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爱德华从外面回来之后，简直想是变了个人似的，布兰特开始难以理解爱德华的行为。 虽然他是真的从未真正理解过爱德华，但是这次对于爱德华产生的困惑相较于以往，则显得尤为明显。 现在的爱德华像是要把自己之前对布兰特所有的亏欠弥补回来似的，在不短的一段时间内，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布兰特的身边，或者是亲亲他，抱抱他，总归是会做一些亲密的动作，甚至布兰特粘着他的时候他也不会嫌烦。 有时候，布兰特甚至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侧着脸，直勾勾地看着爱德华没什么表情的面孔，然后带着探究的眼神看着爱德华说：“爱德华，现在这个人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爱德华通常只是深深地看布兰特一眼，然后伸手摸摸布兰特的脑袋： “不是我是谁呢？” “不、不，肯定是你，” 这个时候难得会觉得害羞的布兰特总是会迅速地握着爱德华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只有你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内心深处，爱德华的温柔体贴让他觉得真是既感到可怕又沉迷，一切似乎是像在梦境中一样，温柔甜美得不可思议。 “再吃一口。” 爱德华用银质的调羹把营养丰富的羹汤送到布兰特的身边。 布兰特摇摇头：“真的不想吃了……” 一场极其规律性的腹部阵痛过去之后，精神恹恹的布兰特被爱德华拉了起来，先吃些晚餐再去睡觉。 经历过绵绵痛楚的布兰特总是非常地焦躁，所以在这个时候总是没有耐性，不听话，喜欢耍小孩子脾气。 要是以前，爱德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个耳光甩过去，然后把布兰特治得服服帖帖的。 但是现在，爱德华总是对布兰特过分地包容，这样的对比，直接导致了布兰特在爱德华面前显得非常地骄横。 爱德华低头在布兰特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来，听话，再吃最后一口，吃完我们就回去睡觉。” 爱德华此刻穿着冷灰色中式斜襟长衫，领口的纽扣并没有扣起来，黑色的发丝随意地散在了两颊旁，眉宇间神态温和，一点冷酷的感觉都没有，深黑色的双眼一动不动地关注着布兰特的神情。 “不要……” 布兰特不耐烦地把爱德华的手臂推开，蜷缩着身体朝后倚了倚，他真的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明明之前那一口就是最后一口了，怎么又要吃一口啊，我感觉你在骗我……爱德华，我要睡觉了。” 布兰特向前伸手把爱德华手上的调羹拿了下来，放回桌子上，然后侧着身子，展开双臂紧紧地搂着爱德华的脖子，脑袋埋在了他的脖颈处，鼻息间飘着爱德华身上熟悉的淡淡香味。 外面的天色渐渐地暗了，大厅里所有的壁灯都被打开了，但是正中央的那个很大的吊灯没有被打开，这样使得光线更加地温暖优美。 仆人们规规矩矩地站在餐桌的四周服侍着，极其守礼地低垂着眼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 实际上，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天见到了，他们最近已经习惯了这样有耐性的少爷，简直和以往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布兰特则是越来越桀骜不驯，克里斯蒂安和他们一起用餐的时候，出于兄长该有的沉稳，布兰特还会适当地收敛一些，但是克里斯蒂安一走，布兰特就会忍不住本性毕露，变着法地和爱德华泼皮耍赖。 让人觉得，他似乎是在享受控制着爱德华的那种异样的快感——毕竟爱德华在别人看来，是个很可怕、很冷酷的男人。 “爱德华，我们去睡觉吧，我们睡觉吧～” 布兰特声音黏腻地在爱德华的怀里蹭来蹭去。 对于布兰特的任性，爱德华也不生气，伸手摸了摸布兰特的脑袋，点点头： “好啊，我们可以先睡觉，你要是饿了，晚上可以起床再吃一些。” 布兰特嘿嘿嘿地笑了笑。 爱德华伸手拍了拍他的屁股示意他站起身来，布兰特表情愉悦地站了起来。 “少爷，主家那边来话了。” 管家突然快步从门外走了进来，走到爱德华的身边，递了一块白色的绢布到爱德华的手上。 爱德华把绢布展开看了看，微微蹙眉，然后转过头对布兰特说： “布兰特，你先睡，我先出去一趟。” 布兰特点点头，走到爱德华的面前，搂着爱德华的脖子就使劲亲了一口：“早点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说完，布兰特就迈开步子恹恹得的爬上了楼，然后拉开卧室的门，甩了脚上的鞋子，拉开被子就爬上床睡觉去了。 楼下的大厅里，管家凑近爱德华的耳边，在爱德华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爱德华点点头，然后上楼去换了一身衣服，就随着管家出门去了。 “老爷让我务必和您一起过去。” 管家紧紧地跟在爱德华的身后。 听见这句话，爱德华顿住脚步，再一次皱了皱眉头：“你还是留在这边吧，布兰特需要人照顾一下。” “可是……老爷让小的务必和您一起过去主家那边，说是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对我交代一下。” “我知道了，你跟我来，交代人照顾好布兰特。” 