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p>
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在ri出的时候停了。</p>
一早起来,淑妃还在铜镜前梳妆打扮,就忍不住对儿子咏临动了火气“你到底什么意思?自己亲哥哥还没有见面,就要去见别的女人生的。咏棋咏棋,咏棋就比母亲还重要?”把手上的琉璃梳子猛地往地上一摔。</p>
一动怒,身边围绕的几个宫女都霎时跪下了。</p>
咏临睡了个好觉,爬起来梳洗一番,正兴冲冲打算去探望咏棋,不料只说了一句,淑妃就动了怒,自己也摸不着头脑,一脸不明白地看着母亲“母亲这是怎么了?昨天不是准了儿子,说今天可以去看的吗?”</p>
“不准。”宫女捡起梳子,跪着呈上。淑妃接了,从铜镜里瞅着儿子ting拔的身影,神色冰冷“内惩院什么地方?又脏又luan,臭烘烘的,你一个皇子,好好的淑妃宫不待,偏偏要往那里钻。”</p>
“可是咏棋哥哥他…”</p>
“咏棋是犯人,你父皇下旨说了要查办的,你掺和什么?”淑妃喝斥了一句,见咏临硬tingting地站着,一脸不甘,唯恐他脾气上来,立即就会去闯祸,只好收敛了怒se,叹了一声,招手道:“你过来。”</p>
咏临只好靠前些。</p>
“咏临,你要懂道理。母亲不让你去,是有理由的。”淑妃放了梳子,抓住儿子的手,抬头打量着他“从情理上说,你至少要见过你咏善哥哥,才好去别的地方。就算他不是太子,也还是你孪生哥哥呢,亲疏有别,他和咏棋怎么能比?”</p>
咏临解释道:“不是不见咏善哥哥,是我见不到他。昨天他有事不在,他来了,我又睡了。现在就算我待在这里,反正也见不到他,不如先去见见咏棋哥哥。”</p>
“你还顶嘴!”淑妃气恼地往他身上打了一下,又道:“好,不说情理,就说国法。皇族中人,内惩院不奉圣旨不许擅入,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你冒冒失失进去,想获罪吗?傻东西,你咏善哥哥当了太子,想找他麻烦的人多着呢,你不帮他的忙,还想给他添luan?”</p>
咏临无可奈何,只好坐下,宫女们送上的瓜果点心,一眼都不瞧,man心狐疑。</p>
淑妃怕他生事,哪里也不去,留在淑妃宫里陪他,母子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天南地北地闲扯。</p>
说了好一会,咏临又说渴。</p>
淑妃赶紧吩咐下面准备咏临爱喝的桂花茶。</p>
咏临道:“不要桂花茶,nong点豆腐汤过来。”</p>
“那快,做豆腐汤上来。”</p>
汤做上来,咏临哗啦哗啦喝了一大半。淑妃在旁边看见了直笑“你这个胃不知道怎么长的,能装这么多东西。吃相也不改改,学学咏善,当皇子要斯文点,举止有度。”</p>
咏临嘿嘿傻笑,不一会,捂着肚子叫起来“哎哟!肚子疼!”就要去大解。</p>
淑妃哪会不知道他的花样,命几个太监把解手的地方团团围了起来,命道:“看好了,别让咏临殿下溜了。”</p>
想起儿子顽皮淘气,去了封地半年,竟然一点也没改,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正独自在房中微笑思忖,忽然外面有人进来禀报。</p>
那是平时帮淑妃打听前面的事情的太监宗永。</p>
淑妃召他过来问:“前面有些什么消息?”</p>
宗永挪前一点,轻声轻气地道:“禀娘娘,谨妃娘娘的哥哥方佐名的事情发落下来了。”</p>
“怎么发落的?”</p>
“罚了两万两白银,还有京城边上的三百亩私地也被罚没了。”</p>
“人呢?”</p>
“放回去了。”</p>
