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少保府。 翡翠手拿着吴风的飞鱼服,嘴里「啧啧」赞叹道:「这小皇帝好大的手笔啊,你才刚刚入朝便赐你飞鱼服,要知道永乐朝朱棣皇帝手下的夏洵有护国之功,也不过是穿一件蟒袍。」 于谦插话道:「皇上有心了,为了让卢忠退位让贤又不丢脸面,赐风儿飞鱼服,既能亲近于我,又能收买风儿,更安了卢忠之心,可谓一石三鸟。」 吴风似乎也看出了皇帝的心思,点头道:「如此显眼的计谋却又让人不得不受,天子心意果然高明。」 翡翠撇嘴道:「最讨厌这些阴谋诡计了,吴风,快把衣服换上让师父瞧瞧。」 吴风摇摇头,苦笑着接过衣服去换了。于谦见他师徒二人感情愈好,也颇为欣慰,只要能把吴风锁在自己这一方,日后可保家人安全。 半晌,吴风便身穿飞鱼服从房内出来。一身金黄长跑,上面绣着蟒身鱼尾兽,腰缠锦带,挂着绣春刀,好一副儒侠风流。 翡翠眼带笑意,点点头道:「好一个俊俏的小生!」 ************ 苏州,吴府。 「好一个俊俏的小生!」 沈嫣琳斜躺在长椅上,手里捏着一块水晶糕,慢吞吞地往红唇里送。 今日乃重阳节,吴府请来梨园戏班,在后院花园处搭了戏台子,府中上下都停了手上的功夫,一同看戏。连极少离开蓬莱居的二夫人何若雪也到场,此时正脸带微笑地看着戏台上的小生老旦对唱。 台上所唱乃昆曲,是大明朝最为热闹的梨园行当。何若雪双眸有如冰释,竟带着一丝初冬媚意。此时,她听得沈嫣琳那句话,嘴角微扬,答道:「我还以为大夫人最喜欢老生,没想到竟连这稚嫩的小生也入了你的法眼。」 这是在讽刺沈嫣琳与吴贵私下苟且。 吴贵此时坐在两位夫人之间,脸上一副无奈的表情,只得专心看戏。 沈嫣琳见何若雪竟难得来挑自己的刺,不由来了说话的性质,笑道:「这台上的小生模样俊俏,正像咱们家大少爷,我怎能不喜欢。」 梨园戏子虽在台上粉墨登场,却受人轻视,此时沈嫣琳把吴雨比作戏子,自是辱骂的意思。 何若雪油盐不进,似乎听不出沈嫣琳的敌意,答道:「我家雨儿自是俊俏,却比不过二少爷那唇红齿白,竟是无一处不比令闻好看,却丁点儿不似令闻。」 二女的儿子都不是吴令闻的亲骨肉,此时让何若雪抢先提起,沈嫣琳顿时有了些冷意,冷笑道:「莫非你家大少爷就和老爷相似了?瞧妹妹这宛若天人的气质,却不知怎么看上了一介商人,真真令人费解啊……」 何若雪眨眨眼,淡淡地道:「商人有什么不好,自食其力,让人敬佩。看上了商人不奇怪,若是看上了管家才真是新鲜事儿呢。」 话说到此,已经极为明白,沈嫣琳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正要回嘴,吴贵却及时地喊道:「好!唱得好!」 沈嫣琳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暗道吴贵这老货就只知道帮着那骚蹄子。 吴贵不敢看向大夫人,心中却是冤枉。以何若雪这冰冷性子,加之她言语犀利,耍起嘴皮子来,大夫人又怎是她的对手。 一时三人无话,只静静地看戏。各自心中却不知有何念想,只是何若雪今日心情甚佳,想来是得知了什么喜讯。 ************ 金陵城,六凤居。 现在应该被称为凤凰苑。本来实施红袖招的柳儿,刚到六凤居,吴雨便派人把三凤的尸体抬了过来。六凤居的老大老二和老六见状,哪里不知金陵已是明月楼的天下。自然把柳儿奉为上首,一时柳儿竟成了凤凰苑的掌柜。 今日的金陵,明月楼掌柜司明月,雪芳阁本已被方雪结了,颜柔却从她手中买了下来,更名为温柔乡,掌柜自然是颜柔。凤凰苑掌柜柳儿,新的金陵三绝已表明金陵成了吴雨掌中之物。至于官府各处,有「凤侯」庞筝留下的暗哨,更不必担心。 才刚刚拿下六凤居,柳儿便得知被吴雨派往上河城的消息,此时她与吴红袖带着唐啸韩毅,已往上河城去了。留下六凤老大黄杏和老二黄瑜暂时打理凤凰苑。 而最小的黄绾,竟是不知何时让韩毅搞上了,死活要跟着去上河城。韩毅无法摆脱,只好带着她上路。 而留守金陵的司明月玉琴早已驾轻就熟,不会有任何问题。 金陵城外,吴雨驾着马车,正沿着原路返回姑苏。上次路过这里,他不过是一个押送善款的大少爷,如今已经是苍穹门的外五门统领,物是人非,让吴雨无比唏嘘。 马车内,坐着颜柔唐淡月两位大美女,想起当日和柳儿在此处野外偷欢,吴雨不禁有些心痒,手上的动作也重了许多。 颜柔在马车内喊道:「我的大统领,你可慢点,姐姐快要颠死了……」 吴雨闻言才反应过来,忙放慢了马儿的速度,那哒哒的马蹄声在无人的官道上极为响亮。 