墙坐着,身形缩成一团,不知道等了多久。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再不回去睡觉修女院的嬷嬷就要生气了。” 克洛伊抽了一下鼻子:“我回去也睡不着。里士满城有新消息了吗?” “你怎么这么关心里士满城?”亚当好奇,“那里倒没有新消息,不过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克洛伊疑惑地看着亚当。 “好消息是,明天主教会宣召你的父亲,你能和他见上一面;坏消息是,你偷懒的事情已经被主教知道了,他勒令我要好好管教你。” “找我爸爸干什么?” “问他有关十三年前屠龙的事。搞清楚那件事能让我们在与龙类的战斗中多一分胜算。你那么喜欢研究魔物和魔法,也应该清楚,龙类的魔法是多么可怕。” 克洛伊把头缩进了修女服里,沉默不语。 “怎么了?害怕了?我说过,别担心。我相信我们会胜利的。”亚当安慰道。 克洛伊仍是一言不发。 过了半晌,见亚当仍然关切地望着她,克洛伊抬起头,下定决心,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 “亚当,你知道吗?” “其实,人类也可以使用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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