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视镜里,那个穿着黄红相间制服的中石油员工收起手中的油枪,我压低了额上的棒球帽檐,一片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同时数出500元大钞,从窗缝中塞了出去。 我如此小心翼翼是有原因的,因为无论是电视、广播还是其他媒体,这几天都轮番播放着通缉令。离车子不远处的小卖部里,柜台上放着的报纸头条,里面的大幅单人照就是我的尊容。 当然,坐在车子里的我,除了一脸络腮胡之外,其他地方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人们很难将我与通缉令上那个俊朗冷酷的杀手联系到一起。加油工很认真地检查手中的钞票,根本没有注意我的形象,但我还是很小心谨慎地避开任何装有摄像头的地点,从加油工手中拿回钥匙后,我很快就发动车子驶离这里。 由于要避开高速收费站的缘故,我不得不选择走国道。比起封闭式的高速路,国道的安全系数要高很多,当然路程也将近多了一倍,所以我必需在出发前把所剩无几的油箱加满,因为接下来我要开很远的距离。 足足开了3个小时有余,车窗外才看到那片连绵的青山碧水,粉墙青瓦的水乡建筑婀娜多姿地立在其中,天窗外流动进来的空气也清新了许多。 啊,鸟山镇,我又回来了。 只不过,这次旧地重游,我的心态却没有之前那么放松了,身边也少了那个令人神魂颠倒的尤物美妇,而我此行正是要找到她,找到我心爱的女人。 虽然姚颖也说不清白莉媛的去向,但从她口中知道事情的梗概后,我脑海中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鸟山镇,再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令白莉媛牵挂了,她生长于斯并度过了整个花季年华,这里有她的亲人和故友,除了那个沾满了我们生活痕迹的房子之外,就数鸟山镇的老家最令她依恋。 所以,当我确定她没去过福佑大厦那套房子后,立马驱车朝鸟山镇进发,我的直觉告诉我,白莉媛一定是回到老家去了,她肯定在那里。 “亲爱的,我要来了。”我心中默念着,驱动着车子在镇子内穿梭着。 现在已经是旅游的淡季,镇子里的人流少了许多,只有老人和小孩在青石板街道上或慢或快地走着,往日里繁忙的店员们难得有这样的清闲,他们各个百无聊赖地赖在柜台边,无精打采地看着电视和手机里的屏幕,当我这辆崭新的cr-v驶过时,有几个人勉强地抬起头,朝我这辆车子看了一眼,见我并没有要停留下来的意愿,又低下头继续自己的事了。 前方出现老宅的屋檐,我将车子停在了门口,周边一如既往地安静,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没到年关节日,这里是热闹不起来的,下车后我直接走到了门口,但却没有继续向前迈步。 不知为何,想起就要面对日思夜念的玉人,我的心中却五味杂陈,思绪一片混乱,心脏更是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是担心今后我们要面对的重重艰险,还是生怕面对的那个人已经不如之前所想。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见到媛媛,我们的命运注定是要连接在一起的。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伸手想要去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锁上,春节的时候我们已经将原来的挂锁换成了弹子锁,但显然这扇门是虚掩着的。 推开门后,老宅那熟悉的灰土墙和泛黄的家具展现在了眼前,我虽然心情很是急切,但踏入屋内后,脚步却不由得慢了起来。 