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每日都要去刘恢先生处请教问题啊。萧棣轻勾唇角,道:有这么一个好学上进的主子,燕少爷可以放心了。 话音未落,燕铭已经跑去了偏院,一路奔向刘恢的安置处。 还没进门,已经看到偏院的花园里,楚王一脸仰慕的望着侃侃而谈的刘恢,还听到几句许诺:若是能得到先生相助,日后定然 燕铭喉头滚动,双眼登时泛红。 谢清辞和楚王本都是和他一道厮混的,谢清辞就不提了,怎么楚王也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背着燕家偷偷拉拢别人不说,还对他愈发疏远厌恶 之前楚王可是最听他的话,任由他摆布的啊! 燕铭紧握拳头,闷不吭声的回到了太学。 燕铭才十五六,藏不住太多心思,看到楚王一脸心满意足的进了课室,看也不看自己便坐在凳上,更是心中悲凉,愤恨之下更是在一旁骂骂咧咧: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入学前明明考量过,现下又要出题?我看是变着法子折腾我们吧! 我才不参加这劳什子考试呢,他又有何资格评判我? 楚王恰好听到,噘嘴道:燕铭,别人都要考试,为何你却不考?难道你知道自己不行,还未考试便先怯了? 大庭广众之下,燕铭被人说不行,一下子便涨红了脸,顶道:殿下自从入了太学,不是早就看不上我了么?既然已把我燕家当了弃子,不如直说便是,又何必嘲讽? 楚王登时怒了,抬手把砚台摔在地上道:我看你脑子还没这砚台深,我若是弃你,难道还会督促你念书吗? 楚王只觉得头疼,按理都是陪读劝皇子读书,他却跟个奶妈似的跟在燕铭身后叨叨叨,还要被燕铭这般误解,心里又愤恨又委屈。 燕铭想起方才的那一幕,冷笑道:是么?你不是早就想去拉拢刘恢么,又何必还来管我? 楚王的确动了拉拢的心思,只是还年幼,只能摆出学生的模样请教,被燕铭指出,登时脸红脖子粗:燕铭!你好放肆! 燕铭则直接从凳子上起身,冷哼道:殿下既然另有所好,那我这陪读不当也罢,还不如回家吹冰扇吃酥山去呢! 他大热天的来当陪读,却还要受委屈被人嘲讽,想想真是何必! 萧棣目光掠过气咻咻的楚王和呆若木鸡的同班少年,落在走出课室的燕铭背影上,渐渐凝成冷戾。 第32章 獠牙(1) 第二日是太学考试, 少年们一早便来了课室等考卷,气氛甚是肃穆。 因这几日学的课程以兵法为主,考试大多考用兵谋略, 地图辨析, 以及行军速度, 云梯长度,火药等算术题。 萧棣眸光掠过燕铭的位置。 不出所料, 燕铭今日并没有来考试。 萧棣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垂眸看向卷中的题目。 这次出题的师傅也许是用了心力, 题目看起来倒是都很晦涩。 课室内一片响起此起彼伏的唏嘘声。 萧棣收拢心思, 垂眸蘸墨, 盘算着时辰,顺手答了两道题目。 这个时辰,想必荣公公已和燕铭接上头了, 他要做的便是安心答题,好在事发之后多些退路。 燕铭今日没去太学考试, 但还是来到了宫里。 毕竟太学要考核,全朝堂都知道, 他爹自然也晓得。 他现在是太学的正经学生,没理由在这一天旷课。 今日一大早, 燕铭已经被家人不由分说压上了马车,一路送到了宫门口。 燕铭再万般不愿, 也只能在下人殷切目光的凝视下,硬着头皮走进宫中。 为了皇子们读书方便, 太学就在宫廷外沿的西南角,在此念书的少年们只能在太学宫苑走动。 燕铭到的时候太学已经开考,甚是安静, 他垂着头跟在接应他的小太监身后,沉默的往太学走。 谁知刚走到太学门口,那个他没多看几眼的小太监却低声道:燕公子,楚王殿下派我来传话,让你去荷花湖畔等他,考完试后他便来寻你。 荷花湖畔? 燕铭讶异的望过去,眼前人是个生面孔,他认识楚王身边的人,并没有这号人物。 他狐疑道:你是谁? 我是在太学侍奉各位少爷读书的太监。那太监道:楚王身边的人都在太学中侍奉殿下考试,不便出入,殿下才派奴才来传话。 说是前几日闹了些误会,要和公子了断清楚。 这只是捎带着一句话的事儿,楚王的确也没必要特意派亲信传话。 燕铭心头一喜,看来是楚王来寻自己求和了? 这桩桩件件都是昨日在学堂发生的事儿,燕铭心里一轻,也没深究追问,只冷冷哼了一声,满脸不屑的模样:什么荷花池畔,难道他让我去,我就要去么? 