“放回去了?不是下了死牢吗?”淑妃惊讶地咦了一声,蹙起秀眉,思忖着问:“这事是谁处置的?”</p>
“禀娘娘,是太子。”</p>
淑妃更加惊讶,脸上没lou出来,口上淡淡道:“没道理,你再去打听清楚。”</p>
遣走了宗永,又传了一个心腹宫女过来,命她去一趟太子殿,低声提醒“不用进去,只打听一下昨天太子都见了些什么人,说了些什么。”</p>
刚把人遣走,外面廊上忽然一阵喧哗。淑妃暗知不妙,走到门上喝问:“怎么了?大呼小叫的,不成体统!”</p>
“娘娘!”几个被派去看着咏临的太监大呼小叫地跑过来,扑通扑通全跪下了,一个个鼻青脸肿,哭着磕头道:“不知道为什么,咏临殿下忽然动起手了!”</p>
“人呢?”</p>
“殿下练武的人,小的们哪里打得过啊…”淑妃走前一步,把当头跪着的狠狠踹了一脚,竖起两道眉“我问你人呢?”</p>
“跑了…小的们拦不住,侍卫们也不敢真拦,怕伤着殿下…”</p>
不等他说完,淑妃眼睛就冒火了,怒道:“这还了得?在母亲的宫殿里面都敢动手了。来人,给我立即去内惩院,把咏临给我抓回来。他要是敢动手,叫侍卫们尽管抓,不怕伤着他!”</p>
侍卫们轰然应是,匆匆赶去内惩院了。</p>
咏棋站在牢房的墙角里,俊美的脸上一丝血se也没有,苍白的指关节竭力弯曲着,反复要在墙里抓出一个逃生的dong来。</p>
咏善仅用犀利冰冷的目光,就已将他bi到了绝路。</p>
“什么时候写的?”咏善朝桌上的东西扬扬下巴,平静的语气之下,有着极可怕的寒意。</p>
从咏升那里得到的东西摊开放在桌上。</p>
底下衬着咏善特意命人取来的坠金线墨绿色绒桌布,雪白的丝帛上面写man墨字,刺眼夺目。</p>
“哪里得的帛和墨?”</p>
“谁给你传递的?”</p>
“是院吏?还是别的什么人?”</p>
“一共写了多少封?都是写给谁的?”</p>
恨不得把自己挤进墙角的人一直没有作声,沉默终于ji怒了咏善。</p>
“说啊!”拽住哥哥瘦弱的上臂,把他硬拉出来,站不稳的身子在自己xiong前撞了一下,又被狠狠地ya在墙上。咏善的气息吐在苍白的脸上“在内惩院牢房里私通书信,你无罪也成了有罪!你活腻了?”</p>
咏棋转过脸。</p>
咏善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脸扳了回来,bi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什么时候传的?”</p>
咏棋垂下的眼脸,此刻在他眼里成了一种可恨的讥讽。</p>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隐隐约约瞧见了咏棋一直藏起来的那么一点韧xing。咏善揉cuo着他的脸,把他cu鲁地推倒在chuang上。</p>
“说吧。”咏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忽然,他的语气温和下来,像是暴怒后想到了另一种更容易成功的方法,叹着气,甚至有几分劝告的意思“你不说,我可要用刑了。”</p>
倒在chuang上的身体畏缩了一下,但咏善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用洁白的牙把下唇咬得更紧了。</p>
“你不说,我迟早也能查出来。在这里能帮你传送东西的,不外乎那么几个人。”咏善低声说。</p>
他转过身,走到后面的桌子边上。</p>
咏棋听见身后木头抽屉拉开的声音,随即几声轻微的脆响,好像金属敲击一样。他偏过头。</p>
咏善已经点起了手臂cu的大蜡烛,正把一枚长把手的金如意放在蜡烛上反复炙烤。似乎察觉到咏棋的窥视,他稍微把眼睛往咏棋处一转,唇角挑起一丝诡异的笑意。</p>
