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颤动,却说不出一句话。甚至连想要抬抬手都做不到。 昔日玉壶仙宗的老祖,而今倒在地上,泥水沾污了他的衣衫,他却无法动弹。 仇彩令此时方才来到他跟前,盯着他看了半晌,恨恨道:“留着你也是替宗门丢脸。”说完,他伸出手,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扼断了谢灵璧的咽喉。 圆融塔上,师问鱼居高临下,安静注视着战场。 因为谢红尘和第一秋十分警觉,福、禄、寿、喜四人根本找不到时机对黄壤下手。 此时,黄壤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而上京出了这样的大事,终于将仙门其他大能纷纷惊动。 何惜金、武子丑等人纷纷捏碎传送符,向此而来。 一时之间,上京街头几乎聚集了仙门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屈曼英第一时间找到黄壤,待看见轮椅上的黄壤,她几乎落下泪来。 而就在此时,圆融塔突然动了! 整座塔突然拔地而起,飞入空中。而在他移动的瞬间,屈曼英身前的黄壤,忽地连人带轮椅,均不见踪影! 屈曼英愣了片刻,立刻反应过来:“师问鱼抓走了阿壤!” 空中孤塔紧闭! 黄壤只觉眼前金光一闪,整个人已经没入塔中。 师问鱼正站在她身边。 第115章 妖化 圆融塔紧闭,而第三梦的记忆,在世人之中发酵。 更诡异的事,接踵而来。 众人骇然发现,世上多了许多“人”。 那些本该死去的人,因为第三梦的变故,如今纷纷复生。 黄壤对良种所做出的改变,让大量原本因饥饿而死的贫民出现在他们原本的家中。 无数家人即惊骇,又惊喜。 鲍武在第一时间便寻找了息音,而息音也果然存在。 就在梦中的庄园,息音一脸茫然地打量眼前的一切。 梦外,这个庄子的主人并没有将之卖给第一秋。所以对于突然出现的息音,大家既困惑,又好奇。 好在鲍武及时赶到,他一把握住息音的手,将她带了出来。 息音大惑不解,她只记得第三梦中的一切,此时不由问:“发生何事?为何庄园突然有其他主人……”说完,她看向田土之间,许久才喃喃道:“这……怎么突然之间,变化如此之大?” 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似是而非。 她有太多的困惑不解,连鲍武牵着她的手,都未察觉。 鲍武想了想,解释道:“世界时间错乱,恐怕只有黄壤能跟你解释……” 他说到这里,突然愣住。 恐怕如今的黄壤也不能解释。 就算他武夫一个,平素并不爱动脑。但他总也知道,梦中那光彩夺目的黄壤,现实中是何境遇。 ——他从未在现实中见过黄壤,或者说,他们都早已见过。 只是没有人敢认为,那是真的。 鲍武生平第一次,为一个人感到难过。 上京,越来越多的人在此汇聚。 黄洋茫然地站在司天监,面前这些人,他好似认识,却又全然不同。记忆中的一切,都带了些陌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群之中,无数人开始互相询问。 有人解释着这一场场诡异离奇的怪梦。 谢红尘和第一秋合力,再加上何惜金等人相助,终于收拾了福、禄、寿、喜四人。 众人看向圆融塔,目光凝重。 “怪、怪怪梦……”何惜金说。 张疏酒接过话头,道:“怪梦的源头,看来是找到了。” 何惜金连连点头。 武子丑道:“果然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出尾巴。” 而此时,第一秋和谢红尘正被许多人围住。仇彩令不惜拖着重伤之躯,向他询问事情的始末由来。 谢红尘只得为众人答疑:“诸位,”他压下所有人的声音,道:“经查,圆融塔中的师问鱼,正是当年诛杀雷音达寂的一念神步。” 他一语惊声千重浪,众人大吃一惊。 一念神步四个字,无疑是揭开了仙门太过久远的记忆。 而正在此时,第一秋已经来到圆融塔下。 经过第三梦,朝廷上下惶恐不安,并没有人敢拦他。 九重塔下,第一秋抬头而望。只见塔顶,师问鱼负手而立,在他身边,正是端坐于轮椅之上、安安静静的黄壤。 黄壤目光缓缓下移,又过了许久,终于在喧闹人群中找到这个人。 人生如梦,她仿佛已历经几世轮回。 师问鱼站在她身边,垂眸注视塔下,道:“就算你以死破梦,又能改变什么呢?” 黄壤没有回答他,也实在是不能回答。 盘魂定骨针禁锢了她的一切,她像一个毫无生气的假娃娃。 那些华美的装束、精致的妆容,增添了她的浮华,却填补不了她的灵魂。 如今,她与爱人隔塔相望,而她给予的,也不过是这虚弱散乱的眼神。 旁边,师问鱼问:“所以,为何破梦呢?” 为何破梦? 黄壤仍是无言。 她这个人,其实最是贪生怕死,又酷爱追名逐利。 何来这等勇气? 可她到底还是这么做了。 黄壤梦醒之后,仍旧觉得很亏。但执意如此,恐怕是因为她知道,支撑这样的梦境,到底需要多少苍生之怨。 世人只知,师问鱼连年征收巨税,炼制长生丹。 但谁又知道,他炼制长生丹,除了延年益寿之外,更是为了榨取百姓血泪,令河山哭泣、万民皆悲? 师问鱼的手轻抚黄壤的头顶,像神怜悯自己信徒一般慈悲。 最后,他指尖触到黄壤头顶的盘魂定骨针,轻轻一叩。黄壤顿时神魂剧痛。 “很痛,对不对?”他轻声问。 而黄壤甚至很难落泪。她闭上眼睛,塔下,那个最熟悉的声音传来。 他一字一字,道:“放开她!” 师问鱼的回应,是又一次轻轻叩击针尾。 黄壤只觉得连元神都要裂开。但她不言不动,于是看上去还算是体面。 塔下,第一秋紧紧盯着师问鱼,再一次重复道:“放、开、她!” 师问鱼并不回应,反而指尖轻轻捏住盘魂定骨针的针尾,他只是很轻很轻地触碰,黄壤却恨不得自己没有出生过。 她连元神都在哆嗦,却偏偏连痛都说不出口。 塔下,第一秋身上,一层青碧色的蛇鳞缓缓覆盖了他的全身。他双目血红,语声若惊雷——“放开她!” 话音一落,他整个人被蛇鳞覆盖,身体渐渐庞大! 一股灰黑色的毒雾包裹他,他猛然跃起,强行冲塔!! 熟悉的身影冲向九重高塔,及至来到黄壤眼前时,已经化为一庞然巨物。 黄壤瞳孔之中,只见一颗巨大的蛇头,双目如灯笼。它嘶嘶地吐着蛇信,轰然一声,撞击着圆融塔的护塔结界。 天地震动,圆融塔塔身颤抖,如同黄壤心中的惊恸。 第一秋整个身躯,完全妖化。虺蛇血毒,在这一刻与他全然交融。他双目凶光外露,哪还有半点人形? 于是圆融塔外,又是一声剧烈的撞击。 一颗迟来的眼泪,终于划破她的脸庞。 第一秋…… 塔外又是轰然一声响,第一秋坚硬的蛇头,留下浸血的伤口。它眼角的蛇纹,鲜艳到妖异。 而圆融塔的结界,竟然受不住它的撞击,破开一个缺口! 第一秋从这缺口中探进头颅,张开了血盆大口! 腥风倒灌,师问鱼也只得后退躲避! 一旁的谢红尘早已惊住,众人注视,皆沉默无声!一个人的身体,到底要如何才能与虺蛇这样的异兽完全融合? 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