爱德华走到轿车边上，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管家站在爱德华的身后，要等到爱德华上车，他才能上车。 爱德华抬起头，原本灰黑色的天空变作了深蓝色，细细的雨丝洒落在他平静的面容上。 爱德华不悦地皱起眉头： “那我们快去快回吧。” 说完，爱德华上了车，管家也跟着坐在了前面副驾驶的位置。 “爱德华……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爱德华刚走开，自己卧室门就被推开了，布兰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腹部还隐隐约约的疼痛，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是那疼痛感却始终伴随着他，他习惯性的、慢慢的捂着自己的腹部，。 这个时间段，除了爱德华，一般是没有人会擅自来到布兰特和爱德华的卧室的。 布兰特伸手摸到了床头的壁灯，然后把壁灯旋转打开，坐起身子，看见一个仪态端庄的妇人走了进来。 “韩夫人？” 布兰特微微一愣，然后下了床，只穿着短裤站在床边。 韩夫人是妇道人家，又是正处在封建社会，她赶忙微微地侧过脸，拿着手绢遮住嘴巴。 身后跟着的小丫鬟们红着脸说：“布兰特先生，您还是把衣服穿上吧，在女人面前裸露身体是不礼貌的……” 布兰特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拿起扔在地毯上的背心和裤子套在了身上。 “有什么话还是出去说吧。” 布兰特说完，便双手插在口袋里，朝着门外走去，韩夫人也跟在他的身后跟着下了楼，他看着少年的背影，瘦削修长，红色的发丝散落在肩膀处。 “请坐。” 布兰特拉开椅子，礼貌地邀请韩夫人入座。 韩夫人笑着点点头，坐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布兰特的面孔，眼前这张美得有些浓艳的面容带着非同一般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布兰特让站在大厅里守夜的仆人给韩夫人上了一杯茶，俨然是一副主人家的姿态。 “其实你这个孩子还是很有礼貌的。”韩夫人笑了笑，“作为慕安的生母，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韩夫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举止高贵大方，但是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东方女人那种特有的羞赧。 布兰特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只能点点头，然后说：“爱德华倒是觉得我非常地粗鲁又没有礼貌。以前他就常常为这个训诫我。” “也许这就是你吸引他的地方呢。” 韩夫人轻轻地啜了一小口茶：“慕安从小不是我带大的，但是毕竟是我生下来的，我还是很明白他的心思的。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着，不喜欢吵闹，也讨厌聒噪，说实话，知道他这么在乎你，对你用了很多心思，我还是很惊讶的，毕竟……你不像是慕安会喜欢的类型。” 布兰特点点头：“夫人，您把爱德华支开，这么晚来找我，您想说什么呢？” 韩夫人抬起手抚了抚自己整齐的鬓角，认真地直视布兰特的眼睛： “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明白。我知道慕安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而且慕安从小到大从没这么在乎一个人，所以……我希望你能暂时离开他一段时间，我不要求你永远的离开他，我只要你答应我，看在我是他妈妈，为了他的前途着想的份上，离开他……一段时间，好不好？算我求求你了。” 看着韩夫人诚挚的面孔，那张面孔上，有和爱德华很相似的地方。 布兰特像是瞬间成熟了一样，认真地问：“能给我个理由么？” 韩夫人点点头：“你真的太年轻了，孩子，你和慕安，你们根本不合适……许多事情，尤其是我们这种大家族的事情，你是不会明白的。我家老爷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你以为他真的只是个坏脾气的家长么？ 你错了，他之前是顾忌着慕安的感受，才会只对你动家法，但是现在他已经等不及了，他想把你除掉，让你永永远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在慕安的眼睛里。如果不行，他会不择手段，甚至会威胁慕安。” 布兰特冷笑一声：“爱德华很爱我。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他一定会心痛到死的。” 韩夫人没有否认，但是对于布兰特的自信感到吃惊：“你现在的力量实在是太薄弱了，我并不是想恶言恶语地把你赶走，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你实在是太弱小了。很快你就是个男人了，你是不是应该并肩和慕安站在一起，而不是被他养在家里，被他保护着呢？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也许他也会有闪失的那一天呢？” 布兰特低着头不说 话，神情淡漠，但是并没有让人觉得他是在生气。 