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六年初,朝廷发丧,皇太子朱见济病死宫中。 苍穹门议事厅中,一众头目正面红耳赤地议论着。 宋痴横刀案前,冷然道:“太子薨了,此时不起,更待何时?” 周潜龙沉稳道:“三儿,稍安勿躁。”随即转头对唐申道:“大当家的,如今我们已和朱祁镇结成联盟,事发突然,我等也无法及时联系他,不若自行起事,他必有方法应对。” 唐申沉吟片刻,对旁边作师爷状的朱楷问道:“老五,如何?” 朱楷依旧是掩盖在人皮面具下,只见他抚须道:“朱见济真死假死不得而知,然则既然已告示天下,假的也是真的。此刻六部之内,除户部外,礼部必然最乱。而依附于朱见济的文武官们必有动作,因此兵部和吏部也不得消停,工部需为太子建陵,刑部需彻查病死一事,锦衣卫和东厂自是不用说……” “如此时机,确实难得再遇。”朱楷眼中冒着精光道。 “既然如此,那就干他娘的!”唐申猛然拍桌道。 另一边的司明月却说道:“且慢!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大当家的要造反,说干就干,但是其中关节琐事,可曾做好万全准备?” 司明月一向是反对苍穹门帮着朱祁镇复辟的。 此时,和吴雨坐在一起的外五门四掌门李上河不慌不乱地拿出一个锦囊,淡淡道:“六当家无需担心,凤侯军师早已完备一切,只待东风。” 周潜龙轻轻一笑,说道:“老四还是如此谋定后动,料事如神。如今东风已来,我们便从山东进发,盘踞中原,直驱京城。” 他停了片刻,又说道:“据老四的情报,三大营中,五军营如今归于唐云远麾下,此时尚在边境与瓦剌交战,三千营被柳观海收服,神机营则牢牢握在于谦手中。大家应该没有忘记,当年的京城保卫战,于谦力挽狂澜,数次施出妙手,可谓不世出之将才。” “所以,我早已让老七前往浙江,追击倭寇,使其聚在杭州,引起朝廷注意,以便调虎离山。如今唐云远尚在边境,柳观海已前往浙江抗倭,军中二帅都不在京城,正是我等的大好时机。” 吴雨听得苍穹门早已布下落网,心中暗道:苍穹门果然早有反心,与朱祁镇合作不过是趁势而为,自己算是上了贼船了。 如此大事,吴雨亦不甘落后,起身拱手道:“吴雨愿做先锋,为大当家取下徐州。” 周潜龙嘴带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吴雨,似乎想到什么趣事,问道:“你可知道,若是我们攻打徐州,朝廷会派谁镇压?” 吴雨想了想,说道:“太子已死,当今皇上必然不会立沂王为太子,反而希望朱祁镇的儿子统统暴毙,我们若攻徐州,他必然派汝宁府藩王从信阳领兵镇压,且兵力必然不多。因此我推测,主将者,崇王朱见泽是也。” 周潜龙满意地点点头,看了看吴雨,突然想看到那有趣的一幕,便对唐申说道:“我支持吴雨做先锋,大当家以为如何?” 唐申大笑道:“好!大掌门好胆色!你若是攻下徐州,我为你做主,把我女儿和玉琴许配给你,你看可好?” 唐申的女儿,也就是唐淡月。吴雨想到自己的这位女师父,本想开口拒绝,却想到那日玉琴说的二女共事一夫,不由得鬼使神差地点头了。 议定,苍王唐申传令道:即日,焚香祭天,以“正统复辟,为国靖难”为号,举兵叛乱,自立为“苍王”,时景泰六年元月。 兵分四路:一路为先锋,主将吴雨,副将唐淡月,军师李上河,领内门弟子,攻徐州;二路为左军,主将宋痴,副将韩毅,军师朱楷,领各陆寨人马,取汝宁府;三路为右军,主将兼军师周潜龙,副将司明月,领水寨船只人马,待柳观海平倭寇后伏击;四路为预备军,主将唐申,副将孟回春,军师庞筝,待先锋和左军得胜后,会合右军北上,并随时准备援军。 