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书又寻了些弟子,赶去沈家时,门外已经乌泱泱围了一大片人。 沈府外被一群卫兵拦着。他们用身体连成警戒线,将百姓隔在外面。另有不少兵士企图将百姓拉开,却引来了人们更强烈的不满和反抗。 “让沈少爷出来说句话!” “这么多人白白没了,叫我们怎么平静?” “为什么当时征兵沈少爷没有去?我没想过沈家都是这等贪生怕死之辈!” “都安静!” 即便卫兵极力阻拦,也挡不住人言如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更有甚者,直接扬起了手中的瓜果蔬菜,要朝卫兵们砸去。 黎云书看向沈府,没见沈清容出来,知道他大抵不在府中。 她身后的弟子见状,问她:“师姐,我们怎么做?” 这架势 若是没个沈家人出来说明情况,平复一下众人心绪,怕是不会善终。 “你们先混进人群里,看看有没有自己的熟人。” 她低声吩咐,“告诉大家,这是蛮子的阴谋,关外战况吃紧,我们更该万众一心才是。” 而后她问身旁的兵卫,“沈少爷在哪里?” 兵卫知她与沈清容交好,忙道:“太守府,正与太守大人商量怎么办呢。” 黎云书又看了眼人群,见原本躁动的人群隐有平息的趋势,压低声音,“千万别对百姓动手,等沈少爷回来。” 天色越来越暗了,空气里都是沉闷的味道,似有暴雨将至。 黎云书走了没多远,当面撞见了大步流星走来的沈清容。 沈清容见她微愣,“你怎么来了?” “沈家出事了。” 她言简意赅,“现在情况怎么样?” “若说实话如今并不理想。” 沈清容沉声应着,“被遣去支援的,尽是关州城内最有能力之人。他们被杀,一来证明蛮子的实力远远超过我们想象,二来,城内能调集的兵力,已经没有太多了。” 黎云书听他说一句,心便跟着沉一分,“蛮人距关州还有多远?倘若真的如此难不成他们,是直接冲着关州来的?” “我怕的便是这个。” 沈清容攥紧拳,“我和太守调集了剩下的战力,向周边城池请求支援,遣信去了前线。现在唯一期望的,是援军能在蛮子到来之前抵达。” 他见黎云书神色凝重,眉间泛起忧虑,抿唇拍了拍她的肩。 “别害怕。”他道,“有我在呢。” 在书院弟子们的安慰之下,人群渐渐冷静下来。 沈清容随黎云书一去,便被众人团团围住。 “前线暂时没有动荡,此事边防军和沈家也已知晓。”沈清容扬起声音,音调沉稳,“关州有我和太守在,请大家放心!” “那么多人都没了,怎么可能放心?” 百姓们叽叽喳喳地又喧闹起来,“听说蛮子的实力根本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不然绝对不会败了!” “少了支援军,前线那边岂不是” 沈清容置身众口之中,即便先前再淡定,此时也不免有些难以应对。他扬起声音,“太守已经向各地增援,夫人也已去请求四殿下” 这几句话暂时安定了众人,可没过多久,忽听一人问道:“沈夫人出城了?” “难怪方才没看见沈夫人,原来是出城去了!” “沈家不会是要逃吧?” “难道关州真的守不住了?” “” 流言四起。沈清容没料到事情如此难以控制,就在他拼命想办法稳定人心时,身旁骤然传来一声高喊:“现在除了沈家和太守,能够保护大家的还有谁?” 这声音清亮中透着冷静,许是维持纪律习惯了,让人听了便不自觉闭上嘴。 黎云书面沉如水,听众人声音渐小,她继续道:“沈家要走,早便走了,不必费尽心思去请外援,也不必留在这里安抚大家的心情。沈少爷是沈将军的独子,这些时日他一直为关州百姓奔波,大家都看在眼里。如今大敌当前,我们不更应该相信沈家吗?” 舒愈见状,赶紧附和,“大家都振作一点!现在蛮人南下,我们要团结一致,绝不能被他们乱了心态!” 众书院弟子听了,也随着他们安抚起周边的人。 “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 “沈老爷从无败绩,关州定会安稳的!” “关州还有我们书院的弟子,怕什么!”有个少女也跟着喊道,“我们读书不是白读的,这种时候就该站出来!” 他们之中,有人不过十二三岁,声音和面庞还稚嫩得很。 但一声连着一声的话,一声连着一声的安慰,让众人心里忍不住颤动。 沈清容扫了眼他们,偏头问黎云书:“你找来的?” “嗯。” 他凝视了她许久,直到黎云书疑惑地转头看自己,才轻声道:“多谢。” 焦急的人群得了沈清容的答复,又被众弟子一一安抚过去,总算是放下点心,接二连三地离开。 可仍有些人立在原地,一走不走,一动不动,只沉默地立着。 云越卷越厚,天地一片沉闷。沈清容一时不知他们是什么意思,忽听一个小女孩哭着开口,“阿娘,爹爹是不是回不来了?” 此言一出,原本压抑的人群之中,终于传来了啜泣声。 “我儿子他连我做的最后一顿饭都没吃到” “那毕竟是七千条人命啊。” “他们都走了我的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了” 沈清容喉咙像是被堵住,听他们哭泣,一句话都说不出。 起先是一两人,又卷成数十人。到了最后,轻微的啜泣如海啸般,席卷了所有的人。 “说好的北疆会太平呢?说好的沈家会保护大家呢?!” “为什么沈少爷没有去前线?” 嚎啕声越来越大,如同一场疾风骤雨,卷得所有人都不自觉落下泪。 几名书院弟子起先还想安抚大家,到了最后,也忍不住哭泣起来。 七千条人命。 事到关头,没有人能真正保持平静。 黎云书同他并肩站着,明显感觉到沈清容呼吸不稳,胳膊也在打颤。她顿了顿,正想握住他的手安慰一下,沈清容忽然一掀衣袍,跪在了众人面前。 他这举动让众人安静了片刻。而就是这片刻的间隙,他轻道:“云书,能否让扶松把沈家的诫鞭拿来?” 沈家诫鞭多是用来惩戒犯了大错的兵卒,较衙门的长鞭还要粗壮许多。黎云书起先不知这是什么,等扶松将诫鞭拿来时,她才真真吸了口冷气。 那鞭不仅结实坚硬,上面还分布有尖锐的铁刺,一鞭子抽下去,蹭破皮都算轻的了。 “这七千人,我不会忘,沈家不会忘,关州也不会忘。” 他一字一顿,看着面前的诫鞭,目光清明,“他们的仇,我会亲自为他们讨。若是大家不信任我,便用沈家诫鞭抽我七十次,让我记住今日都说了什么!” “你疯了吗?” 黎云书看他毅然模样,指尖凉得几乎被冻住,“这七十鞭下去,你可还有命在?!” 连扶松也皱起眉,“少爷,三思。” 沈清容望着前方,神色没有分毫畏惧。 “我是沈家人。” 他说这话时,肩背挺直了几分,仿佛单是一个“沈”字,便能给他无尽的责任和荣誉,“沈家本就该与关州城人一同存亡。我要让他们知道,即便是死,沈家人也绝不会辜负他们!” 说罢高声道:“扶松!” “少爷。” “你将诫鞭交给他们。” 沈清容身形不动半分,“谁若是对沈家尚有怨词,尽可用诫鞭惩戒我,我绝不会埋怨大家。” 黎云书无声地看着他。 她知他重情义,却没想到,他会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也没想到,原本自傲的他,能舍下自己的脸面,跪倒在众人面前。 只为告诉关州百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辜负他们。 她重新打量着沈清容。 这些时日他似乎瘦了些许,脸上的轮廓因此更加明晰,显出几分刚毅。 “非要如此吗?” 她低声喃喃,知道自己劝不动沈清容,转头对扶松道:“吩咐人买些骨头炖汤,给少爷补补身子。” “不用。” 沈清容话音坚定,“我自己骨头硬,不用补。” 说完他目光往人群中一扫,“不相信沈家和我的人,埋怨沈家的人,都动手吧!” 第29章 惩戒您替他紧张的时候,还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