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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争气
坐落于秦岭南坡的紫柏山麓的张良古庙,南距汉中两百里,北邻凤县一百五十里,山下的官道是明代陕西通往汉中的官道必经路段之一,战略位置虽然比不上大散关、和尚原、阳平关和凤县这样的兵家之地,却也算得上川中重要甬道之一。庙宇风景十分优美,刚进山门就可以看到一座有栏有椅的木质小桥,流水潺潺,旷人心怡,名曰进履,用以纪念张良在圮桥为黄石公捡鞋穿鞋一事;过了木桥,便是高大雄伟的石质庙门,左右有钟、鼓楼,院中央几立灵霄殿,八角飞檐,琉璃瓦饰顶,彩绘拱斗屋檐,殿侧分列三清殿、三官殿和三法殿等配殿,规模与建筑都颇为壮观。
从殿侧北面经过庭,便进入大殿所在院落,大殿雄伟庄严,上悬‘明哲风高’与‘帝王之师’二匾,殿门又有对联:‘毕生彪炳功勋启自授书始;历代崇丰烟祀端由辟谷开。’殿内还有张良塑像,大殿前有拜殿,左右厢房对称而立。院内清幽、古雅。殿堂门楣遍布称颂的匾额,如‘急流勇退、机谏得宜、智勇深沉’等等等等。殿堂立柱又饰有众多对联,如:‘秦世无双国士;汉廷第一名臣,富贵不淫,有儒者气;淡泊明志,作平地神’等等等等。——不得不承认,张大少爷往自己脸上贴金硬拉的这位祖宗,确实非常威风。
但很可惜,这座建造于汉代又香火旺盛的千年古刹,却因为战火蔓延的缘故,已经接近了毁灭的边缘………………
“快,快啊,快把银子铜钱,绸缎道袍,全部给我装进箱子里去!”一片狼藉的张良庙后院的正房里,张良庙住持随尘老道领着一大帮大小道士,正在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准备搬家的行李,随尘老道的嚎叫声音也在房内房外回荡不休,“地契!庙产的田亩地契拿过来,我要亲自保管!剩下的东西,能搬多少尽量搬多少,留在这里的,以后就别想再拿回来了!”
“住持,用不着这么慌张吧?”被随尘老道从庙门叫来后院参与收拾行礼的知客好心劝道:“乱贼才刚打到凤县,凤县有朝廷的秦总兵和赵将军守着,乱贼攻不攻得下来还是一回事,咱们何必这么急着走?要是乱贼根本打不到留坝,咱们又逃到汉中去了,这过往的逃难百姓还不得把我们庙里这些带不走的东西都给偷光啊?”
“你懂个屁?!”随尘老道一蹦三尺高,白白胖胖的肥脸上尽是愤色,挥舞着双臂愤叫道:“你没听从北方逃难过来的香客说,这次来的乱贼军队足足有好几十万,朝廷的几千兵马连大散关都守不住,还守得住一个小小的凤县?几十万乱贼就是一个人吐一口唾沫,也能把几千官兵给活活淹死!明白不?知道不?你要是再不明白,那你就给我带着两个小道士,留在这里守庙宇,知道不?!”
“是是,小的明白。”知客擦了把冷汗,赶紧转过身去收拾行李。随尘老道则又叫住他,招手把他叫到面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一会走的时候,你亲自带两个可靠的小道士到镇上去,把我养在那里的小春和黄寡妇也接到汉中去,包一个小院子让她们住下。记住,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
“小的明白——。”知客心领神会的答应。随尘老道则猛的想起一事,赶紧撒腿就往大殿跑去,知客一楞,忙问道:“住持,你到那里去?”
“大殿!你也带两个人过来!”随尘老道一边跑一边答应,声音里还带上了惨叫,“道爷我差点都忘了,前些年给张留侯神像重塑金身的时候,在他的神像身上贴了六十六两黄金的金箔,不把那些金箔全都揭下来,可就要便宜乱贼了——!”
六十六两黄金的金箔可不是小数目,醒悟过来后,知客也赶紧带着几个小道士跑到大殿帮忙,跟着随尘老道爬上佛座,扑到张良神像身上仔细去揭金箔,为了务必不让一分一毫金箔遗留,随尘老道还亲自爬到张良神像肩上骑坐,扳着张良的脖子揭头上金箔,可惜随尘老道前几年找的工匠手艺实在不错,金箔贴得太紧,随尘老道揭了半天楞是没揭下一张金箔。焦急之下,随尘老道只能咆哮道:“来人,去拿菜刀来,多拿几把菜刀,把金箔一张张全给我刮下来!”
小道士们飞奔进了厨房,拿来几把菜刀,随尘老道拿着一把菜刀开始挖张良眼睛的时候,大殿院外却飘飘然进来数人,为首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小白脸手里提着一把折扇,还没进殿就大笑问道:“原来有人啊,不是听说这张良庙香火旺盛吗,怎么香客都进到大殿院子,都没有一个知客道士过来迎接?就这服务态度,还想不想要香火钱了?”
