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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三十一日,万里无云,宜嫁娶,宜乔迁,乃不可多得的黄道吉日。
 大清早新娘子就被叫了起来,开脸上妆,换新嫁服,被围得团团装,周遭一片欢声笑语,以至于都被注意到傅年脸上的那抹勉强。
 她抬头想问张妈什么,又一声声的夸赞盖过,犹豫之时便听到窗边传来的几声汽车轰隆,众人跑出去一看,
 原来是新郎等不及来接新娘子了,私家车排成一条长龙,斯蒂庞克压震,十几辆别克汽车都停到路边了。
 “现在刚晌午呢,黄昏才行礼,这新郎怕是我见过最着急的了。”
 “对啊,快找人要赏钱去”
 于是一溜烟的往楼下跑,震荡声充斥着走廊,张妈赶紧将盖头盖在傅年头上,傅年还没来得及问便被簇拥着往楼下走,一双大手将她接过,打横抱了起来。
 耳边尽是狎昵的调侃声,傅年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连耳边轻声的低喃都没听清,便坐上汽车回霍公馆,等回过神来时,已然坐在二楼卧房的大床上。
 脚下是红得晃眼的地毯和绣鞋,宾客们的吆喝和祝贺皆从窗户传了上来,愈发衬得屋里寂寂,倏尔,房门被推开,颇为无奈的劝诫声一下子传进屋里。
 “行礼前新郎和新娘子是不能见面的”门咣当一声被关上,张妈只能含笑摇头,下去招呼客人。
 那双锃亮的皮鞋步步走近,每迈进一步鞋面便晃过一片白光,直至走到傅年视线之下,削尖的鞋头对着她。
 这一刻,某些支离破碎的记忆涌进脑海,年年岁岁的掩盖中,似乎也有双鞋站在她面前,盖头揭开,她欢喜抬眸,却撞上那人冰冷的目光。
 恍惚之下,喜称已挑过盖头,眼前的视线变得明亮开阔。
 “真美。”霍随舟俯身撑在大床上,目光紧紧攫住面前的小女人,乌发挽髻,珠钗别在头上,一张小巧细嫩的脸俞显得花容月貌。
 傅年抬头,便看到那张俊脸慢慢凑近,黑眸子一一描过她的眉眼,鼻尖,嘴唇,眼底竟晃起几分感伤。
 两年前,若是他选择揭开盖头后认真了解面前的人,他们如今一定会不同。
 如今沧海桑田,世事已非,他欠她太多,纵使再自欺欺人,也知道他们再回不到过去,回不到她在霍公馆一心一意等他的那段日子。
 霍随舟的眸子涌上点点泪意,低喃了一句:“真美”短短两字,声音都开始发颤,他忍住抚摸她的冲动,转身去桌上倒交杯酒。
 “你真的是阿恒吗?”一声疑惑自身后传来,男人倒酒的动作一顿。
 傅年盯着那高大背影再问了一声,莹亮的眸子尽是怀疑,连男人转身朝她走来时,脚步都瑟缩着往后退。
 “是。”霍随舟看她躲闪的动作,眼睛一酸,“年年怎么了?”
 “那你再把过去讲给我听一次”昨夜的梦来得太过诡异,连醒后那张男人的脸都隐约晃在眼前,她总觉得自己记错了什么,真的只是梦吗?
 若他是,为什么梦里会那么真实,若他不是,为什么会对过去知悉得一清二楚。
 “十岁那年,你在傅家老宅后门口捡到的我”霍随舟比以往每一次都说得认真,好似要将不属于自己的回忆装进他脑子,说得多了就能变成另一个人。他深深凝着女人怀疑的杏眸,一字一句。
 “如果你不是呢?”傅年还是不信,柳眉微蹙。
 “如果不是。”霍随舟蹲下身子,抬眸时瞳孔里全是小女人困惑,疏远甚至微微排斥的神情,他听见自己用最温和的声音说,
 “那就让我众叛亲离,无归依之处,颠簸潦倒终生,死时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这誓言太过毒辣,何况男人用这样寻常的语气,傅年只觉得一股寒意窜便四肢百骸,最终还是不忍地捂上了他的嘴唇。
 霍随舟在她手上亲了两下,尤觉不够,再用唇深深印了两下,起身后便和女人喝交杯酒。
 “交杯酒不是在拜堂后才喝的吗?”傅年问。
 “是不过待会要在众人面前喝。”霍随舟勾唇说万一出丑了怎么办,先演练一下,其实男人只是想补上两年前的那回。
 傅年哭笑不得,最终还是挽臂和他喝了一杯:“阿恒,你不会怕待会呛酒吧?”
