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明日相见,切磋武艺。 李监副看到前面四个字,道:“恭喜监正,贺喜监正。” 监正大人盯着后四个字,面色凝重,道:“此时恭喜,言之过早。” “啊?”李监副不明其意。 监正大人拿来纸笔,开始认真回想今日黄壤比武试艺的各种招式细节。他记忆力一向不错,对黄壤又格外留心,于是招式套路都画了个七七八八。 接下来,就是如何拆招和反攻。 李监副站在一边,看他全神贯注的模样,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黄壤将书信送出去,心里自然也一直挂念着此事。 她这些年一直在埋头练功和育种,就觉得和第一秋分别也并不久。 但是时间毕竟在悄悄过去。现在的他,应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吧?毕竟梦外的百年后,司天监在仙门已经威名赫赫。 黄壤等了一阵,又去看那条大黄狗。果然发现狗脖子上的纸条已经被取走。 果然是他! 黄壤脚下如踩云,一路飘回房间,重新倒在榻上。 第一秋。黄壤念及这个名字,嘴角便不受控制般悄悄扬起。 下半夜,谢红尘果然为包括黄壤在内的四名弟子重新做了对战计划。他耐心地为四人分析可能遇到的对手。因为对仙门各派擅长的功法都了若指掌,他信手捻来,也能让人觉得受益匪浅。 黄壤也听得认真——一边听一边哀叹。 以她如今的实力,猴年马月才能对战谢灵璧? 这事真是草率得让人看不到希望啊。 黄壤颓然,重新伸手触摸头上的茶针。早知道还不如好吃好喝地过这一生。她这些年修习武道,可是遭了大罪了。 谢红尘察觉她的愁苦,说了句:“你若累了,便自行歇息。” 这话一出,他也是一怔,察觉语气过于亲密,他又补了一句:“养精蓄锐,以便明日再战。” 黄壤倒是真想歇下了,她答应一声,自行回房。 谢红尘余光扫过她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她离开之后,他失去了所有的谈性。 次日,黄壤再次出战的时候,已经成为所有人都看好的黑马。 她站在演武台中央,环顾观武台。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她终于看见了那个人——第一秋。他一身黑色斗蓬,混在人海之间。 那个位置视野不好,但她还是寻到了。 只这一眼凝睇,已足够令人欢喜。 观武台上,第一秋拾得这一眼注目,便连心都绷紧了。 旁边,李监副也是满心喜悦,小声说:“佳人顾盼,定是心有所系。监正今夜定要好好表现。” 监正面上无什表情,他只是用碳笔认真记录黄壤的对敌招式。 黄壤这一战先后与四名仙门弟子比试,但因她师出谢红尘,又心在谢灵璧,对战这四人便十分轻松。 这次试艺的头名,非她莫属。 谢红尘接受着众人的道贺,也并不意外。黄壤着急退场——回去好生梳洗一番,再换件漂亮衣衫,这才是当务之急。 因为对于名利确实毫无留恋,她自然是又赢得了一波赞誉。 谢红尘的目光追逐着她,见她像只小蝴蝶,蹦蹦跳跳地离开演武场。她没有回头看,谢红尘收回目光,他要强迫自己专心,才能继续留心接下来的试艺。 但无论如何,玉壶仙宗头名在手,其他胜负便也不再要紧。 黄壤回到客栈,果然好生梳洗一番,然后她换上一身还算淑女的常服。客栈里没有铜镜,她只得更加费心,好生地绾了个发髻,再化了个妆。 她面对水盆,临水照影,觉得还算光彩照人,这才高高兴兴地出门。 监正大人自然也不会迟到,他守在黄壤的窗前,等她出了客栈,立刻跟上。 黄壤知道他不想暴露身份,二人心照不宣,一前一后地出了瞰月城。 一直来到一处密林,黄壤见不会再有人跟来,这才停下脚步。 身后,监正大人一身黑袍,帽沿遮了半张脸。而露出来的半张脸上,金色的蛇纹在他侧脸若隐若现。他唇色过深,乌黑发紫,更显得肌肤苍白,毫无血色。 黄壤走到他面前,见他肿胀消除后,竟是削瘦至此,不由道:“你还好吗?” 监正大人说:“尚可。”然后,他接着道:“拔剑吧。” “啊?”黄壤一头雾水。 监正大人说:“拔剑。” 黄壤只得拔出自己的剑,问:“做什么?” 监正大人字字认真:“切磋武艺!” 话落,他轻挽衣袖,修长宽厚的双手,蓦地覆盖上一层青灰色的蛇鳞! “来!”