“什么人?”随尘老道不耐烦的问道。知客答道:“听口音是外地人,八成又是那里来的骚人文客,打算在我们这里附庸风雅题几笔字,撒几个铜钱买一个好名声,就是不知道肥不肥。”正说话间,那小白脸已经进到了大殿,见随尘老道骑坐在张良神像肩上,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刀在挖张良神像眼睛,那小白脸不由勃然大怒,喝道:“那来的老牛鼻子,竟然敢骑在我先祖的神像上?还敢破坏我先祖神像?”
“得了吧。”随尘老道不耐烦的说道:“我这张良庙一年至少有一百八十个来认祖归宗的张家人,都是花点银子买个好祖宗的,现在乱贼就快打来了,大家都别浪费时间,我给你打点折扣,你出二两银子,我给你一本空白的张良家谱,你想填谁的名字都行。”
“二两银子?我家的家谱就值二两银子?”那小白脸几乎把鼻子气歪了,喝道:“来人,给我拖下来打!”小白脸带来的随从齐声答应,虎吼一声便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三下两下就把随尘老道和几个道士给拖了下来,拖到大殿殿堂之中拳打脚踢,打得随尘老道等人鬼哭狼嚎,“你们干什么?干什么?杀人了,快来人啊,快去报官啊,这里有刁民要杀人啊!”
“蠢货!”一个随从一脚踹在随尘老道脸上,骂道:“老牛鼻子,挖我家少爷先祖神像的眼睛,还敢报官说我家少爷杀人?报官?我家少爷就陕西四川最大的官,陕甘总督和四川总督见着他,还得给他磕头行礼!”
“陕西四川最大的官?”随尘老道也不算太笨,很快就醒悟过来,指着张大少爷惨叫道:“难道他就是名动天下的张探花张大人,新任的五省总督张好古张大人?!”
“你竟然还知道我?”张大少爷冷笑问道。随尘老道赶紧爬起来跪下磕头,大拍马屁道:“张总督的大名名震寰宇,如雷贯耳,天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贫道有幸,能为张大人主持祖庙,又怎么敢不知道张大人的鼎鼎大名?而且贫道在听闻大人乃是张留候后裔之后,还请高手匠人依计民间传言的大人容貌,在张留侯神像的旁边,也为大人立了一座神像,专供香客瞻仰膜拜。”
“还有这事?我也有神像了?”张大少爷大为欢喜,忙问道:“我的神像在那里?快指给我看看,看看威不威风。”被亲兵放开的随尘老道不敢怠慢,赶紧爬起来把张大少爷领到右首的一座塑像旁边,恭敬说道:“大人请看,这就是贫道为你塑的金身。”
“还真是我的!”张大少爷第一眼就看到长生牌上确实写着自己的名字,大喜之下再往神像脸上仔细一看时,张大少爷却又傻了眼睛——这倒不是说张大少爷的神像不够威风,而是太威风了!漆黑的脸庞,豹头环眼,燕颔大嘴,长满横肉的脸上尽是乱糟糟硬邦邦的黑胡子,简直就是张飞再世,李逵重生!大怒之下,张大少爷忍不住又骂道:“他娘的,老子有这么长得丑吗?把老子的神像弄成这样,以后老子还怎么在陕西四川泡妞?来人啊,给我再打!”
“张大人饶命啊,这不能怪小道啊,民间传说里,你就是这模样啊!还有人说,你长着七个脑袋八张嘴,十三条胳膊九条腿,贫道都没敢按着那个模样做啊…………!”
好不容易把随尘老道打够了,张大少爷的气也出够了,张大少爷这才叫亲兵住手,又把随尘老道叫到面前询问究竟,一问之下,张大少爷这才知道随尘老道要急着带着庙众逃难的原因。原来前天三月十四这天,明军在神岔一带吃了一个大败仗,损兵折将无可计数,就连陕西巡抚都受了重伤,同时大散关南面的清风阁一带的大战也非常激烈,担心被乱贼困在凤县城中的秦良玉军反客为主,多次主动出击在清风阁一带与乱贼军队鏖战,虽然每次都成功打退乱贼,但也是伤亡不小,凤县附近百姓担心被战火荼毒,纷纷逃亡向南,随尘老道也是担心乱贼军队攻破凤县杀入留坝,这才准备带着庙众庙产逃回汉中。
“洪承畴吃了大败仗?怎么可能?洪承畴手下的军队,可都是陕甘军队的平叛主力,又有李自成和张献忠两个熟悉乱贼情况的贼头协助,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惨败?”张大少爷眉头皱得极紧,深知洪承畴在北边一旦抵挡不住,被乱贼突围成功,自己的宝鸡包围圈也势必将前功尽弃。可是想从随尘老道等人嘴里问出详细军情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无奈之下,张大少爷只得命令道:“派几个人带上腰牌官防到路口守着,一旦有从凤县下来的官差信使,马上带来见我。”
“张部堂,是不是派人快马给秦总兵她们去一道命令。让她们不要再主动出击了,给乱贼主力进入山区让出道路,给洪中丞减轻一些压力?”史可法试探着问道。张大少爷沉吟片刻,摇头说道:“不用去命令,秦总兵她们越是主动出击,阻击乱贼入川,对我们来说诱敌效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