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中午,程宗扬才得到消息,大慈恩寺那批弓弩,都属于窥基大师的个人收藏。随後的官方调查显示,皆为祖传之物,还是御赐的那种。 程宗扬正在与袁天罡对照进士名录,接到这个消息也是服气。从违禁武器,变成工艺品,又变成收藏品,这会儿都变成文物了,还怎么治那帮秃驴的罪? “唐国的和尚能量很大啊。” 袁天罡道:“有没有觉得有点古怪?” 程宗扬道:“你也发现了?” “他们是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我们是旁观者清。只要有眼睛,都能觉出蹊跷。鸠占鹊巢啊,披着佛门的外衣,内里早就变得不像样子了。” “夺舍。” 袁天罡拍案道:“就是夺舍!太可怕了。” “这有什么可怕的?” “你想想,里头那个干过的都是什么事?讨伐异端、消灭异教徒、满世界殖民、传播福音——攻击性十足。披上佛教的外衣,又增加了欺骗性。一手袈裟,一手屠刀,你怕不怕?” “不至于吧?那些和尚自己都没折腾完呢。” “等折腾完就晚了。” 程宗扬放下名单,好奇地说道:“老袁,我还没发现你是个心怀苍生的大贤呢。”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你是挂念你那位小姐吧?” 袁天罡捂住胸口,“别说了。” “算了,就这几个人名,咱们琢磨这么久也没个头绪,还是给老贾,让他费心去吧。” 程宗扬收起名录,交给青面兽,让他送到贾文和处。然後摸着下巴道:“五十年前,差不多就是不拾一世大师一统佛门,建立十方丛林的时候。密宗也是那时候被纳入十方丛林,佛门其他的残余部分四散逃亡,成为叵密……” 袁天罡眉头紧皱,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虽然十方丛林在佛门中一手遮天,但佛门并不是只有一个十方丛林。除了叵密跟十方丛林不共戴天。还有唐国佛门理事会的信永,他虽然挂着十方丛林名誉主持的头衔,但我瞧着,跟十方丛林的路数也不大一样。” “我听你说过那个信永,他什么样的?” “怎么说呢?你见过後世那种和尚吧?肥头大耳,脑满肠肥,满口的阿弥陀佛,眼珠滴溜溜乱转那种的。” “听起来像是骗子?” “何止是像?简直就是!” “好事啊!”袁天罡道:“果真如此的话,正说明他们跟被夺舍的十方丛林不是一路人!” 程宗扬想了想,然後叫来蛇奴,“上次让你打听信永的事,打听了吗?” “主子不说,奴婢险些就忘了回话。”蛇夫人道:“娑梵寺在终南山北麓,本来在延福坊有处下院,但上个月庙里做法会,不小心失火被封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这么巧? “那胖和尚没烧死吧?” “信永大师本来是亲临法会的,一失火他就溜了。” “这秃驴……”不仅从太泉活着回来了,听起来还很风光?长青宗那个,到现在还没消息呢。 “给他下个帖子,说故人有请,邀他到坊里作客。” “是。” 程宗扬上午哪里也没去,小紫在内室睡着,自己在外间会客办事。 到了午末,刚得到消息的石超匆忙赶来。他与小紫在建康就认识,听说小紫被困在大雁塔上十日之久,特意带了礼物前来,一是看望,二是致歉。 “我是真没想到。”石超一脸自责地说道:“早知道有这种事,我就带上人去大雁塔了。那帮秃驴!亏我还布施过好大一笔钱。” 这事怨不得石超,毕竟连自家奴婢都不知道小紫去了哪儿。 “紫姑娘没事吧?”石超压低声音道:“程哥,我要不要叫小嫂子?” 程宗扬笑道:“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正说话间,鸿胪寺再度派人求见,想当面向程侯夫人致歉。 程宗扬连来人的面都没有见,只说拙荆尚在昏迷,无心会客,就把人打发走了,一点面子都没给。 石超竖起大拇指,“程哥,还是你厉害!” 程宗扬道:“让他们着急几天再说。起码这个年他们是别想过安稳了。” ◇◇◇ 大慈恩寺内,程宗扬昨晚看过的石碑被僧人们全部拓印下来,逐张检查。另一拨僧人取来《氏族志》,全面清查国中所有程姓望族。 窥基一手数着念珠,一手按在膝上,一边闭目打坐,一边听着众僧的禀报。 “白居易、白敏中的後人都已找到,并无支系在外。白行简的後人已然迁回原籍,查证尚需时日。” “世居长安的程氏望族不多,一位是前朝宰相程异家族,另一位是太宗朝大将程知节的後人。”另一名僧人说着,看了窥基一眼。 窥基摆了摆手,“不用查了。” 窥基祖上尉迟恭同为太宗朝大将,与程知节齐名,两家乃是世交。程家若有支系流落在外,他肯定知道。 另一名僧人道:“程异擅长理财,倒是与其有相似之处。但其後人俱在,查之并无异样。” 一名年轻的僧人道:“我去找了宣平坊的卷宗,程侯所住的宅院刚买不久,前一位主人也姓程。而且与草……” 窥基蓦然张目,双目如电盯了他一眼,沉声道:“不相干的事,别查了!” 那僧人慌忙合什,“是。” 一名僧人匆匆进来,拿着一张纸道:“上院回讯了!” 窥基抬手一招,将那张纸摄到掌中,一眼扫过,然後重重拍在案上,“果真如此!” 众僧往纸上看去,只见上面是两行篆香烧炙般的字迹:程宗扬,盘江人,交结鲁逆智深,于临安伤本寺僧徒多人。比至洛都,复伤本寺僧徒多人。法旨:降魔卫道。光荣归于佛祖。 众僧口喧佛号,齐声道:“此魔乃佛门公敌,天下共诛之!” 传讯的僧人道:“还有一则口谕,是沮渠大师亲谕法旨。” “说!” “沮渠大师口谕:上院特大师已于盩厔降伏外道邪魔,将亲至长安,弘扬佛法。伏愿十方丛林僧众,上下齐心,光大我佛。” 众僧齐齐动容,面色说不出的古怪。 窥基沉声道:“回禀上师,大慈恩寺僧众将倾力相助。愿佛法昌盛!” 众僧齐声道:“阿弥陀佛。” ◇◇◇ 程宗扬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十方丛林列为佛门公敌,要被降妖除魔的那个妖魔。相反,他这会儿心情很好。 小紫睡了一觉,这会儿正在清点她的收获——大慈恩寺作为大唐皇家寺庙,塔内的珍宝无数。虽然那尊碧玉金身佛不好拿,但别的只要雪雪能吞得下,全都进了它的狗嘴。 小贱狗这会儿就跟个宝物袋子似的,呼喇喇倒出来一堆东西,满地的珠光宝气,单是大块宝石就有二三十颗。 大慈恩寺也够倒霉的,丢失了这么多宝物,还没处叫屈——江王殿下可以作证,程侯的少夫人是空着手走的,庙里丢了什么宝物也赖不到人家身上。八成是那帮贼秃监守自盗,趁寺内大乱,虚报损失,借机销账。 “这是长明灯的罩子?” 程宗扬拿起两座小巧的金塔,那塔只有拳头大,却铸成七层的浮屠,上面还镂刻着豆粒大的十八罗汉,塔上细如蛛痕的瓦纹都刻得一丝不苟,真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 程宗扬本来想一把将它捏成丸子,看看又舍不得,最後只好放下,悻悻道:“真够浪费的。” 宝物中还有几卷装订过的狭长叶片,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看不懂的文字,叶片边缘包着金箔,古色斑斓。 “这是贝叶经?”程宗扬吃了一惊,“你把大慈恩寺的贝叶经都顺走了,人家还不得跟你玩命?” “安啦。这些东西放在箱子里,不知多久没人看过。就算丢了,他们也不知道。” 程宗扬想起十方丛林和尚们念的经文,跟正规的佛经相比,早已似是而非。那位借着佛门外皮,贩卖私货的不拾一世大师,恐怕把经文都改了。这些贝叶经原本也许是佛门至宝,眼下已然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 正如袁天罡所言,更换过教义的十方丛林已经成了一个十足的怪胎,虽然还披着佛门大慈大悲的外衣,但内里偏执疯狂,变得侵略性十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攻击性。 小紫把宝物看了一遍,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便失了兴致。将宝物一卷,丢给蛇奴,然後抱着雪雪靠在榻上,“这几天还有什么好玩的?” 蛇夫人在女主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小紫笑了起来,“这么乖?” 蛇夫人撇了撇嘴,“看着三贞九烈,揭开来也是个骚浪的淫才。” 