他轻喝一声,形如疾风,挟裹着一层毒雾,向黄壤而来! 黄壤全然没有反应,当即被他二指弹在肩上。 好在第一秋知道她不设防,二指仅是轻弹,并未蓄力。 但他就没有想过,他曾用这二指指风破了他五哥的护体蛇鳞! 黄壤被这指风弹中,只觉肩头剧痛。她举剑相迎,可她的每一招,对方似乎都有准备。 ——这是当然的,监正大人可是不眠不休地研究了一整夜! 黄壤剑剑刺空,心里由一团雾水,渐渐变成一腔怒火。 这哪是在比武,简直是在耍猴! 而第一秋见她全神贯注、斗志高昂,也就不再手下留情,他招招致命,直袭要害。黄壤先时还只是恼火,随后很快就跟他拼命! ——不拼不行,这厮可真是下毒手啊! 二人在密林里你来我往,激烈交手。 可监正大人有备而来,而黄壤对他全无了解。 黄壤身上被他的指风弹中数处,疼痛钻心。梦外她见过第一秋杀他五哥,她知道第一秋虽然最为出名的是手作,但他的修为绝对不弱。 但不弱到什么程度,黄壤不知道。 在此之前,她对第一秋怜惜居多。 但此时此刻,她恨不得刨他祖坟! 狗东西! 第一秋面对黄壤凌厉的剑风,不退不避、游刃有余。 而黄壤终于意识到,自己要改变路数。她快速变招,第一秋先前的研究自然也就失去了作用。但他很快就另外找出了应对之法。 监正大人神情凝重,打斗十分认真。周围草木被斩得七零八落,他双手蛇鳞渐厚,刀剑难伤。侧脸上金色的蛇纹若隐若现。再加上黑色的斗蓬,看上去说不出的妖异。 相比之下,黄壤简直像是正在诛邪除魔的卫道之士。 树冠上,黄壤与他几番拼杀搏命,杀心自起。可第一秋这虺蛇妖化的体质,实在是诡异无比。不仅体力无穷,蛇鳞更是厚密如甲。他的双手在妖化之后,就是他的武器,每每与黄壤的宝剑相击,其质坚硬,如击金石。 而他周围的毒雾更是如影随行,已经令树木凋零干枯一片。 监正大人以手为器,破、定、进、退,讨教得十分细致。 黄壤肩头的伤口没能及时处理,渗出血来。血渐发黑,显然是沾了虺蛇之毒。 她已不宜再战。 监正大人便十分体贴地决定结束比试。 黄壤的攻势却越来越快——狗东西,让你耍猴!我非打死你不可! 面对她猛烈的攻势,监正大人略一思索,立刻制定了战策。他整个人化作一团毒雾,全力冲向黄壤。黄壤迅速变招,剑尖直刺他胸口。但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她的剑尖似乎触及一层硬甲,根本不能再深入。 第一秋二指夹住她的剑锋,右手蓄力,在左手手背上一拍。 黄壤只觉得一股大力自剑上袭来,她手中宝剑脱手,整个人从树冠之上跌落。啪地一声,她摔在了树下的落叶堆中。 第一秋见状,忙跳下树冠,他伸出手,想要搀扶。 然而得到的回应是啪地一声响——黄壤拍开了他的手。 ?监正大人不解,道:“你中毒了。”他自腰间掏出一粒解毒丹,“先服下它。” 黄壤一把抢过那毒丹,用力掷地上,然后她双手捂脸,趴在枯叶堆中,哇地一声,哭出了声。 第一秋站在她面前,一时无措。 黄壤从小到大,一直哭得精致绝美。唯有这一次,她嚎啕大哭,眼泪花了妆,整个人像只大花猫。 第一秋安静地蹲下来,拨开她的领口,想要查看她肩头的伤处。 黄壤用力想将他推开,但他拒不相让。他身子虽纤瘦,却异常稳健,他不愿被推开,黄壤就根本推不动。 他自腰间掏出药瓶,细致地为她上药。 看他神情认真,并没有讥笑的意思,黄壤这才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理他。第一秋仔细地为她处理好伤口,将她衣裙重新系好。 从头到尾,他一直很规矩,连眼神也没有乱看。 如此近的距离,黄壤能真切感觉到他的呼吸。好像又回到了梦外,她不言不动,他事事照料。 于是好像也没那么丢脸了。 黄壤抽泣着把脸擦干净,这妆算是白化了。 而第一秋仍然是蹲在她面前,他身体清瘦苍白,五官已经没有了当年初见时的稚气。如今的他,目光更为沉寂,已经开始让人觉得有压力。 他漆黑的眸子紧盯着黄壤,终于问:“为什么哭?” 黄壤真是没好气:“你说呢?我高高兴兴地来见你,然后被你打了一顿!” 第一秋皱眉,说:“可……你约我切磋武艺。” ……好吧,他是个手艺人。实心眼儿。黄壤深深吸气,说:“我约你出来,不得需要一个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