 女人调笑道,霍随舟没说话,将她抱在怀里,手臂紧紧箍着腰肢,压抑又沉重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后,傅年想扳起他的脸看看,男人没让,埋在她脖颈上说了好多好多,声音越来悦哑
 直到圆日一点点垂落山头,天色黯淡下来,傅公馆大厅内却耀出喜庆的光,张妈来催了两回,霍随舟才帮女人盖上盖头,由佣人簇拥着往下走。
 民国更时新西式婚礼,大户人家办这种喜庆的中式婚礼倒是少见。厅堂热闹非凡,袍子挂衫,显眼旗袍的老爷太太门分列两侧,已无可容身之地,交谈欢笑声盈满堂。
 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吆喝:“一拜”
 “阿年!!!”震惊的嘶喊声从霍公馆门外传了进来,声声逼近,顿时压过大厅所有的嘈杂和混乱。
 众人转脸看去,只见霍公馆大门口走上来几个穿戎装的人,排头的男人一身黑色大衣,纵使被士兵团团围住,端抢指着,他脸上依然没有丝毫惧意,锐利的眸子满是痛意,朝着大厅步步逼近,下巴处勾勒的伤疤俞显得冰冷。
 陈三和张妈皆脸色大变,一时不知如何适合,就霍随舟仿佛早有预料,眸子里微弱的光逐渐沉寂下去,转脸定定地看着旁边一身大红嫁衣的女人。
 宾客们都在暗自猜测来人是谁,傅年自然听到那声让她心颤的呼唤,掀开盖头便看到张冷峻的面孔,只入梦过一回,可却让她莫名想哭。
 “你你是”
 两人的视线在这嘈杂热烈的大厅撞到一起,萧恒甚至没有听清女人在说什么,他的目光炽烈而晦涩,缓缓举起手,轻轻抽动红绳,最后一个疙瘩松开。
 “阿恒没有骗你,第三十天,我来接你了!”
 他甚至没问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已经是他的夫人,哪还能嫁给别人,他更没说来江城那刻听说她和那个男人时的震惊和绝望。
 一切一切,比起她,萧恒什么都不在乎。
 男人朝着女人的方向伸手:“阿年,跟我回去!”
 “我们漠镇木屋周围挂的藤蔓都快发芽了”萧恒眼尾渐渐红了,他说要是不回去打理的话来年必定将窗子都遮住了,没法住人的,还有恒年饭铺,这么久不开张人家时不时来看了好多回。
 阿年的厨艺那么好,心又那样善,肯定不忍心的,还有小阿恒,被她细心喂了一个月,看不到她的话会有多想
 大厅静得只剩下男人低哑的话语,每说一句就好像石头砸进死水,“咚”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些从不曾入梦的记忆再眼前鲜活了起来。
 傅年眼前已渐渐模糊,她看向远处朝他伸手的男人,荒唐得如在梦里的婚宴大厅,还有那个刚刚在她眼前赌咒发誓的人,或许隔得近的缘故,他干裂的嘴唇颤动不止,眼睛竟比那嫁衣还红,仿佛要把她每个表情刻在心里。
 他这样的神情傅年竟不觉得陌生,这近一个月里她见过太多次。
 “阿恒”傅年转过头,泪水已从眼眶簌簌落下,不想理会心头那些错综复杂的感受,她急于奔向自己念了一个月的男人。
 辽州城门让她心碎那幕就像噩梦一样,他还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女人朝他跑过来那瞬萧恒直接一拳砸向挡他路的卫戍,大步流星迈开步子向她跑了过来,场面变得混乱,宾客乱作一团,不知是谁扣动扳机,“啪”的一声将屋里轰隆隆的炸开。
 “别开枪!”霍随舟厉声命令,然而两方对峙之下,屋里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枪声,一颗子弹朝女人的方向射来。
 千军一发之际,一具宽阔的身子将她扑倒在地上。
 “少帅!”
 “阿年!”
 两声疾厉的呼喊声响彻大厅,一队从霍公馆门外跑上前的军队将萧恒团团围住,男人分神乏术,挥拳相向间眸子仍死死看向那被掩盖在地上的娇躯。
 傅年脑子嗡嗡炸开一片,那股血腥味从胸膛渐渐往上,弄得连呼吸都被掠夺,抬头便看到男人靠近胸膛处的枪伤,血红色在嫁衣裳晕开一片,而他眼底的泪也溢了出来,砸在她脸上。
 “年年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霍随舟眼底尽是期盼,看着身下小脸茫然无措的神情他竟体会到一丝幸福,想起来了,想起有霍随舟这样一个混蛋。
 真好真好
 傅年没想理他,或许是鼻尖的血腥熏得眼睛都发酸,泪无可抑制地往下涌,她想推开男人,不想再呆在他身边,他不是,不是阿恒,可碰触到他肩膀时满手鲜红的血同样让她触目惊心。
 “知道刚才喝交杯酒时我在想什么吗?”
 霍随舟艰难在女人耳边吐字,眼眸涌起大雾,却还是竭力看清她一丝一毫的神情,或许以后不再有机会了。
 他将身下的娇躯越搂越紧,明明胳膊动一下都疼,依然紧紧搂着她,女人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味仿佛治愈了他所有的疼。
 男人扯了下嘴唇,说婚礼仪式终于齐了,经历了两年,他们的交杯酒还是喝了,就像那只卺一样,紧紧栓在一起,她也是他霍随舟的夫人。
 这番话说得极为艰涩,傅年却突然想到她们从前,那被她竭力忘记的从前。
 她恨他,她该恨他才是!
 傅年猛地闭上眼睛,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她一把将男人推开,起身那刻萧恒一脚踢向准备擒住他的士兵,拉着傅年往霍公馆外跑。
 早有车辆在门外接应他们,上车那瞬便轰隆一声朝门外驶去。
 “少帅”
 陈三赶忙上来扶,男人那处伤口已经将嫁衣染透,然而仍愤力撑起
 来,猩红的眸尽是不甘:“备车,追!”
 他不相信,不相信这段时间她没喜欢过自己。
 她明明说好重新来一回的,还送了他红鸡蛋,他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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