嘴上这么说,脚下却走得飞快。 走在前头的荣公公见状,终于松了口气,低着头在前面带路。 还好今日太学因考试清了场,整个宫苑除了把守的侍卫,没有闲杂人的身影,他平日里也不随谢清辞出门,倒不似春柳那般,被许多人都认得。 只是也不晓得那煞神非让他干这个没头没脑的事儿,究竟是何目的? 两人停在太学宫苑的最深处。 触目可及。是一片摇曳的荷花池。 夏日光影璀璨,青翠荷叶如伞盖招展,荷花香气依稀传来,水面漂浮着几只空舟。 这地方虽偏僻些,倒是如画般赏心悦目。 燕铭玩心大发,索性赤了足,踩在被湖水浸泡的光滑石头上,逗弄了一番湖中的锦鲤。 荣公公不动声色的站在离湖畔不远处,向周遭张望萧棣的身影。 大约玩了不到半个时辰,燕铭便觉得无趣烦闷。 此地被树环绕,人影稀少,只能听到如海潮般喧嚣的蝉鸣。 刚来时还好,呆的时间长了,忽然觉得寂静得古怪。 燕铭不禁开始猜测楚王的心思。 把他叫到此种隐秘之地,难道是有何私密话要对他说么? 或是真的要从此和他恩断义绝? 燕铭立刻如坠冰窟,也不觉得这日头毒辣了。 太学中,少年们都在埋头认真书写,偶尔有人举出恭牌,师傅便允他出门,说一句:一盏茶之内回来。 萧棣眉心微皱,笔走龙蛇,眼看已答了一大半题目。 他缓缓停笔,目光落在课室正前方的线香上。 半个时辰过去了,若此时不出意外,想必燕铭已经到了他指定的地方。 窗外蝉鸣阵阵,午后的夏日,让人昏昏欲睡。 萧棣放下笔,举牌请出。 师傅们不会阻挡任何人出门,只要按时回来,在规定的时辰内交了卷子就成。 萧棣顺利的快步离开考场,转身时,向来隐藏在眸底的杀意徐徐升腾。 等了半个时辰,燕铭已经彻底不耐烦,他估摸着楚王还要再考一个时辰,一想到此,就满心绝望。 正站在荷花池畔骂骂咧咧叽叽咕咕呢,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登时转过头。 来人不是楚王,却是萧棣。 说来也怪,太学的白色长袍穿在萧棣身上,非但没有半分温文尔雅,反而杀气凛凛。 燕铭吞咽口水,疑惑道:你怎么也来了? 这个时辰,萧棣他不应该也在里头考试么? 可萧棣却气定神闲的出现在他面前,眯眸不慌不忙道:当然是来给你和楚王做一个了断。 此刻的萧棣和平日里大不相同,整个人如在黑夜里浸泡过一样,锋利的双眸溢出幽暗的邪气,毫不掩饰的向他射来。 燕铭强自镇定,只觉得啼笑皆非:呵呵,殿下和我如何了断,还轮不到你插手。 说罢,脚步抹油想要溜走。 你若是没了性命,你们两个岂不是能了断个干净。燕铭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萧棣竟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目光幽戾,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畏惧:若是能让你家人认为这是楚王所做,不止是你燕公子和楚王有了了断,也是燕家和楚王的了断。 燕铭心头巨颤,惊恐的看向萧棣:你萧棣!你放肆!你在说什么疯话? 正是夏日最炎热的时候,燕铭却在这片刻之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连方才觉得围拢在周遭的树格外燥热,此刻都倏然沁出幽冷寒意。 这地方怎么被萧棣衬的有股冰凉的戾气? 也真邪门! 疯话?萧棣缓缓挽起袖口,露出强健的小麦色手臂线条,他弯起唇角笑了:我有多疯,燕少爷又不是今天才领教。 燕铭还没来得及发声,便觉得喉管倏然被人一把握住。 温热的血管跳动在掌心,萧棣那双向来冷如寒潭的眸子翻滚着热烈的兴奋,如同野兽嗅到了最可口的猎物。 那是迫切的杀气 空气被逼退,熟悉而绝望的窒息感涌上,燕铭甚至可以听到自己急促沉重,却无助的呼吸声。 萧棣有多疯,他的确早就知晓了 生死关头,燕铭毕竟也是习武之人,他抬腿用尽所有力气踢向萧棣。 萧棣微微一挑眉,闪身躲过,放开了燕铭。 燕铭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后退,望向萧棣的眼神满是惊惧。 