景泰六年,苍穹门叛乱,兵部告急。 ************ 两日后,京城,于谦府中。 早朝之后,于谦便召集林迟和吴风到府内商议。 于谦身旁坐着翡翠,只听他缓缓道:“苍穹门好算计,平倭的大军刚刚抵挡浙江,今日便传来名为靖难实则造反的消息,好一招调虎离山。” 林迟冷冷道:“当日闻倭寇作乱,先生便觉不妥,为何不上疏禀奏皇上。” 虽然林迟对外称为于谦门生,但其实两人相识十数年,于谦只比林迟年长几岁,两人早已如朋友一般,其中往事更是不足为外人道。 于谦无奈道:“当日早朝时,我便警示过皇上,倭寇突然聚集发难,必有蹊跷。无奈柳大人刚刚接任兵部尚书,手下三千营正待立功,而且获取了内阁陈学士的支持,我亦是无能为力。” 吴风说道:“事到如今也不必再说,此时五军营和三千营皆出征在外,京城只有禁卫军和神机营,今日早朝皇上尚未决定谁人往徐州剿匪,应当如何是好?” 旁边的翡翠看了看吴风,美目流转,掩嘴笑道:“好徒儿,你以为你骗得过相公?想必你心中早已计策,却故意来问相公,莫非是想抛砖引玉?” 吴风被翡翠点破心事,也不尴尬,淡笑道:“徒儿这点心思,不敢卖弄。我虽有一计,却未必可行。” 林迟道:“愿闻其详。”于谦也点头示意。 吴风说道:“徐州乃山东入口,若让贼匪攻下徐州,则进可攻山东,退可守江南。今日早朝已得知应天巡抚江闵叛出朝廷,投靠苍穹门。苍穹门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江苏,却待得柳尚书抵达浙江才举事,必有后着。” 他顿了顿,继续道:“学生认为,可令汝宁府藩王,崇王朱见泽前往徐州镇守,朝廷派大军从取道信阳,柳尚书剿匪后从浙江北上,三面夹击。苍穹门不过草寇流匪,乌合之众,必可剿灭。” 于谦笑道:“好计策!但此计必然正中周潜龙下怀,此人料事如神,把控人心,算定太子薨后,朝廷必然派藩王出战。但是,这其中仍有变数。” 他对林迟道:“林迟,你明日向皇上请战,推荐朱见泽为元帅,自荐为副将,领兵五万前往徐州。风儿,你掌南镇抚司,即日派出耳目侦查敌情,明日早朝,为师自有详细安排。” 二人领命道:“是!” 至于自己的小妾,于谦苦笑道:“翡翠,这次又要辛苦你。姑苏唐家的唐子午隐忍多年,此番必会助唐申一臂之力。明日我会上疏提议起复济南知府宋旭,至于那位山东白发,我便亲自拜访吧。” 四大家族中,唐家开设镖局,为江湖中人,眼中向来无官府。虽然唐申因采花已被逐出唐家,可是唐淡月和唐啸却在苍穹门,唐家又在苏州城,被卷出反叛地区内,水洗不清,不如也跟着反了。宋家却一向是富贵门阀,世袭爵位,那位致仕不久的宋旭更是宋家的老人。 唐家有唐子午,于谦有翡翠,“那七人”中各占一人,朝廷依然没有优势。所以必须借助宋刀之力,方有必胜的把握。 翡翠闻言,魅惑的瞳孔中闪过金光,浅笑道:“我也想会会两位中原的老前辈呢,西湖无梦,山东白发,看看是否名符其实。” 说罢,她突然问道:“吴风,听说你娘传信,明日就到京城?” 吴风点头道:“谢师父关心,我娘两个月前从苏州出发,一路走走停停,所以如今才到京城。” 于谦大手一挥,说道:“明日你依旧上朝,你娘亲的事,我会让你师娘去安排,你安心处理此次造反之事。”吴风的师娘,就是于谦的夫人董雨如。 吴风见先生发话,只好称是。 ************ 皇宫南宫中。 朱祁镇和钱惜之相对而坐,这对往日的皇上皇后如今却像民间夫妻一般相敬如宾,可谓世事如棋。 只听朱祁镇冷笑道:“朱祁钰那小子,莫非真的以为他骗得了天下之人?