时间好像在这里停滞住了般,屋内的一切都跟离去之前没什么区别,但一尘不染的环境,以及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香气,令我回想起在这里度过的那段安静而又甜蜜的时光,以及那个温婉而又丰美的女人。 “媛媛。”我忍不住轻声地喊出了口,声音在老宅的屋梁栋宇间传播,回荡来回荡去,但却没有返回我期待中那个清脆甜美的嗓音。 “媛媛、媛媛——”我的音量越提越高,老宅的结构好像无法承受声波一般,在暮色中微微颤抖着,但它给我的反馈却依旧令人失望。 我有些着急了,媛媛在哪里,她为什么没有回答我,不是这样的,不应该这样。 “妈妈、媛媛……”我口中发出一连串的叫声,略带紧张和不安地到处找着那个美丽的身影,老宅的房间并不多,很快楼下就被我翻了个遍,但除了媛媛的独特体香之外,根本不见丝毫人影。 “妈妈,妈妈……”我嘴中默默念着,三步化作两步地登上楼梯,午后的斜阳透过天井映照在栏杆上,营造出一幅上了年月的老照片图样,中堂供奉着的观音菩萨像前点着三根香,从燃烧了一半的香来看,至少在1个小时前还有人在。 我先是冲到走廊尽头那间卧室,春节期间,自己与白莉媛曾在此共同生活了十几天,当时贴在门上的春联已经有些褪色脱落了,厚实的木门应手而开,我轻轻地踏了进去。 那两扇雕花木窗打开着,白色丝绸窗帘被风吹得向内拂动,一股浓郁的香气扑入鼻端,那如兰如麝的体香我再熟悉不过了,可是这股香气的主人在哪呢,这间屋子只有十平方大小,我只是略扫一眼,就可以确定白莉媛并不在里面。 阳光将屋内照得一片明亮,那张雕花木床上铺着整洁的白床单,我的手抚摸在上面不由得微微颤抖,那床我们曾经盖过的那床朱红色鸳鸯戏水的蜀锦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头,我的手抚摸在柔软的被子表面,日光残留的温度很是暖和,令我不由得想起那具坚实滑腻的完美玉体。 将近黄昏的太阳还是很亮的,借着这股光线的帮助,我好像在枕边找到了什么,伸手拈来凑到窗下一看,几丝柔顺飘逸的秀发在空中拂动,那长长的发丝带着波浪般的卷曲幅度,鼻端似乎嗅到了一股百合花的清香,这发丝只可能是那个尤物美人所有,媛媛果然在这里睡过。 我如获重宝地拿着发丝,继续搜寻着室内有关她的痕迹。那个老衣橱里的衣服并不多,只有几件普通的换洗衣物,与白莉媛曾经拥有的那个充满香气的奢华衣帽间差远了,而且那些衣物的款式极为简单朴素,与之前她讲究时尚贵气的做派大相径庭,内衣裤也大多是棉质的,不见那些轻薄性感的文胸和丁字裤,衣橱内虽然洁净整齐,香气扑鼻,但却和我迷恋的那个白莉媛有些差别,这种感觉我很熟悉,那曾是我年幼时认识的那个白莉媛,确切点说是记忆中妈妈的味道。 可是她究竟哪去了呢,我失望地关上了衣橱门,转身的瞬间我看到一个人影闪过,我心下一惊,正要拔腿追去,身子刚一晃又停住了,我哑然失笑,自己正对着那张春节时新买的暗红色梳妆台,一面椭圆形的梳妆镜里映出自己的身影,自从受伤以来我的心神有些恍惚,所以才会一惊一乍的。 只是镜中这人是我吗?满脸的胡子许久没理了,尾端乱糟糟的卷成一团,身上那套运动服好些日子没有更换,再加上伤口处药物的浸染,东一块西一块的污渍,看上去脏兮兮的,只有低低帽檐下那对眼睛依旧锐利逼人。 我苦笑一声,自己这个形象要是给白莉媛看到,估计又会让她狠狠批一顿,只不过这样也有好处,至少降低了我被认出的几率,毕竟我现在的身份是在逃中的通缉犯。 自己这副尊颜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我转身离开梳妆镜,却看到在梳妆镜和衣橱之间摆了个小台子,上面放着一个白色的圆台。我认出这是一个绣架,上面还摆放着未完工的绣品,我伸手拿起来一看,这是个红色的同心结,虽然还未完全做好,但这精致的手工只可能出自白莉媛之手。 我把同心结握在手中把玩一二,心中感慨颇多,这个结子应该是白莉媛新作的,她已经好多年没有亲自动手做手艺活了,可想而知,在离开我的日子里,她聊以消遣的只有这些,只有投入这些手工活儿中,才能减轻对我的相思之苦。 