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辰已晚,但在关州府外等候的人并不少。满巷都是橙黄的灯火,放眼望去,宛若人间星河。 今年府考的题大概有些难。不少考生一边往外走,一边啪嗒嗒掉着眼泪。 沈清容考得似乎还不错,走路都有点飘。他瞧见了黎云书,一脸春风得意地上前。 正准备炫耀几句,忽然转了口,“什么东西这么香?” 黎云书将羊肉抓饭递给他。沈清容打量了它片刻,道了声谢,“我回府吃吧。在路上吃东西,总有些不太好。” 知道他爱面子,黎云书没有多说,“看起来你做的不错。” 沈清容很是骄傲,“会做的都做上了,不会做的都猜上了。” “有些什么题?” 他偏过头,“最简单的题,是出了几个句子,让我们分析作者的意图。” “比如?” “我记得有一句,是‘举世非之而不加沮’[1]。” “哦。”黎云书点头。这句话她有讲过,当即松了口气,“你答上了么?” “我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要多鼓励别人。”沈清容一脸认真,“全世界都要非常努力地夸赞他,不要让他感到难过。” 黎云书的步子顿住了。 她刚刚放松的心唰一下又悬了起来,“还有呢?” “‘怨灵修之浩荡兮’[2],是说天底下有很多怨灵,他们全都出来修东西,就会修出一个浩荡的大工程。” 她觉得当头受到了重创,“还有吗?” “还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3]。”沈清容点头,“我觉得,他的意思应该是,给这个人看手相,因为手相不好,把别人说哭了。算命的就很无语,他只好一本正经地又胡说八道一遍,因他说得全是废话,活活噎到了自己。” “”黎云书缓缓攥紧拳,“还有没有?” 沈清容看了她一眼,察觉到她情绪似乎不怎么好,但他自认为没得罪她,便快乐地继续:“剩下一个就简单多了,是‘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4]。我想这不是很容易吗,是说对人动心之后,如果还一直忍着自己的冲动,那这个人十有八九是不太行。” 黎云书:“” 她如身后着了火一般,越走越快,巴不得把这家伙甩得远远的。 沈清容忙追了上去,“小秀才,你怎么了,走这么快干什么?” “你以后”黎云书咬牙切齿,“别说是我教的你!!” 她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她教了两个月整整两个月! 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个家伙! 怎么就 挫败感铺天盖地袭来,她觉得眼前隐隐眩晕,耳旁传来他关切的询问:“生气了?” “你别同我说话。” 黎云书没好气地应声,鼻尖被气得有些发酸,“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逗你玩的。” 面前探来一串糖画,她循之望去,见沈清容得逞一笑,“少爷我像是这么没文化的人吗?就是看你天天一脸严肃,想引你笑笑。别生气了,嗯?” 她看着面前的糖画,看他朝自己扬眉,本想继续板着脸,终是无奈地笑出声。 “罢了。” 黎云书轻轻瞪他,“你最好是在说笑。” 她陪他走了很长一段,走到沈家面前时,她道:“对了。我同沈夫人说,只教你教到府试。若你这次府试过了,我也该去备考了。” 沈清容睁大眼,“你以后,不教我了?” “不教了。” 他怔在原地,张口想说些什么,又寻思人家备考是天经地义,总不能一直打扰她,只得将杂七杂八的情绪咽了回去。 “李夫子比我厉害得多。你日后跟着他,能学到很多东西。” 黎云书嘱咐着,“他又同你爹是故交,只要你肯学,必定有很多值得学的。” “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你教和他教,不一样。” 黎云书疑惑看他,“夫子的学识远高于我,能算是大邺最厉害的文人了。你听他的课,该觉得庆幸才是啊?” “”沈清容一想日后都是李谦教自己,就觉得自己肯定学不进去。思来想去许久,沈清容总结道:“你的脸不能打,他的脸可以随便打,所以不一样。” 黎云书:“” 这就是他从前天天被李谦追打的缘故吗? “也罢。”她叹气,“反正我一直在书院,就算不教你了,日后你有不会的东西,大可来问我。” 沈清容应了。 他把黎云书送回家,看着她拐进木门中,想到今后再也不能堵在门口找她背书,无端还有几分惆怅。 这念头一起,他立刻在心里呸呸呸了三声。 “背什么书,最好这辈子都别来找她背书了!” 正惆怅着,扶松道:“少爷,您府考的时候,黎姑娘遣人给您准备了大惊喜,放了满满一屋呢。” “满满一屋?” 沈清容一愣,喜出望外,“她居然还会给我准备东西?是什么?” 扶松答得规规矩矩:“是您最喜欢的东西。” 他最喜欢的东西? 是画?是酒?还是钱?! 黎云书给他准备了满满一屋子的钱?! 沈清容又惊又喜,掉头便往家跑。 那可是钱啊! 满满一屋子的钱啊! 他冲进府中,沈夫人看他兴高采烈的模样,知道他考好了,紧跟着也高兴起来。 沈清容开心极了,“听说小秀才给我准备了一屋子惊喜?” 沈夫人用团扇掩着笑点头。看他冲进屋里,对身旁丫鬟感慨道:“很少见少爷这么开心了。真没想到,还是因为读书开心。” 丫鬟亦是十分欣慰,“老爷知道了,不知得多高兴呢。” 沈清容快快乐乐地打开房门。 一下子凝固在原地。 那里没有钱。 只有满屋的书。 堆满了整整一间房、几乎无处让他落脚的书。 他的笑容一下子僵住,赶紧关上门,缓了好半晌后喃喃道:“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扶松从后面追了上来,瞧见沈清容的神色,好心地问:“少爷,怎么了?” “你说的惊喜呢?” 沈清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满屋的画呢?钱呢?” “是这些书啊。” 扶松答得理所当然,“少爷,是您当初说,您头悬梁、锥刺股,最喜欢读书的。” 沈清容:“” 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去,把扶松拍在门外。 扶松正犹疑要不要再问问他,就听沈清容崩溃道:“你别同我说话,让我一个人静静!” 当日。 姜鸿轩派人打听着沈家动向。 听小厮说沈清容参加府试,即便是他,都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沈少爷觉得自己能成,完全是因为那个姓黎的秀才教了他两个月。”小厮一提到这里,语气有些愤愤,“殿下,那姑娘害我们不浅,咱们就这么算了?” 姜鸿轩把玩着指尖的瓷杯,“她,教沈清容?沈清容这么无拘无束的性子,她管得住?” “听闻是想了些办法才给管住的。”小厮面露不屑,“不过,肯定也教不了多好。” 姜鸿轩思量着,“看来她确实有些本事。这样的人,若真入了朝廷,和我们作对,可就不妙了。” “殿下,那咱们要不要杀了她?” “我不杀有用之人。毕竟‘那个计划’,还缺一些有用的人来帮我完成。她对沈家和关州足够了解,有胆子,有脑子,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小厮一听他提“那个计划”,明白了姜鸿轩的意思,又问:“那沈家这里,又该怎么做?” “沈成业还是不愿出兵吗?” 见小厮点头,姜鸿轩不以为意地摆手,“杀了沈清容,再加一把火好了。” “可是殿下,贸然杀了沈少爷,会不会太” “留着他也是埋没了沈家名声。”姜鸿轩凉道,“在我眼里,废物就该死。” 府试后,第十日是放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