程宗扬看不过去,“人家是感激我好不好?” “当然好啦。”小紫笑道:“程头儿这么心疼,取颗宝石赏她吧。” 蛇奴酸溜溜道:“服侍主子本来就是她份内的事,哪里用得着妈妈重赏?” “蠢货!你们紫妈妈这是宣告当家的地位呢。” “程头儿,你好聪明哦。” “瞧你说的,你那点儿花花肠子我还看不出来?不过说到花花肠子,我忽然有个想……” 小紫道:“大笨瓜,你想都不要想。” 程宗扬一脸暧昧地看着她,也不说话,意思是我就想了,你能怎么着吧? 小紫笑吟吟看着他,“你可以想想雉奴哦。” 程宗扬眼睛盯着她,紧闭着嘴巴,摇了摇头。 “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哦。她悄悄跟大慈恩寺的和尚眉来眼去呢。” 程宗扬当场破功,“还有这事儿?她……不对!” 程宗扬陡然想起,诸吕作乱时,吕雉的永安宫里就有十方丛林的妖僧出现,当时兵荒马乱,牵扯到的各方势力太多,很可能还有漏网之鱼,趁乱逃出汉国。难道他们又重新接上头了? “好事!”程宗扬往掌心里重重擂了一拳,“我们这回就放长线,看能钓出来什么鱼!先别打草惊蛇,让她尽管去折腾。最好她跟那帮贼秃扯上关系,到时候我们把他们一网捞乾净!” 蛇奴钦佩地看着自家主人,然後听见主人信心满满地说道:“敢跟紫丫头耍心眼儿?玩死她!” ……效忠女主人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惊理拿着一只锦囊进来,“一名太监送来这个,说是由主子亲启。” “太监?宫里的?” “他自称姓高,脸又白又肿,嘴巴涂得血红……这会儿张恽在陪着。” 程宗扬想起在紫云楼见到的那张浮尸脸,杨玉环的贴身太监?找自己干嘛?他拿起锦囊掂了掂,轻飘飘的,仿佛空无一物。 程宗扬拆开锦囊,只见里面是一张浅黄色的符纸。锦囊刚一打开,那张符纸便无声无息地燃烧起来。 接着一声娇咤响起,“速至紫云楼!立刻!马上!” 那声音又脆又响,直接在手心里响起,险些没把程宗扬的耳膜震破——果然是太真公主的玉旨纶音。 程宗扬揉了揉耳朵,对小紫道:“看来杨公主有急事,我们一起去。” “不要。”小紫道:“我要去靖恭坊找兰姑玩。” 靖恭坊就在邻坊,相去不远。程宗扬道:“行吧。你多带点人。那些秃驴又坏又狠,还是一伙偏执狂,保不齐什么时候又犯病了。” ◇◇◇ 程宗扬带上敖润等人,一行人马如龙,人如虎,风卷残云一般赶往芙蓉园。 程宗扬眉头紧锁,杨玉环如此急切,究竟出了什么事?是大慈恩的事有变?还是关系到岳帅的遗物? 又或者是义姁?她昨晚因为小环的事留在紫云楼,引来了乐从训的报复?还是遇见潘金莲,因为行事不密,被潘姊儿当场揭穿? 姓杨这妞也真是!你都奢侈到用传音符了,多说一句会死啊! 程宗扬心里焦急,也顾不得和那位姓高的太监寒暄。到了紫云楼下,他跃下马,在高太监的带领下径直上楼,来到楼顶的精阁。 昨天在此值守的赵归真赵炼师已经不见踪影,新换了一位面生的道长。程宗扬左右看了看,没瞧见潘姊儿,放心之余又有点儿遗憾。 高太监叩了叩门,尖声道:“回公主,程侯已至。” 阁里传来杨玉环的声音,“进来!哎,先别……” 程宗扬哪儿管那么多?直接推门进去,正看到杨美女横躺在沙发上,罗裙掀起半边,露出一只白生生的玉足。足弯纤巧柔润,玉趾晶莹白嫩,骨肉匀停,秀美无铸。 程宗扬定了定神,才看到旁边一名小婢跪在地上,正帮她涂丹蔻。 杨玉环抖开长裙遮住玉足,气势汹汹地说道:“看什么看!” 程宗扬奇道:“长得好看还不让看?什么人啊!” 杨玉环来了兴趣,“真的好看吗?” “还行吧。在我的姬妾里面能排七八九十位吧。” “呦,你不会看错了吧?要不要再看一眼?” “得了。有什么事赶紧说!我那边还忙着呢。” “呶,那个看不到了。”杨玉环抬了抬下巴,往窗边示意了一下。 程宗扬差点儿没气死,“你那么着急把我叫来,就为调望远镜这点破事?” “你吼什么吼!”杨玉环气恼地说道:“我看不到星星,不找你还找谁?” 程宗扬往窗外看了一眼,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这会儿是大白天,你看什么星星?” 杨玉环恍然大悟,“哦……怪不得看不到,我还以为把它弄坏了呢。好了,没事了,你走吧。” 干!