韩夫人见他沉默，接着说：“慕安把你看得很紧，几乎对家族里面很多事情都撒手不管，老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所以我觉得，你最好可以离开一段时间，认认真真地思考一下，自己将来是要走哪一条路……” “毕竟，你马上也是个男人啊……” 布兰特猛地抬起头，看了韩夫人一眼，一句话都没说，推开椅子，转身就朝着外面走去，修长的身影迅速地融入漆黑的夜色中。 韩夫人拢拢袖子站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在她依旧姣好的面容上，她温柔的双眼淡淡地看向门外那一片深沉的夜色。 “少爷您这么早就回来了？” 布兰特站在漆黑一片的花园里，面无表情地看向别墅的灯火阑珊处。 身穿黑色西装的爱德华走进了大门里，然后快步走向大厅，走到一半的时候，遇见了正好出门的韩夫人，一个丫鬟站在身后为她撑着伞。 “母亲，布兰特呢？” 爱德华先是礼貌地鞠躬，然后直直地看着韩夫人的脸。 之前还温柔笑着的韩夫人面容冷酷地对爱德华说：“慕安，我和那孩子谈过了，他已经决定离开这里了。” 爱德华的表情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他那双像是深潭一样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韩夫人，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天空的小雨渐大，变成了中雨，淋湿了爱德华的头发，在他整齐的发丝上形成了淡淡闪烁的雨水光泽，使得一向一丝不苟的他显得有些凌乱。难得一见的凌乱感。 爱德华依旧是礼貌地给韩夫人鞠躬：“母亲，雨下大了，您先回家休息吧，别让父亲担心了，孩儿实在有些疲乏，就不送您了。” 韩夫人表示理解地笑了笑：“慕安，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便和爱德华擦肩而过，在一旁侍女的簇拥下，朝着停在门外的轿车走过去。 轿车远去的声音传来。 爱德华没有转过身，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着坠下无数泪水的蓝黑色的天空，淡淡地说：“下雨了。” 其实我极喜欢雨天，阴郁的、沉默寂寥的雨天。 但是这一场雨——纽约> 让我在今后的岁月中，对每一个雨天都产生了无法磨灭的、深深的厌恶。 布兰特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花园里，一只手扶着湿冷的树干，呆呆地看着站在小径上的爱德华，脸颊上眼泪被冰冷的雨水冲散，浑身冰冷，手脚发麻。 爱德华，我想我还是离开得好，最好马上去死。 我不想任何人伤害你的尊严，包括你的父亲母亲。 我想，我明白的，你的尊严，就是我的生命。 雨越下越大，就像是一只只行动敏捷的猫咪一样从天空往大地上跳跃，然后在水流湍急的河面上留下令人终生难忘的响动。 布兰特站在桥上，看着急流汹涌的河水，深邃的河水被岸边忽明忽灭的路灯照耀着，就像是爱德华的眼睛一样，没有端倪，让人无法揣测。 浑身都被淋湿了，布兰特失神的蹲在河边，一下一下地拉扯着生长在河边的青草。 身后是白日喧嚣退却后安安静静的城市，他们尚未繁荣，所以，可以在华丽之前尽情地落寞。 雨点用尽毕生之力，砸在已经湿冷的大地上。 身后响起轿车的声音，布兰特转过脸，看见轿车强力的光线射进雨幕。 布兰特眯起眼睛，转身站了起来。 其实那天的雨水擦过耳边的声音大得吓人，后来有人抱怨说，雨下得太大了，自家客厅的鱼缸摔碎了都没有听见。 但是布兰特却分明地记得，那一刻，明明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呀。 穿着整齐西装的爱德华推开车门走了下来，走进雨中，直直地看着布兰特： “回来。不管他们说什么，回来。布兰特。” 布兰特似乎没有听见爱德华说的话，只是笑着说： “爱德华，你知道么？我从没告诉你，其实我不会游泳。所以我站在水边，你应该是会害怕的，对不对？……爱德华，你会害怕么？会不会呢？” 爱德华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像是要把他印在脑海里，他咬牙切齿的说： “回来，快点！” 那语气严厉，虽然爱德华没什么表情，但是布兰特觉得，这是爱德华语气最严厉的一次，似乎让他的心脏都跟着停滞了。 布兰特捂着脑袋一边哭着一边摇头说：“爱德华，你别吓我……呜呜呜……你肯定会打我的，对不对？对不对……我不回去，我不要……” 爱德华向前走了一步，但是似乎不敢完全走近，只是摇头说：“不、不会，亲爱的，回来，我会一直爱你。快回来。” 布兰特先是一愣，然后撕心裂肺地开始大声痛哭。哭完之后，布兰特抬起头，红色的发丝贴在额头上，显得非常地落 魄和绝望，表情却是异常地冰冷： “爱德华，忘了我吧。我真的、真的配不上你，我觉得，好像是在做梦一样。忘了我吧。” 说完，布兰特转身跳入了湍急的河水中。 “布兰特！” 布兰特从未见过爱德华那种表情，在他消逝前的一秒钟。 爱德华，你的眼睛，是我永生无法逃离的海，所以，我还是溺死在水中吧。 河水异常地湍急，强悍得就像是命运，所有的一切在其中，转瞬即逝，化为泡沫，被卷入其中，旋转、旋转然后消亡，不见一丝一毫的踪影。 爱德华站在河边待了许久，猛然发现，雨停了，一切消失无踪。 爱德华抬起头，天空的颜色，灰败决绝。 像是被撕裂的华丽长袍。 爱德华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在布兰特溺水的那一瞬间，身后的几个保镖迅速跟着跳了下去，只是河水像是吃人一般的迅疾，布兰特瘦削的身影早就被席卷不见。 我从那一天起闭上了双眼，从此以后，我就只存在于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