咏棋霍地把脸别了回去,不再看向咏善的方向。</p>
“呵。”身后传来咏善轻微的嗤笑。</p>
金如意,在晃动的火光中渐渐发热。咏善手持着另一头,即使上面包了几层纱布隔着,也可以察觉由火光处逐渐传来的热度。</p>
烙刑,向来都是刑讯老手们喜欢选择的招数。</p>
他侧过头,把视线停在咏棋身上。</p>
消瘦的身体蜷缩在chuang上,谁都可以一眼看穿那个绷紧的背影的紧张。</p>
“哼。”咏善刻意发出鼻音,不出所料,那个始终没有看过来的人立即浑身震了一下,犹如一只小心翼翼地用耳朵探听着动静的小鼠。</p>
他看了看金如意正在火上烤的那一头,已经开始发亮了。咏棋的皮肤又细又薄,要是被这个烫伤了,不知要多久才能复原。</p>
大概一辈子都会留疤。</p>
傻哥哥…</p>
知道咏棋不会回头来发现他的表情,咏善冰冷的眼睛慢慢盈man了暖意,比他手持的金如意还暖,甚至还带了点笑意。</p>
他是多少有点可恶的,看,把他这个纤细胆小的哥哥吓成了什么样子。但不教训也不行,这么森严的地方,以为已经把咏棋深深握在掌心里了,他竟然还可以在他眼皮底下传递书信。</p>
“咏棋,你到底说不说?”咏善拿着已经发红的刑具,走到chuang边。</p>
他把几乎是毫不反抗的咏棋翻过身来,bi他看了自己手里的东西一眼。果然,咏棋脸上出现又是恐惧又是愤怒的表情。</p>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表情有多you人。</p>
“说不说?”</p>
被烤得发红的金如意又贴近了一点,几乎隔着也能感受到它的热度。咏善发亮的眼睛盯着他的犯人。</p>
咏棋没动弹,听天由命似的闭上眼睛,咬着下唇。这种无可奈何似的慷慨赴义,就连咏善也有点哭笑不得,手里的金如意是绝不能按下去的,这个人,今天怎么就凭空多出一点坚毅来了?竟敢和他对着干。</p>
咏善知道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调侃道:“别以为我只有这招,内惩院大刑多的是。听过人刑没有?”</p>
不理会咏棋有没有反应,他yin森地笑起来“听说凡是被关到这儿来的后宫美人,没有一个没尝过这道人刑的。这可和侍奉我们父皇不同,男人们轮着上,花样层出下穷呢。不过,内惩院的人恐怕还没有尝过正牌的皇子吧。”</p>
一边说着,手上拽着的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p>
咏棋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抬起头,精致的五官暴lou在咏善的视线下。</p>
“说吧。”咏善等着他屈服。</p>
咏棋没吃过苦头,他是丽妃养在暖室里唯恐受一丝风寒的兰花。他的眼睛浮现出强烈的挣扎,害怕惊恐,又有一点舍不得放弃的骄傲。</p>
咏善竭力lou出没有感情的眼神,冷冷盯着他,仿佛真的只要一个不满意,就能把咏棋整治得生不如死。他等待着,察觉掌握下的咏棋轻微地挣了一下,这是咏棋常常采用的徒劳无功式挣扎。</p>
咏善的嘴角lou出一个轻蔑的笑容。</p>
但下一刻,咏棋更猛烈地挣了一下。这个纤弱的哥哥从来没有这样大的力气,竟差点从惯于狩猎的咏善手里挣出去,咏善吃了一惊,赶紧收紧力度,咏棋却在这个时候把自己漂亮的脸对准了烧红的如意,猛撞过去。</p>
咏善连忙缩手,已经来不及了,耳朵里听见嗤的一声,仿佛晴天霹雳一般让人肝瞻俱寒。一股若有若无的烧焦的气味传人鼻尖。</p>
“咏棋!”咏善骇到了极点,失声惊叫。</p>
匡当一声,金如意落在地上。他抓住了咏棋,不死劲地去扳咏棋的脸“让我看看!抬头!”</p>