「颜柔,我看你极少出手,到底可会武功?」 唐淡月在车内问颜柔道。 颜柔笑了笑,对唐淡月道:「淡月姐,你叫我妹妹便好,你是大统领的师父,自然也是我的姐姐咯。我的武功低微,不过是在江湖闯荡时学的几手防身之技,可不敢在月下海棠面前斗婵娟。」 唐淡月娇笑道:「什么月下海棠,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姐姐如今都老了,哪里还撑得住这等称呼。」 颜柔眼珠一转道:「非也非也,我看姐姐花容月貌,丝毫不比从前差,反而更有一番韵味,这月下海棠只怕是更成熟了。」 唐淡月面带喜色,却娇嗔道:「小妮子真会说话……」 颜柔笑道:「我如今也三十年华,可不是什么小妮子哦。倒是为我们驾车的这位白面小生,年不过十七,武功心智却都是人上之选,真是后生可畏。」 车外的吴雨成域之境愈加稳固,自然听到车内的对话,隔着车帘搭话道:「两位姐姐风华绝代,弟弟可不敢在两位姐姐面前献丑。」 他左一句姐姐,又一句姐姐,听得二女心生亲近,自是一番娇笑。马车直直地往苏州驶去,一路更是谈笑风生。 车内,颜柔和唐淡月继续说着话。 「姐姐,你看我们吴大统领怎样?」 颜柔忽然问道。 唐淡月眼带笑意地答着:「雨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向觉得不错。怎么了,小妮子动春心了?」 颜柔毫不扭捏,大方道:「是又如何,我颜柔看上的男人,自然是武能为侠为将,文能行诗作赋,虽然我比大掌门大了不少,可我颜柔看上的,就不会轻易放弃。」 唐淡月有些惊讶,想不到这看起来温婉尔雅的颜柔不止平日里牙尖嘴利,连性格也是如此有棱有角,让唐淡月着实喜欢。她笑着道:「嗯,我们江湖女子就该这样。只是在明月楼这些天我也看出来,柳儿和雨儿是成不了了,她早早就对唐啸芳心暗许,不过倒是红袖那丫头,竟对自己的弟弟暗生情愫。所以你的最大对手是红袖。」 颜柔接着道:「何止她呢……」 唐淡月问道:「莫非还有别人?」 颜柔却神秘一笑:「不可说,不可说。」 唐淡月也不追问,只是转移话题道:「不知此次回苏州是否能一切顺利。」 颜柔道:「放心吧,苏州是你们二位的地盘,岂有不成之理。」 唐淡月摇摇头:「非也,苏州藏龙卧虎,光是吴府何府就已经深埋着许多未知的秘密,哪里有这么容易就让我们拿下。」 颜柔却不知那么多细节,只说道:「放心吧,一切都会顺利的。不过,我听说姐姐的相公在吴府,到时可得让我见见。」 唐淡月笑道:「这有什么好见的,何况我既然打算回到江湖中,便和他绝了这个缘分了。」 颜柔点头同意:「也对,日后生死不知,还不如趁早决断。」 二女在车中聊着,天色已渐渐向晚,吴雨见苏州还有一段距离,只好先寻一处歇息的地方。 ************ 入夜,苏州吴府。 早前的戏班子早已送回梨园,吴府又恢复到冷冷清清的光景中。沈嫣琳今日和何若雪舌战了几个回合,早早便回到房中休息。何若雪也连戏都没看完,便回蓬莱居去了。 奇怪的是,吴贵却她们二人的去向丝毫没有关心,只是乖乖地回到自己房中,似乎在等什么。 深夜,一道偷偷摸摸的人影从吴府的后门走过,却早有一个下人等在门内,为那人开门。那下人开门后便紧张地返回自己房中,那偷走进来的人细心地锁好门,往吴贵的房中走去。 吴贵房中,亮起了一灯如豆。 那进来的人的脸渐渐清晰,竟与吴贵有着八分相似。 他开口道:「小弟,进来可好?」 原来此人就是吴贵口中所说的同胞兄弟。 吴贵说道:「大哥,托了你的福,弟弟过得还算不错。」 吴贵的弟弟道:「自打我认了曹公公做义父,改名曹富贵,却真的也富贵起来。只是哥哥没用,成了一个没种的,只好把传宗的希望托在小弟手中,这才要你一直在吴府做下人,因为哥哥所谋大事,未成之时若是连累的小弟,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吴贵说道:「过去的事就别再说了,大哥这番前来,又有何事要拜托?」 曹富贵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说道:「大事将近,问小弟一事。」 「何事?」 曹富贵道:「小弟可有胆量和我一起……变天!」 吴贵闻言一惊,说道:「变……变天?莫非你要,你要……造反?」 曹富贵摇摇头:「非也非也,这个天,本就是那个天,何来造反一说。」 