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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思熟虑一番后,他猛一拍巴掌:“别人不叫,我来叫嘛!我叫你宁宁,这样还是等于有人叫你。你是小海宁,我来记得。”
 宁灼看他一眼,把下半张脸缩进被子里,不置可否,只觉得肉麻,且温暖。
 那时的他,心里只有仇恨,自认为并不需要温暖。
 但那温暖一直绵延到了今日,直到此刻,还暖烘烘地停驻在他的胸口,不肯离去。
 傅老大面对宁灼生硬的拒绝,也和他想到了一处去:“宁宁,记得我捡到你的那一天吗?”
 宁灼“嗯”了一声。
 “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傅问渠说,“那天,你家着火,我路过附近,其实是想去看看热闹的,没怀什么好心眼。那个时候该是我最倒霉的时候,倒霉到有点想死,搞不好一步想岔了,就直接走到火里去,烧死我自己算了。没想到,找死的路上会捡到你。”
 他自嘲地笑出了声:“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这些年,你从不欠我什么。你那么要强地拉起一个‘海娜’,除了要报仇,我寻思着是不是你觉得你早晚要死,想要让这群人来给我养老?”
 宁灼并没有正面回答:“你这些年对我……不错。”
 “我也知道,你是最好的孩子。”
 傅问渠的声线温软:“我啊,有手有脚,用不着你养老。我本来是飘惯了的。当初对你这个人感兴趣,就留下了。谢谢你,宁宁,让我过了这么久的安稳日子。”
 宁灼有些伤感。
 他这么说,就是真的铁了心的。
 铁了心的傅问渠,即使他强硬地去拉去扯,也依然是挽留不住。
 他问:“你不走,又去哪里?”
 “嗯……盯着小林檎吧,怕有人欺负了他,也怕他走到高位,人变了,得有人治着他,叫他别学坏。……‘海娜’里那几个不走的,没个撑腰的怎么行?……还有,那么大一个‘海娜’基地,说扔就扔,多么可惜。万一你们找不到出路,想要回家来,总要有人给你们守着家吧?”
 宁灼隐隐动容,轻声叫他:“……傅老大。”
 傅问渠抬起手来,隔空摸了摸他的头发:“……也怪你,这么多年,弄了我一身牵挂。现在想走都没办法安心走了。”
 宁灼:“对不起。”
 傅老大笑:“不是想听这个。”
 宁灼:“保重。”
 “也不是这个。”
 宁灼垂下眼睛:“我会……好好活着。”
 通讯器那边传来了爽朗的笑:“那就好啊!”
 ……
 傅问渠的想法,被传达到“海娜”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金雪深的反应则最是激烈,直接炸了庙:“不行!他不走,我也不走了!”
 宁灼看他一眼:“好。你找他去。”
 金雪深挟裹着一身怨气,匆匆卷出了会议室,像是个负气的孩子,要找父亲讨个说法。
 他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待人都散去,单飞白对宁灼说:“他不走的话,我觉得于哥可能也不会走了。”
 宁灼随口问:“为什么?他们两个什么关系?”
 单飞白老老实实地答:“我们俩什么关系,他们俩什么关系。”
 宁灼斜他一眼,并不相信,铿锵有力地答:“滚蛋。”
 单飞白刚要对他做出一番详细说明,宁灼的通讯器便有了动静。
 是一个陌生来电。
 宁灼想了想,接了起来,却并不发声。
 那边的人叫他:“宁灼?”
 宁灼记得这个声音:“……江九昭。”
 他的声调还挺活泼,就好像把他从楼上扔下去、切断四肢的不是宁灼一样:“有空没?我义肢装好了,能下地了。见一面呗,就我们俩。”
 ……
 而于是非在一个小时后,在基地角落里找到了金雪深。
 他保持着把自己的脸埋入膝弯的动作,直到身边坐下了那个熟悉的人,才毫无预兆地开了口,一席话也说得没头没尾:“他说,要我照顾好宁灼。他说他不会照顾自己,饭都没人管着他吃。”
 “我说……我说,明明有单飞白管他了。”
 “他说,宁宁要有个娘家人才好。”
 “他说他留下来,是要替我们守家,说我还年轻,要去外面看世界,不要烂在银槌市里……”
 于是非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转述,态度很沉静地等他的结论。
 他留下,自己也要留下。
 如果临时改变计划,他就有很多事要去忙。
 在心底里把要做的事情一一排序后,金雪深结束了那有些混乱的低语,看向于是非:“你的想法呢?”