咏棋疼得浑身都在luan颤,却没有平ri的胆怯温驯,也许生平头一次的剧痛惹出了他的狂xing,拼命挥舞着双手躲避咏善。咏善一时无法近身,急得冒汗,趁准时间猛然推了咏棋一把,让他跌坐在chuang上,赶紧ya上去。</p>
咏棋尖叫起来。</p>
“嘘嘘,别吵,乖。”咏善瞻颤心惊地哄着,硬着心肠去扳咏棋的脸。</p>
脸上没有伤,咏棋撞上来的时候,咏善缩了一下,歪了方向,却把脖子烫得侧边血rou模糊。咏善不看也就算了,骤然一看,脸色都变了,疯了似的用手去抚,连声问:“疼不疼,我…我不是有意…”</p>
“走开!放开我!”咏棋见他伸手,尖叫得更厉害,仿佛也觉得脖子上火热的疼,一边死命推开咏善,一边又忍不住伸手去挠脖子。</p>
“别挠!住手,咏棋。”这个时候要钳制住更不容易,咏善额头都是冷汗,转头看四周,想找gen绳子把他绑起来。</p>
偏偏在这时,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充man了惊愕和怒火“哥!你在干什么!”</p>
牢门被狠狠踹开,咏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直扑过来拦着咏善“你干什么?你把咏棋哥哥怎么了?哥你放手,你给我放手!”</p>
“滚开!”咏善暗中咬牙,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凑热闹。</p>
“不行,你给我放手。”咏临直着脖子扯着咏善的手,两兄弟都是从小喜欢练武的,一时chan在一起,你按着我的手,我ya着你的腿,暗中较劲,谁也占不到便宜。咏临一回头,咏棋脖子上怵目惊心的烫伤跳进他的视线中,顿时一震“咏棋哥哥!你…”咏棋听见咏临的声音,一个劲往咏临这边靠。咏善眼睛都pen火了,趁着咏临没留意,一把推开他“给我滚出去。”又要将咏棋扯过来,威胁地瞪着咏棋“再和我作对,今晚看我怎么对付你。”</p>
咏棋脖子上的伤火辣辣地生疼,知道传递书信的事恐怕还不能善罢干休,到了今晚,真不知道要怎么受罪。听咏善恶狠狠一说,挣扎得更猛,眼看自己像老鹰抓小ji2一样被咏善抓着,一急起来,什么都不顾地低下头,对着咏善的手腕就是狠狠一咬。</p>
牙齿嵌入rou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溢了man口。</p>
咏善疼得倒chou一口凉气,脑门发昏,一巴掌甩在咏棋脸上,打得咏棋横摔出去,才猛然醒觉过来,咏棋那个身子最近早被折腾废了,怎么jin得起这样打,赶紧又去弯yao要把咏棋扶起来。</p>
“咏棋…”</p>
“不!你别过来!”</p>
咏棋倒在地上,觉得块块骨头都差点碎掉,抬头一见咏善又过来,吓得赶紧挪动身体要躲,可是他的动作哪里有咏善快,还没有动弹一点,咏善的手已经到了跟前。</p>
“咏棋哥哥!”</p>
咏临三番两次扑上来,都被咏善推开了。眼看咏棋脖子上血rou模糊又挨了一耳光,巴掌着rou声在牢房里回响得令人mao骨悚然,唯恐咏善又伤了咏棋,爆着青筋吼道:“哥,你再打他,可别怪我动手!”</p>
锵!把yao间的剑拔了出来,抵着咏善。</p>
清脆的金属声犹如一盆寒冬腊月的冰水,把三个烧得发狂的人淋了个彻头彻底,偌大的牢房,蓦然死寂下来。</p>
只剩cu重不一的chuan息,此起彼伏。</p>
咏临呼哧呼哧地chuan着cu气,持剑的手平伸着,指着咏善。</p>
咏善一瞬间冷静下来,yin鸷着扫一眼xiong前的剑尖,冷笑着问:“你用剑指着我?”</p>
咏棋从地上挨着chuang边坐起来,抬头看着咏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