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三人在楼下慢悠悠吃早饭,等着集市开了好去买马。 林又晴想吃云吞。飞沉不挑食,江屹川买什么他就吃什么。于是江屹川就直接买了三碗云吞。 飞沉不怕烫,拿勺子舀了云吞就放进嘴里。林又晴惊讶道:“岑玉白,你这么吃,不烫吗?” “他叫飞沉。”江屹川不悦,“这几日你没有听我这样叫他吗?” 林又晴一僵:“我,我只是听岑少主叫得多了一时顺口。” 飞沉这时咽下去一个云吞,抬起头来对林又晴认真说道:“飞沉不怕烫。” “哦。”林又晴悻悻把自己勺子里晾凉了的云吞放进嘴里。 “你是怕冷吧?”江屹川道。 “嗯,飞沉怕冷。”飞沉又很认真地回答。 “一会儿出去的时候记得把大氅披上。” “哦。” “要是还冷,脚上就多穿双袜子。” 飞沉睁大眼睛:“可以穿两双袜子?” “当然,有谁规定过袜子只能穿一双?” “啊。”飞沉一脸恍然。 “真是个傻子。”江屹川嗤笑。 林又晴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没什么意义的话,自己显得格格不入,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嘴里的云吞也索然无味。 这时外边街道上响起一阵鼓噪,只见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在人们簇拥下沿着街道行去。年纪大的那个和尚看起来年纪也不过五十左右,下颌留着长须,面色红润,精神奕奕。他手持禅杖,身披暗红金丝九衣袈裟,步履稳健。紧随其后的小和尚大约二十出头,看起来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店里的客人纷纷议论起来。 “那就是降伏了妖怪的高僧吧?” “是他们,听说是静平寺来的。” “是澄慧大师和他的徒弟。” “据说今日他们还要去做法事,超度张家人呢。” …… 议论声如蜂鸣,嗡嗡不绝。江屹川也看了几眼,困惑道:“这老和尚看着有些眼熟。” 林又晴:“姐夫见过?” 江屹川道:“想不起来。” “姐夫是想起以前在伏龙岗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和尚了吧?”林又晴道。 伏龙岗是顺天宗旧址所在的山岭。林氏姐弟小时候,跟在江屹川屁股后头满山满岭地跑,有时候会遇到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和尚。那时候和尚不多见,他们三个都还是孩子心性,觉得那人的光头很有趣,追着他看。那和尚也不生气,还和他们说笑。 “或许是吧。”江屹川看了眼街上远去的两个和尚的背影。十多年前那时候的那个青年和尚,论年纪恐怕也有四五十了吧。 与林又晴同行之后,总会说起或想起过去的事,江屹川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只有飞沉那小傻子,让他吃就吃,让他睡就睡。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用手戳戳飞沉胳膊:“要不要带你到做法事的地方让你吸收点魂息?” 飞沉:“啊?” 林又晴:“什么魂息?” 江屹川:“才死了没几天,应该还有吧?要吃吗?” 飞沉:“不,不用特意去吃……” 江屹川:“也是,你现在天天好吃好喝的,也不缺那一口。”他停了停,又说,“不过,那玩意吃多了会胖吗?胖点也行,你太瘦了。” 飞沉:“……” 林又晴:“……” 他好像看到了二十岁的江屹川,而不是刚重逢时那个冷漠疏离的江屹川。可他同时又再次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了…… 江屹川不是没注意到林又晴情绪低落,但他忍住了没有为了照顾林又晴的情绪而特意带起让他容易参与的话题。 不管是之前在村民家里借宿,还是在客栈投宿,他都毫不避忌地与飞沉住同一间房。林又晴大部分时间言行表情都很自然,但偶尔还是会有掩饰不及的失落。从小带大他的江屹川自然都看在了眼里。 林氏姐弟是他六岁时就自愿扛起的责任,但他绝不打算在情感上给林又晴不该有的期望。 林又晴自小娇纵惯了,忍了几天,已近极限。江屹川此时又在玩教飞沉认东西的游戏。飞沉很喜欢认识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很乖地跟着江屹川念。江屹川脸上是不自觉的浅浅微笑,这让林又晴觉得分外刺眼。 “砰。”林又晴无意识地重重放下碗。 突然的声音吓了飞沉一跳,他有些不安地挪了挪屁股。江屹川淡淡看林又晴一眼:“吃饱了?再坐一会儿吧,太早了,集市人太少。” “姐夫你何必一定要带着这魔奴呢?没有他这个累赘的话,你我御剑飞行,五六天就到了,哪里用得着买马?”林又晴忍无可忍地说。看到江屹川沉下来的脸色,他心里一痛,绷着脸倔强地和江屹川对视。 飞沉慌忙站起来,低着头惴惴道:“对,对不起……” “你坐下!”江屹川低喝一声。 飞沉赶忙坐下。 “姐夫这么护着他,是早把我姐姐忘了吧?”林又晴冷笑道,“为了一个被人玩烂了的下贱魔奴。” “小晴!” “岑府从前服侍岑家大公子的人说过,这魔奴在大公子那里跟条发情的母狗似的,满院子爬着求人肏他。他身上哪个洞不是脏得像……” “林又晴!” 江屹川深吸一口气,克制着脾气说:“你可以自己御剑飞回崇平。如果你想等我,就在那里等几天,如果不想等,那你拜祭了就自己回去大师兄那里。” “你要赶我走?”林又晴不可置信地站起来,“你,你还怪我那时候和大师兄一起质疑你……” “小晴,我说过我不怪你了。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不再需要我牵着手走路。我不打算御剑飞回去,你也不必迁就我。我有没有忘记霜儿,也不需要和你交代。” 林又晴握着拳的手抖个不停,他在江屹川跟前从来都是得到最多照顾的那一个,连姐姐也总是让着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那个肮脏下贱的魔奴,就活该被剥离生魂拿去炼器。他怨毒地瞪着缩在一边不敢抬头的飞沉,咬了咬牙,走了出去。 他们虽争执了一场,但声音不大,旁边客人有人好奇地看过来几眼,但大家仍在讨论静平寺那位高僧,对他们这边没人太过关注。 林又晴从江屹川身旁擦身而过时,江屹川是想拉住他的。照顾他、让着他,是江屹川十多年的习惯。也正因如此,当林又晴在霜儿葬礼上与常蟠一起质疑他将霜儿视为鼎炉时,他心脏痛得宛如被利刃刺穿。 七年过去了,那痛已经麻木。但他也对林又晴心灰意冷。再听到他对自己存有不伦的妄念,更是唯恐避之不及。只是习惯使然,他难以拒绝林又晴同行回崇平的要求。 刚才那一番话能说出来,他自己也觉得出乎意料。真像林又晴所说,是为了飞沉吗? 或许吧。 他知道飞沉过去的经历必然很不堪,但那不是他被侮辱和嫌弃的理由。飞沉被林又晴恶言所向的情景与自己被同门质疑和责难的情景重叠了起来。 所以,他会对林又晴说出那番话,是因为飞沉,也是因为自己。 霜儿和师父的离世,同门的排斥,将孤儿江屹川打回原形,再度孑然一身,形单影只。 他现在,也只有同样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飞沉这么一个伴而已。 “走吧,我们去买马。”他对飞沉说。 飞沉抱着包袱站起来:“主人,林公子……” “不用管他。” “是因为飞沉……” “是因为他自己。”江屹川不想再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