 于是非一怔。
 以前,他做事多是听人安排。
 因为他的外貌特殊,轻而易举就能被人认出是仿生人,所以他们惯性地要把很多事情交给他,指示着他去做,下意识地把他当成没有想法的
 人。
 有的时候,就连于是非自己都惯于扮演这样的角色了。
 几乎从来没有人问他“你是怎么想的”。
 于是非很认真地思考一番,略带生疏地答道:“按照我的想法,我希望和你一起走。银槌市太阴冷了,对你的身体不好。”
 金雪深垂下头不做声,像是在心里经历了一场山呼海啸。
 最后,他发力攥了攥拳:“我们……走。”
 如傅老大所说,他们是年轻的,不应该一辈子和这个畸形的世界共生。
 况且,他们的确是前路未卜,风险漫漫。
 倘若外面真的另有一番天地,到时候,他一定要回到银槌市,靠绑票也要把傅老大绑回到他们身边。
 (十六)终局
 江九昭与宁灼的会面地点, 定在一家下城区即将倒闭的快餐店。
 江九昭见他第一眼就是笑,直冲他招手,喜气洋洋的, 似乎两人月前的死斗, 不过是虚空梦一场:“你还真的来。”
 服务生打着赤膊、靠在门外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
 厨师忙着打游戏, 草草做完两个汉堡,探出头来看他们一眼, 以为自己看到了两只漂亮兔子来聚餐,蔑视地撇一撇嘴,就缩回自己的位置, 继续旁若无人地打游戏。
 宁灼坐下后, 江九昭热情道:“吃啊。不过提前跟你说好, 这里的汉堡特别难吃。”
 宁灼挑眉:“那还请我来这里?”
 江九昭咬了一口汉堡, 理直气壮道:“便宜啊。”
 今天天气热,宁灼天生体冷,所以穿了件偏薄的长袖衬衫。
 江九昭就有所不同, 直接穿了个无袖的紧身背心,勾勒出他细条条的一把柔韧腰身,顺便坦荡荡地露出了一双胳膊。
 宁灼问:“胳膊腿都换了?”
 “换了最好的, 仿真款,看不出来是假的吧?”江九昭擦掉了嘴角沾上的一点番茄酱, “不喜欢像你一样,搞得那么高调,显得那么厉害。”
 宁灼自行去寻找了一个打包袋, 要把汉堡直接带走, 显然是没有与江九昭久坐长谈的准备:“叫我出来有什么事情?”
 江九昭:“免费送你一个情报,要不要?”
 宁灼:“你说。”
 江九昭张口就来:“184号安全点上还有人活着, 几十年前联络过银槌岛,结果被咱们那几位大公司给拒了,不许他们来。”
 四下顿时陷入一片静寂。
 店内的换气系统已经旧得几乎转不动,不住发出叹息似的颤音。
 江九昭的语气不神秘,很平淡,腔调更是没什么起承转合,所以店内外那两位磨洋工的店员,都依然是各干各的,没有留心到他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内容。
 宁灼靠向椅背,冷静发问:“为什么告诉我?”
 “你反正是要走了,那就帮我个忙,把这件事散播出去呗。”江九昭又咽下一口汉堡,“告诉我这件事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没人会知道是我说出去的。”
 见宁灼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惊喜或惊吓,一双绿眼睛里的情绪仍是又沉又稳,深不见底、不见波动,本来想当面瞧个乐子的江九昭颇感失望:“我送你一个这么炸裂的情报,你怎么没反应呢?”
 宁灼反问:“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江九昭眯着眼睛,小狐狸似的笑:“你猜啊。”
 宁灼用拇指轻轻捺住下唇,当真认真思考起来。
 被他指腹按压着的唇角血色褪去,其他地方就像是上了胭脂一样,血色充盈。
 美人谁都爱看,江九昭自己长得漂亮,看美人更是看得目不转睛,蠢蠢欲动的,很有心骗他花钱买自己睡上一觉,让自己占一把便宜。
 谁想宁灼不想风月,片刻之后便精准地一针见血:“你担心被瑞腾扔掉吧。”
 一切绮念风停雨收。
 江九昭大大方方地一点头:“是啊。托你的福,你们的生意算是做成了,最后一场收官战也打得漂亮,我们‘卢梭’倒是遭殃了。”
 说着,他挺委屈地一撇嘴:“我被你弄成这个样子,破抹布似的。现在小霍总都不要我们贴身保护了,这哪儿成啊。我想来想去,就想了个主意——银槌市非得要乱起来,他们才用得着我呢。”
 江九昭对他那套独特的生意经侃侃而谈:“换你,是银槌市的普通人,活着就是受罪,又不想死,就只能这么不上不下地熬日子,结果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外面的世界其实很大,有人骗了你,不为别的,就为了把你们圈在这片岛上,一代代把你的骨血嚼干净,你能答应吗?”
 他托着下巴,轻巧地一眨眼:“……不会想杀人吗?”
 但他的灵动也只持续了一瞬间,随后就皱起了眉头,对汉堡进行了差评:“呸,真难吃。”
 宁灼无言。
 平心而论,这的确是个极有价值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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