朱见济明明生龙活虎,却无端发丧,莫不是想让他潜藏宫中,以防我正统朝的势力对其不利?” 钱惜之叹息道:“兄弟相残,何至于此?只可怜了深儿,自幼受苦,吓得他为人懦弱,甚至不能人道。若不是有贞儿那小妮子照看着,可还不知道会如何。深儿虽不是我所生,我心中却待他如子,每每看他惶恐担忧的眼神,我便心如刀割啊……” 朱祁镇也轻叹一声,握着钱惜之的手道:“惜之,你宅心仁厚,实在不该让你参与进此事。无奈我那弟弟铁石心肠,手段狠辣,我若不复辟,必然不得善终。罢了,不说这事,你可知,我说的那人已经入宫了?” 钱惜之还在想那人是谁,却忽然想起两人之前的对话,不由得俏脸一红,问道:“莫不是刚刚入司礼监的奉御曹吉祥?他不是被派到周贵妃那处伺候了吗?” 朱祁镇听到“周贵妃”三字,便怒道:“哼!周贵妃!她本是我的妃嫔,你可知深儿和泽儿便是她所生,只是我被俘之后,朱祁钰强占她为妃,我才让她隐瞒此事,骗朱祁钰说她是为争宠,才杀了深儿和泽儿的母亲,让他们认自己为母,否则她早被朱祁钰施以毒手。” “至于曹吉祥,他本名吴贵,是我当日身边一亲信太监曹富贵的弟弟。如今他认曹公公为义父,改名曹吉祥,潜伏周颖儿身边,为我传递消息。” “更何况,颖儿是江南周钱庄的人,与那个烟雨醉江南周潜龙同出一脉,如今苍穹门起事,她为内应,大事可成。” 钱惜之恍然大悟,原来这都是朱祁镇步步为营的算计,她却不理这些事,只是红着脸问道:“相公莫非真的要我和他……” 朱祁镇赶紧安慰道:“娘子切莫多想,朕是真心希望你得到你所应得的。待他在宫中地位稳固,我便会他过来伺候你,到时娘子方知他的长处……” 钱惜之嗔道:“你坏死了,什么长处……妾身不和你说了……” 南宫不时传出嬉笑声,根本不像一座囚困太上皇的冷宫。 ************ 京城郊外,一间普通的房子内。 一个面带黑纱,身穿夜行衣的女人坐在椅子上,一个身材完美,白衣飘飘,双足赤裸的女人背对着她,看着窗外庭院。 “雪儿,你这些年过得怎样?”那黑纱女人问道。 被称作雪儿的白衣女子并不转身,淡淡道:“好久不见,娘亲。这些年有雨儿陪着我,尚算开心。” 那黑纱女人竟是白衣女子的母亲,只听她语气冷淡道:“我知道你怨我,只是我乃正统天影,守护皇上是我的职责。” “谁能想到当年的浅雪无痕竟然成了朱祁镇的影子呢。”何若雪略带讽刺地道。 黑纱女人也不生气,笑道:“如今浅雪无痕这个称号早已换人,看看你,一袭白衣,无鞋,即无邪,这才叫浅雪无痕。”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雪儿,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得四神兽者得天下。青龙与白虎生下蛟螭,若是青龙死去,蛟螭成龙,白虎为母,娶朱雀为妻,再得玄武,则天下尽在手中。但是,你别忘了,还有四凶兽在旁虎视眈眈呢!” 那白衣女子依然镇定自若,说道:“我知道。饕餮与混沌得子赑屃,若赑屃沉沦而为梼杌,再得穷奇,江山将乱。娘亲心系苍生,自然不希望生灵涂炭。可是苍生与我何关,我只要雨儿得其所愿,此生足矣。” 黑纱女人知道自己无法劝说白衣女子,只得放弃,只见她缓缓起身,一脚踏出,竟已消失在房中。 白衣女子也不管她,轻笑一声道:“四神兽?那老乌龟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才有这生荣幸?咯咯……” 说罢,一阵青烟,房中再无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