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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莲池水畔,落花岩下。
枝随风动,有人拾阶而上。
“施主来了。”落叶亭中,有僧盘坐,白衣翩翩、气度不凡。
“施主不敢当,金主勉强算。”来者三十多岁,一身标准的唐人打扮——头顶幞头,身着袍衫,腰悬香囊,手里还拿着一把满是涂鸦题字的折扇,一口标准的汉话,还带点儿洛阳腔,信步而来,正是迟受宣达的弟弟、迟受信兄弟的叔叔——迟受宣节。
迟受家盛产俊男美女,迟受宣节也不例外,风姿俊朗,更胜乃兄。迟受宣达兄妹的父亲为他们安排了不同的人生道路:长子迟受宣达继承家族爵位,入朝为官;次女迟受宣恩与王室联姻,嫁给太子扶余义勇,生下王孙扶余丰,尽管扶余义勇战死了,可她依旧成为王的女人,宠冠后宫;三子迟受宣节则接过了家族产业。迟受宣节很有生意头脑,二十岁时就带领迟受家的船队出海经商,把高句丽、靺鞨人的皮毛人参贩卖到大唐、百济,把大唐的丝绸、瓷器、茶叶贩卖回海东各国,还顺道把各种农具、典籍带去倭国,最后从倭国带回大笔金银。十几年下来,迟受宣节不仅让迟受家的家产翻了好几倍,还让当初只有四条小货船的迟受船队变成了拥有五条武装大船,十几条中等商船的大型船队,在大唐登州、金州,新罗仁川,设立贸易点,还在新罗的属国——耽罗,购买了一处海港,建立起属于迟受家的海上贸易中转基地。而他自己,也从一个百济贵族公子,摇身一变,成了处处效仿大唐的翩翩佳公子。
几天前,迟受宣节出海归来,得悉了大哥迟受宣达准备把两个侄儿送进宫去的决定。他非但没有反对,反而举双手赞同——作为一个买卖人,他丝毫不觉得用所谓的名节和肉体换取家族的利益有何不妥。姐姐年纪大了,还有沙吒王后在一旁虎视眈眈,貌似受宠,实则步步惊心;一旦失去王室的庇护,朝中以沙吒氏为首的对迟受家抱有敌意的家族,就会群起而攻之,蚕食迟受家在朝野的利益。至于两个侄儿的感受,他本能的无视了——你们的爹都能想出这等高明的损招来,我这个当叔叔的有什么舍不得的?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谁年轻时没荒唐过,就当是一个梦,醒来后,看谁笑到最后才是。尽管最后进宫的是迟受信,让迟受宣节颇感意外,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能达到目的就行了。
白衣僧人觉察出跟在迟受宣节身后那个中年汉子身上隐隐透出的沙场之气,微微皱眉,倒不是害怕,而是觉得破坏了此间美好的景致。
迟受宣节仿佛感觉到了白衣僧人的情绪波动,一抬手,示意中年汉子留在二十步外。他身边不乏高手:大唐来的退役军校、擅使飞镖的倭国忍着、力大无穷的耽罗野人,不过他们都被留在港口码头看管货物,跟他前来的,只有这个从高句丽流亡来的车夫。此人曾在高句丽军中服役,曾是高句丽大将的驭手;那位高句丽大将在与唐军交战中战死后,他便离开军队,几经辗转,流落江湖,最后为迟受宣节收留,成了他的贴身护卫和驭手。
“施主便是金主,金主便是施主。“僧人淡淡道。
“非也非也!“迟受宣节道,“你若待金主如施主,那金主便不会再来了。”
僧人道:“施主携金而来,便是金主。”
“金主丢了钱袋子,便是施主。”迟受宣节一抖长袍,在僧人对面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水,沉声道,“当年,义勇太子战死……”
僧人眉角一动。
扶余义勇的死彻底改变了百济朝堂的格局——善花王后一系轰然崩塌,沙吒氏取而代之成为王室之外的第一贵族。而扶余义勇的死,始终被认为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可进攻新罗的命令是武王扶余璋亲自下达的,带兵出征是扶余义勇主动请缨的,若非沙吒昭明稳住阵脚、及时撤兵,百济军队极有可能遭受更大的损失;事后,就连扶余义勇的尸体,也是沙吒智积出面索回。
“世人只知黑白双璧,可在我眼里,唯有你沙吒昭明,才是能屈能伸、洞悉全局的大才!”迟受宣节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僧人眼中精光闪过。他,便是当年南汉山城下扶余义勇的副将、沙吒家主沙吒智积的儿子、曾经下一代家主的继承人——沙吒昭明。扶余义勇战死后,沙吒氏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为了平息阴谋陷害太子的非议,沙吒智积宣布废黜沙吒昭明,剥夺他沙吒世子的身份,以此承担责任。沙吒昭明心灰意冷,削发为僧,多年来周游海东列国,还曾去倭国讲经,本意平复胸中愤懑怒火,却无意修成一代律宗高僧,法号能忍。在倭国时,沙吒昭明曾被一伙倭人武士围攻,身受重伤,幸亏迟受宣节经过,救下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