将同心结收好后,我转身走出了这间卧室,走廊的另外一间屋子是外婆的房间,白莉媛对乃母一直很怀念,所以将她的屋子收拾得整洁干净,里面的家具和摆设都是老式的,古铜色的老梳妆台前摆着一个相框,黑白照片里的外婆大概50岁左右,梳着中分发髻的她面容清秀温婉,容貌与白莉媛有七八分相似。 我放下相框,却发现那张铜床下有一个阴影,蹲下身子探手进去,我摸到了方形的物件,冰凉的触感好像包着铜皮,看样子挺沉的,我用双手将其拖出,这是一个黑檀木箱子,上面虽然挂着用青铜锁,但这并不能难得住我,我很快就打开了这个挂锁。 一股樟脑丸和干燥剂的气味扑面而来,箱子里面并没有什么珍奇的东西,只是摆着几套小孩子的衣服,我把一件小毛衣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那毛线和针法都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了,现在基本没有人还会亲自给小孩子打毛衣,不过在白莉媛精巧的设计和针线下,这些衣服曾经让我在小伙伴里大出风头,因为他们的妈妈没有这么好的手法。 我再往下翻了翻,从毛衣下方找出了一块深红色的棉布,这块长方形布料的差不多90厘米长、60厘米宽,正面绣着龙凤飞舞的图样,看上去颇为精致,里面缝着两条红白相间的棉带。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双手颤抖得不得了,这条深红色的正方形不是什么布料,而是我的襁褓,从我哇哇叫着从母亲的子宫中挤出来后,一直都是抱着这个襁褓,这条棉布伴随我成长,直到我可以站起来走动为止,在没有纸尿裤的年代,这上面不知道粘了多少我的尿尿和便便。 我放下这些浸透了儿时回忆的衣物,却发现箱子下方还有东西,近半个箱子的空间里叠满了一些纸片,看上去像是什么文件一般,我拿起最上面的几张,却愕然惊住了,这不是什么文件,这些纸片都是信,这是白莉媛写给我的信。 我展开一张,上面写道: “石头: 新年好。最近身体好些了吗,有没有认真吃药,你有想妈妈吗? 你上次在信中埋怨妈妈,说妈妈都不去看你,这都是妈妈的错,妈妈也很想去看你,只是去你那里的话,要坐很长时间的火车,等妈妈攒够了钱,一定会去看宝贝你的。 宝贝,告诉你一件好消息,爸爸的单位给我安排了个工作,虽然是临时工,但总算可以解决点问题,妈妈一定会很努力工作的,赚很多钱给小石头买东西吃。 妈妈真的好想你,想我的心肝宝贝,想我可爱的小石头,亲亲石头儿。 另启:随信附上你最爱吃的火腿一袋,你喜欢的话,下次妈妈再给你寄。“ 想起自己小时候爱吃的火腿,我嘴角不禁露出了愉快的笑意,但我记忆里却找不到这封信的印记,它好像是被退了回来,并没有到达我手中。 我又打开了另一张: “石头: 宝贝好。最近过得如何,你有想妈妈吗?为什么不给妈妈写信了,妈妈好难过,你是不是讨厌妈妈了。 妈妈知道,自己之前犯了错,做了对不起爸爸的事情,但妈妈一直都很爱你,也很爱我们这个家,无论谁都没有我的宝贝重要,你才是妈妈最在意的人。 妈妈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这个工作虽然很辛苦,但是妈妈能应付得来的,而且还有工资可以拿,再过半年妈妈就可以去看你了,你会欢迎妈妈吗? 宝贝石头儿,亲亲。“ 我看着每封信结尾处,都写着妈妈自小对我的昵称,那种又甜蜜又幸酸的感觉再次传遍全身。 忍住嘴角的笑意,我继续往下翻看着信,其中一封写道: “石头: 宝贝好。教授告诉我,医院不让家属探视了,还不让我们通信了,妈妈好难过,好伤心。 不过,教授给我看了你的照片,妈妈又是高兴又是骄傲,我的石头儿又长大了,看来教授没说错,医院把你照顾得很好,妈妈总算放心了呢。 妈妈现在已经回到外婆家了,大舅舅、大舅妈对妈妈很好,帮妈妈开了个服装店,生意做得还可以,妈妈现在给你攒钱,等你康复出来后,妈妈就可以送你去很好的学校,让你好好读书。 宝贝石头儿,亲亲。“ …… 我越看越难受,自己在南山岛的那些日子里,日夜都在盼望妈妈来看自己,可是等啊等、等啊等,妈妈却从未出现过。这对于南山岛来说并不稀奇,一旦被送到这里的人,基本没有在回归社会的希望,也不会奢求有什么人来看望。 