大爷从宣平坊跑到芙蓉园,还没喘口气就被你打发走了? “你!出去!”程宗扬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把那小婢吓跑,然後挤到沙发上,“往边上点儿!” 杨玉环凤目圆睁,“你往边上点!凭什么挤我?” “就一张沙发,你不往边上点儿,我怎么坐?要不我坐你身上?” “要坐也是我坐你身上!” “来吧!”程宗扬张开手臂,一副尽管来坐的姿态。 杨玉环哼了一声,将双腿重重放在程宗扬大腿上,还泄忿般蹬了一记。 一股香风扑面而来,正是瑞龙脑香的馥华气息。即使隔着罗裙,仍能感受到她肌肤的光洁和柔润,还有一丝依稀的体温。 看着她凸凹有致的玉体横陈身前,程宗扬张开的双手僵在半空,终于还是没好意思下手。他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把手放在沙发的靠背上。 “行了,不会真为这么点儿事就把我叫来吧?” 杨玉环懒洋洋道:“有人在查你的底。” “六扇门?还是那些和尚?” “再猜。” 程宗扬想了一遍,除了六扇门和大慈恩寺的和尚,别人真未必有胆子来调查自己。你瞧,鸿胪寺现在就老实多了。 “谁?” “宫里。” “宫里?宫里干嘛要查我?” “你知道,很多太监都无儿无女……” “等会儿,难道还有有儿有女的太监?” “别打岔!”杨玉环翻了个白眼,“怎么没有?仇士良就有五个娃,前两天还在李二面前给他那些个废物娃讨封呢。” 李二?指的是唐国如今的皇帝李昂吧?怎么堂堂皇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跟跑堂的一样? “仇士良是干什么的?” “南安郡公,知内侍省事,神策军左护军中尉,兼左街功德使。” “……通俗点!” 杨玉环嗤笑一声,充分表达了自己的鄙夷之情,然後道:“一个大太监。管着内侍省和左神策军。” 内侍省即北司,可以单挑三省六部的存在,权力极大,又掌握着左神策军的军权,绝对属于实力派。问题是再有实力的太监,也不该生五个儿子啊? “哎,我刚才说到哪儿了?仇士良那混账五个娃……我说他干嘛?”杨玉环蹬了他一脚,“让你别打岔!” 叽叽咕咕抱怨一通,杨玉环才想起来方才要说的,“你知道,很多太监无儿无女,年纪大了没人养老。所以他们通常会找个寺庙,把一辈子赚的黑心钱都布施给庙里,被宫里辞了之後,就入寺当个和尚。明白了吗?” “宫里的太监跟佛门关系很深?” “对啰!” “大慈恩寺通过宫里的太监,来摸我的底?” “聪明!” “那你还不把脚放下去!” “哎唷!我不嫌弃你就不错了,你居然还嫌弃我?你以为谁都配给老娘垫脚啊?”杨玉环说着狠狠翻了个白眼,“就放!” “我说公主殿下,咱说话别那么流氓好不好?” “那要怎么说?”杨玉环娇声道:“程侯君上,奴家双足困甚,可否容奴家素足于君膝上,稍事歇息?……咦?这是个什么东西?” 程宗扬赶紧捂裆,“别蹬!” “好啊,你身怀利器,莫非要刺杀本公主!”杨玉环说变脸就变脸,娇声喝道:“高力士!” 阁门“咣”的一声分开,那个白脸血唇的太监蝴蝶般飞进来,双爪一错,往程宗扬肩头抓来。 程宗扬被高力士这个名字震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手扣住肩头,一股古怪的气息透体而入,顿时浑身受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浮肿脸的死太监另一只手屈如鹰爪,老鹰抓小鸡般往自己裆下抓去。 高力士一把抓住“凶器”,顿时老脸一红,就跟被蝎子蛰到一样甩开手,不言声地退到一边。 “哈哈哈哈!”杨玉环笑得直打跌,还故意踩了几脚,“让你耍流氓!” 程宗扬长吸了一口气,丹田气旋疾转,将高力士那一抓的劲力逼出,真气游走间经脉复畅,浑身酸软尽去,接着双手一揽,将杨玉环双足握住,用力一扯。 杨玉环一声娇呼,被扯得横躺在程宗扬腿上。程宗扬不等她还手,双手一翻一拧,将她牢牢制住。杨玉环本来靠在沙发宽大的扶手上,只一转眼,一双玉腿便交叠着被程宗扬盘在臂间,动弹不得。 高力士惨白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最後头一低,只当没看见。 