他见过很多令他惧怕的人,但那些人都是靠谋略靠地位,可萧棣不同,他身上有股凶煞劲儿,是那种肉碰肉,血见血的原始暴烈,让人望而生畏。 他小肚子都在颤抖,深一脚浅一脚抖抖索索的往后退。 退!再退!萧棣卷着袖管,强健的手臂暴露在夏日烈阳下,散发着危险敌意:后面是沼泽,你若陷进去,恰好省了我动手。 他眯着眼卷袖管,语气像是在摆弄到手的猎物。 太学的长袍大袖,在这种时候还真是不应景。 燕铭呼呼喘气,嘶哑的威胁道:谁退了!萧棣我告诉你,这是宫中!你你敢在宫中杀人?!不要命了! 宫中杀人?萧棣缓缓道:从那次雨夜到那晚温泉,燕少爷不是最擅长宫中杀人么?只是每次都未得手罢了。 燕铭心一颤:什么雨夜,什么温泉,你在生拉硬扯什么? 萧棣不语,一步一步的沉沉走近,他身高体阔,几乎如山岳般将周遭的阳光尽数遮挡,森然而浓烈的杀意逼近,燕铭全身像是秋后树叶般颤抖个不停。 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萧棣声音冷漠如刀:雨夜这笔账我们还没算吧? 还想借温泉对清辞下手,再将此事陷害到我头上,燕铭,恐怕你是这天底下最会寻死的人了。 话音未落,萧棣掌心已现出锐利如刀刃的河石,他眯眸,毫不犹豫的插/进燕铭的腹腔。 明明是块乍看不起眼的石头还挂着湿润水珠,在萧棣手中,却是最令人胆寒的杀人利器。 燕铭哀嚎一声,唇角登时溢出血迹。 太学因为考试,怕吵闹,本就把东南这所宫苑清了场,小太监都被打发到各处无玩耍了,此地又是荷花深处,这声叫喊只惊动了几只鹭鸶。 燕铭腹中钻心的疼,心底一片冰凉,却还是强撑道:萧棣萧棣,难道你准备一身血的出去么?这对你也不好我我告诉你,你敢动我一根头发,我爹定然会把你千刀万剐! 好啊。萧棣不屑的轻轻笑了,一手掐住燕铭的脖颈,一手握住那血淋淋的河石,毫不犹豫刺向燕铭的胸膛:今日我要了你的性命,燕公子,别忘了托梦给你爹,好让他给你报仇啊? 我等着他! 还有,你死后,楚王会被怀疑,燕家也会和你的好殿下离心。萧棣望着燕铭逐渐涣散的眼神,唇角轻勾道:就让你们尝尝自己布的局,是何种滋味吧。 燕铭面朝天空,双眸圆睁倒在荷花池中。 岸畔的石头擦过他的面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迹,随即被荡起的涟漪冲刷。 血色融于水波之中,湖面缓慢流淌,夏日艳阳高悬,荷花招摇盛开。 家狗见了狼崽,就该夹着尾巴抱头逃窜。 可惜,有些人明显没有此觉悟,屡屡犯他逆鳞。 那就怪不得他了。 萧棣轻轻喘息,血液翻涌着暴虐的快感。 他本想用不见血的方式除掉燕铭,可无法抑制体内渴望血腥的本能,如展翅雏鹰渴望用最尖锐的牙齿狠狠剖开猎物的胸膛。 这段日子在哥哥面前伪装的甚是温顺,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闻到血腥味。 回忆着方才河石刺破仇敌胸膛的快感,萧棣舒坦快慰的眯起幽黑眸子。 敢碰他的小殿下,就该有这么个结局。 荣公公站在荷花池畔,腿肚子不住打颤。 萧棣的命令,但凡不过分,他都会去照做。 前几日萧棣命他在今日以楚王之名将燕铭带到此地,虽没多说,但荣公公觉得大约也不是大事儿,便答应了下来。 谁知谁知 萧棣是在宫中杀人了么? 还把他拉下了船? 除了听到呼啸的风声,他分明听到了两声哀嚎,还有粗重的,像是有人濒临死亡时的绝望喘息 可他一句话也不敢问,吓得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不敢想一会儿如何面对萧棣。 荣公公?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漫不经心道:又发呆呢? 荣公公心中发紧,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回眸,却呆呆的愣住了。 萧棣已经翩然而出,却浑然不似想象中的血腥可怖,高大清朗的少年站在夏日骄阳下的荷花池畔,黑发如墨,长眉如鬓,眸子比往常竟然还清澈无辜了几分。 简直如同画中人一般。 一时,他几乎不敢确定萧棣方才是否动了手。 看得荣公公愈发腿肚子打颤: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