于是,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等着,没有等来妈妈美丽的身影,也没有她的任何音讯,就连一封信都没有,我从起先的失望,变得疑惑和伤心起来,最终演化成愤怒与不解。 妈妈为什么不来看我呢?她不知道我多想她吗,她为什么连一封信都不给我写,难道她已经忘记了我吗?我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呀,她从小视若珍宝的怪石头…… 但妈妈最终还是没有出现。我的愤怒已经出离成痛苦了,在岛上的最后几年,我已经对这件事彻底绝望,再也不抱任何的幻想。 在我的内心里,甚至暗自埋怨妈妈,埋怨她的无情与冷漠,埋怨她抛弃了自己,埋怨她…… 但面前的这些信封说明了一切,妈妈并没有放弃我,她依然是那么地爱我…… 这些信纸已经泛黄,显然距离现在已经很久了,但我仍可看出那娟秀的字体里蕴含着的深情切意,不知为何我手中的信纸抖动着厉害,一滴豆粒大的水渍掉了下来,将信纸下半截打湿了一角,当我抬起头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热泪盈眶。 这个箱子里装满了信,每一封都是白莉媛亲手写的,时间跨度从我被送入南山岛之后,直至我出现在福佑大厦的前几天止,白莉媛或者两三天就给我写一封信,这些信累积起来有上千封之多,从信纸的材质变化来看,她的处境和生活条件越到后面变得越好,但她却从未停止过写信。 即便是明知这些信我收不到,但她这八年间却始终坚持了下来,信里充溢着对我的思念与爱意,同时也不乏对自己近况的描述,虽然她并没有指名道姓,当我可以从字里行间看出她笔下的那些男人,以及周旋在他们之间的无奈与纠结。 这些永远不会寄出去,也到不了我手中的信,就像她的私人日记一般,诉尽了这些年来,一个单身尤物美妇人的人生际遇,其中的苦辣酸甜和不足为人道处,令我看了又是伤感又是痛心。 这些信里不知凝结了多少刻骨思念与牵挂,这里的一字一句都是那个女人用心血描绘而成,我觉得手里那些信纸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手捧着这一叠沉甸甸的信件,好像透过纸张看到了白莉媛,每一封背后的白莉媛各不相同,千姿百态,但她们却那么温柔而又伤感地一致看着我,那对剪水双瞳中透露着无尽地爱意与挂念。 我多么希望,自己转过身来的时候,可以看到那个丰腴高挑的身影,让自己沉浸在她温软芳香的怀抱中,她一定会仔细地为我整理脸上的胡须,用她柔软白腻的纤指抚摸我的头发,为我消瘦的模样感到心疼,半带生气的指摘我身上又脏又难看的运动服,我仿佛看到了她翘起嫣红娇嫩樱唇嗔怪的样子。 几声轻响把我从幻想中惊醒,脚步声好像是从楼底传来的,我浑身的血液突然向脑部集中,心脏不能抑制地乱跳着。 难道是媛媛回来了,我的脑海中最先涌现出的是这个答案,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我放下手中的东西,拔腿就往楼底跑去,浑然不顾那条伤腿尚不利索,在楼梯拐角处我不小心磕了下,那刺骨的疼痛令我直咧嘴,但我却像没事人一般,“噌噌噌”地几步就下了楼。 但令我失望的是,楼底站的并不是那个尤物美人,而是肥胖臃肿的李婶。 大半年没见了,她看起来好像比上次更胖了,一条大红色的圆领毛衣套在水桶般的上身,一圈圈的肥肉迫不及待地顶着毛衣,那肥硕的乳房就像是两条腊肉般挂在肚子上,配合着那鸡窝头的胖脸,简直就像是用面团捏起来的弥勒佛一般。 她那张涂了太多粉,以至于呈现出诡异的白色的脸上,一对小眼珠鼓溜溜地乱转,配合她蹑手蹑脚的动作,看上去就像是做贼一般。 的确如此,当李婶看到我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时,真的就像小偷行窃被当场抓住般,忽地一惊,原地跳了起来,双手指着我,颤声道:“你、你、你是什么人?” 我这才想起,自己这幅尊容没几个人认得出来,伸手摘了帽子,理了理头发道:“李婶,我是白家的外甥,你还记的我吗?” 