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见礼后,李家众人也没有与苏约过多交谈,只是将他所要求的籍口资料递了上来,老者李大惠说道:“家人久事戎旅,不乏失家失业的故员附籍寄养,所以户丁略繁。请问苏县尉,这是否有违殿下政令?”
苏约闻言后微笑摇头道:“雍王殿下所守,亦是朝廷律令,只要章令无改,李公便无需担心违令。即便定乱所需,偶有令式暂行,但也绝非常制。”
李大惠闻言后捻须颔首,然后又说道:“老朽白身,不堪于事,殿下入京以来,也不敢冒昧滋扰。但察闻殿下行事,确有雷霆刚勇的气概,若能尽除西京顽疴疾病,于朝廷、于乡土也是一幸。但人情循旧,事缓则圆,有的时候太操切未必是好。”
“李公若仍不堪,则西京几人可称士才?殿下用士,法不循一,虚席待才。至于卑职,幕府拙用而已,恭然受事,并无辩论长才。”
说话间,苏约便抄完了所需要的资料,并将李家所提供的户卷原物奉还。
这时候,衙役们也完成了搜索,于堂外待命,于是苏约便又起身感谢李家配合,接着才率众离开。
“雍王真是欺人太甚!诸国爵门庭,在他眼中都成贼户!长安若再如此喧闹下去,何时才能归于安定!”
待到苏约率众离开,堂上一众李氏族人纷纷喝骂出声,发泄着心中的憋屈与不满。
如此待遇,他们李家并非独一份,过去几天时间里,整个长安城中勋贵坊居几乎都受到骚扰,雍王如此刻薄嚣张,已经犯了众怒。
李大惠脸色也不甚好看,长叹一声后说道:“权势败坏人心啊!旧年雍王入京,还不失雅量风采,此番再来,却是戾气冲天。这也难怪啊,他奋逐武氏,革命归唐,论功几人能比?
结果却被驱逐于外,退避西京,心中能无忿怨?况且先雍王本为家国正嗣,雍王守传有望,而如今却只能邀望皇嗣专制中国,心中能无忿怨?他是将先王之薨,归罪我等长安旧勋门第。我等诸家所称故勋,在他看来都是抛弃他们父子的罪过啊!”
听到这话,众人不免倒抽一口凉气,一名李氏族人忍不住颤声道:“雍王、他……他竟有如此豪胆贼志?”
李大惠闻言后则笑起来:“他在神都敢作险搏,胆气还有什么值得怀疑?人人都知武家子豚犬之料,但有几人敢痛快杀贼?皇嗣殿下除了顺序之外,有几处能强胜雍王?河东王美畅搅乱朝纲,皇嗣尚且不忍除之,雍王这样的虎狼之料,圣皇尚且难制,指望皇嗣?”
众人听到这话,不免更加惊诧,片刻后才有一人说道:“雍王行事已经如此外露,正该圈养软磨,朝廷却把他纵入关内,这不是助他成势?朝中李相公等,怎么会如此昏庸?”
“昏庸?李昭德阴狠,于此可见!雍王锐劲冲天,人近则伤,留在东都,所害的是朝内公卿。放使关内,受害的则是西京百姓啊!若你是在场的相公,你会怎么选?”
讲到这里,李大惠目光隐隐闪烁起来:“雍王若只是轻锐,留守西京,西京这些复杂人事足以消磨他的锐性,久则无害于人。他若真有雄主远志,西京这所旧宅,便是他窥望神器的阶梯!昭德等老物,女主尚且勤奉,又怎么会是用心专一的孤臣纯臣!”
“那、那咱们西京各家,又该何去何从?”
众人听到这话后,更是一惊,原本神都革命所带来的阴霾扫除之感已经荡然无存,只觉得关内有雍王折腾,关东有宰相弄权,满世界都是澎湃恶意,还要险恶于武周旧年。
“说什么西京各家,只是我家!我家该要何去何从?这不是老物能够指点,全凭你们各自心意指引。雍王若有远志,狭计只是短时,关内定势之后,自会有从容宏大的姿态。但皇嗣终究正朔所在,只是未来神都绞杀,必然更甚武周旧年,皇嗣羸弱年久,或可仁恩自卖,但绝难雄势定鼎啊!”
讲到这里,李大惠悠然一叹,抬眼望向户外:“天皇诸子,各有风格。若旧年能够稍存恤顾,先雍王未必饮恨,后二子也就不必登台露丑。雍王如今虐我西京诸家,是怕故隋旧事重演。你等无论东西,也都不要闲坐,各奔前程,方是正计啊!”
李家众人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是大为震惊,本以为雍王如此虐待他们西京各家,不过是另一个武攸宜而已,贪图他们各家多年来的人物积累,但却没想到当中还有如此深刻的算计。
但震惊之余,心里也都充满迷茫,不知道该向何处投奔。
“这还不简单?所事何主,观其气魄!雍王少壮锐盛,能杀国贼,除乡患,逆流而上,威不可挡!皇嗣能将国器拱推、社稷相让,则何物能为其守?唐家基业若真付于此类,那才真是六夷畅笑,中国无人!”
不同于在场年高者的忧愁,李家几个后辈晚进已经开口说道:“雍王欲盛敢搏、事迹可称,皇嗣昏昏无功、成败无欲。前者重于功、知建功不易,后者荒于事、唯坐享于成,存志锐进者追从雍王,昏庸不器者安守皇嗣。我家若想更进一步,那就效从雍王,若只是贪于眼前,则就取媚皇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