吴贵却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曹富贵也不回答,只是问道:「这不重要,只是问小弟一句,京城之中,有大事可为,小弟敢不敢和哥哥一起入京……」 接着,他一字一顿地道:「逆、天、改、命!」 吴贵心中一震,才刚刚拿下了吴府,莫非又有一波大震撼要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胡渣,点头细想。曹富贵也不急,等着吴贵考虑。 此时,吴贵心中想的却是二夫人何若雪那日说的话:「等到你让天下大乱的时候,我可以考虑一下……」 一边是二夫人,一边是生死不定的未来,赌不赌? 他看了看自己的哥哥,见他带着希望看向自己。吴贵胆量横生,果断道:「赌了!我随你入京!」 曹富贵展颜大喜,说道:「好!事不宜迟,明日小弟便与我北上。」 「明日?」 吴贵有些吃惊。 曹富贵点点头:「小弟不必担心,我有办法让这吴府的大夫人二夫人与你一同去京城,到嘴的鸭子跑不掉。」 吴贵尴尬一笑道:「大哥笑话了。」 曹富贵却正色道:「小弟,此去京城,我早有一番安排。如今东厂由曹公公掌管,你可以不必净身便进入皇宫做太监。曹公公已有意再收一名义子,取名吉祥,你便认了曹公公为义父,我们兄弟二人同心协力,大事可成。」 吴贵吃惊道:「要我入宫?入宫……做什么?」 曹富贵却突然露出会心笑容道:「我知小弟乃是难得的玄武之身,我就是要借你的玄武在后宫翻江倒海,待宫内大乱时,我便在宫外起事。小弟到时接应着哥哥,便可改了这天,逆我们的命!」 吴贵闻言有些惶恐,只是皇权的威慑却盖不住他好色之心。早听说后宫有佳丽三千,他若是带着男儿身入了宫,岂不是嫖客进了脂粉店。他强压不安和害怕,故作冷静地嘿嘿一笑道:「大哥原来是要借我的行货一用。」 曹富贵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却继续道:「正是,闲话不多说了,明日清晨你便先独自离开苏州前往京城,大夫人二夫人这边,我自会替你解决。」 吴贵点点头,两兄弟议定,曹富贵又偷偷离开了吴府,像是没有来过一般,吴府又恢复到静谧之中。 曹富贵走后,却是往苏州城的一处茅屋而去。 等了片刻,便听见一声打更锣,曹富贵忙脱去夜行服,露出一身水绿点墨绸缎衣,手中也套上几个指环。这模样,正是那夜与那名男子密谈的老者。 半晌,更夫渐渐走到茅屋,曹富贵却越加恭敬,让人奇怪,他如今是朝中当红的太监,却对一名更夫如此恭敬。更夫走进茅屋,动作沉稳优雅,相貌堂堂,正是当日曹富贵口中所称的「主子」。 那男子进屋便问道:「如何?」 曹富贵弯腰答道:「回主子,弟弟已经答应入京了。」 那男子闻言大喜,慢慢伸直了腰板,似乎要吐出一口闷气,气势也陡然涨了几分:「果然?哈哈,如此大事近矣。」 曹富贵壮壮胆,问道:「主子,为何此事一定要寻我那小弟?」 那男子心情似乎很好,也不介意曹富贵多嘴一问,答道:「你当日便问过这问题,只是时候不到,我不愿答你。如今他既然已经上京,我便告诉你。你弟弟乃是玄武之身,而我这事情,非四神兽助力不可。」 曹富贵虽知吴贵是玄武,却不明其中真谛。 那男子继续道:「你莫要小看这虚无缥缈的传说。四神兽者,皆是天赋异禀,有动摇天下之力。如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人的去向皆在我手中,大事已成了一半。」 曹富贵却皱眉道:「奴才却有些奇怪,主子如何有此把握,吴府两位夫人会随小弟入京。」 那男子答了一句,口中所言,竟能让天下震惊:「朕以为,这天下的臣民,都是朕的臣民!」 话音刚落,曹富贵便觉得自己浑身僵硬,无法控制,他大惊失色,正要挣扎,却听见一道女声:「此时,你还有什么疑问。」 曹富贵心中惊道:「张大人?」 他深知这位「张大人」才是主子最信任,也是主子身边最强大的人,既然有她在此,便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拦主子。 女声落下,曹富贵只觉压力一松,他已活动自如。他忙跪下道:「既然张大人在这,奴才就安心了。奴才这便先回京城打点一切,待主子归来。」 那男子微微点头,刚才那一声「朕」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让人不禁怀疑他的身份。 曹富贵告退后,便往驿站方向去了,男子等了片刻,也离开了茅屋。 而此时,吴雨还在回苏州的路上,丝毫不知这边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