杨玉环被他制得死死的,却丝毫不见惊惶,她好整以暇地扶了扶发髻,大度地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场就算你赢了。”说着她眼圈一红,楚楚可怜地说道:“程侯饶命,奴家再也不敢了!” “……你认输还真够快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杨玉环放了两句江湖上的场面话,接着又泪眼婆娑地娇声道:“程侯大人,你就高抬贵手,放小女子一马吧。” 程宗扬啼笑皆非,杨妞这脸变得,该怂的时候绝不硬撑着,怪不得是艺术家呢,演技超群。 “唐国得势的宦官都有谁?” 杨玉环答得很痛快,“李辅国,博陆郡王,天下大事皆出其手;鱼朝恩,神策军观军容使,掌神策军;王守澄,枢密院左枢密使,掌军事;田令孜,枢密院右枢密使,掌政事;仇士良,知内侍省,掌左神策军。两枢密使、两神策军中尉并称四贵,加上为首的李辅国,一王四公,权倾朝野。其他握有实权的宦官,还有好几十个。”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试探道:“郡王?” “爵位比你高哦。” 唐国还真是舍得,连太监都能封王?自己原本觉得汉国那几位中常侍就够拽了,但跟唐国的同行一比,单超、徐璜、唐衡等人只剩下提鞋的份儿了。何况这五个大太监下面还有几十个实力派,唐国宦官涉足之广,权力之大,可见一斑。 程宗扬忍不住看了高力士一眼。单论名气的话,恐怕还是这位名声大些。可惜他错过玄宗皇帝,又投到杨玉环门下,误上了贼船,就是想再给李太白脱靴,这辈子也没戏了。 心神一分,免不了露出破绽。那双丰腴柔腻的玉腿忽然一滑,游鱼般从程宗扬臂间脱出,接着一脚踢在他腹下。 程宗扬胯下一震,整个人从沙发上倒翻过去。他倒抽一口凉气,两手按着小腹,身体像大虾一样弯曲起来。刚抬起头,便看到一只白玉般秀美无瑕的玉足直踢过来,正中胸口。 “臭流氓!下去吧!” 伴随着杨玉环的娇咤声,程宗扬犹如腾云驾雾一般,从放着望远镜的窗口飞了出去。 敖润正在给赤兔马整理鞍辔,耳听得头顶风声疾响,急忙牵马避让。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便听“篷”的一声闷响,一个人影从紫云楼高处坠下,正摔在自己脚边,溅起一片烟尘。 尘埃落定,露出地上的人影。敖润张大嘴巴,看着自家主公躺在草窝中,浑身沾满灰土、草茎,一动不动。 敖润看看地上的主公,再看看紫云楼顶,十几丈的高度,这么硬摔下来还有命? 忽然主公眼皮一动,睁开眼睛,然後长长呼了口气。 敖润肝都在颤,“程头儿,你没事吧?” 程宗扬摔得不轻,幸好这是紫云楼靠近曲江的小树林边缘,摔到了草地上,换成前面石板铺过的广场,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程宗扬坐起身,先用力“呸”了几口,吐掉口里的泥土、草根,然後忍痛爬起来,抬头喝道:“杨——” 刚喊出一个字,叫声戛然而止。 杨玉环出现在阁楼的窗口,双手抱在胸前,笑靥如花地说道:“有本事耍流氓,你有本事打回来啊。” 这位杨贵妃俏立窗前,风姿绰约,仪态万方,程宗扬的视线却落在她脚下。紫云楼四层的望台上,一个女子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扶着栏杆,正盯着自己。 她穿着黑色的丝衣,戴着一幅面纱,只露出一双天生便有几分媚态的美目,只是此时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目光中仿佛有火在烧。 程宗扬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跤摔得并不重,至少架子还能撑住。他咧嘴一笑,扬手朝楼上抛了一个飞吻,长声笑道:“等着吧!有你服软的时候!” 杨玉环啐了一口。 下面的潘金莲眉梢微微挑起,手中长剑霍然跳出半截。 “走!”程宗扬见好就收,高声道:“去靖恭坊!逛窑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