李婶眯缝起小眼睛,把我从上到下好好看了几眼,这才一拍大腿道:“嗨,我说怎么看起来面熟呢,原来是白家的小帅哥,怎么留了这么个大胡子,难怪我一下子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来的偷儿呢。”我心想,你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更像个小偷,只不过此时无暇跟她计较,直接开口问道:“婶子,我妈妈去哪了,怎么没看到她在家。” 李婶好像对我向她打听消息这回事很受用,口不停蹄的开口说了起来。 “哎呀,你是她儿子,怎么还要问我这个外人呢。”“你找小莉啊,嘿,这可是问对人了。半个月前,我在门口择菜,远远地看到她自个一个人走了过来,我当时有些纳闷,你们家那么富,车子好几辆,怎么让她自己走路呢。”“我看她回来了,就上去打个招呼,她虽然挺客气的,但我确看出这闺女心里头有事,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而且穿着打扮远不如之前那么洋气。”“我就纳闷了,上次看到你们的时候,穿金戴银的好不气派,怎么半年不见就变得寒酸了这么多。小哥啊,不是婶子爱嘀咕,你们家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生意做亏本了吗? 我心知肚明,白莉媛之所以情绪低落,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但我并不像对李婶解释太多,胡乱扯了几句掩饰过去,穷就穷也没什么关系,至少李婶不会像之前那么热心地往这边跑。 果然,李婶的神情迅速发生了变化,看着我的目光也少了那种矫揉造作的讨好,站立的姿势也变得不那么恭敬起来,还用手托了托卷曲的头发,好让那个鸡窝更加蓬松高跷起来。 对于白莉媛的去向,她的说法也变得惜字如金起来,但我还是从她口中知道了个大概。 白莉媛回到老宅后,一直深居浅入,除了出门买些生活必需品外,很少看到她外出,而且她的穿着打扮也一改之前的奢华作风,变得比镇子上的妇人还要朴素几分,这些变动都引起了李婶的好奇,所以她觑准机会就过来打探一二,正好今天下午的时候,听到我在隔壁大喊大叫,她本着凑热闹的心思过来看看,没想到大门是虚掩的,所以就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没想到给我抓了个正着。 我略微有些失望,看来李婶知道的也没有多少,白莉媛为什么不在家,她究竟上哪去了?这个问题我还是没有解决。 “哎呀,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回家煮饭呢。小哥,改日再聊哈。”没等我出言送客,李婶就迫不及待地打着哈哈走人了,这回她走起路来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是刚打了一场胜仗的将军凯旋一般。 媛媛,你在哪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心里乱成了一团糟,但我的大脑却一点都不乱,并且快速运转着,分析着这一切。 以白莉媛细心周到的性子,不会连门都不关好久出去了,可能的解释就是:她有十分急切的理由要出门。从李婶的叙述来看,今天下午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声响,我大概可以排除她被暴力劫持的可能性,但屋内整洁的样子,以及没怎么动过的衣橱,却说明白莉媛去的地方并不遥远,所以她连换洗衣物都没带上。 她去哪儿了呢,我脑海中突然浮现一种可能性。对了,何不去那里看看。 说走就走,我很快驱车开到了镇上新区的白公馆门前,自从发生了白俊生的事件后,我再也没有去过这个地方,眼前的一切跟之前并无两样,那个气派的庭院依旧绿树成荫,只不过叶子已经有些泛黄了,两扇黑漆铁皮大门紧闭。 我在门口敲了半天,又喊了几声,并没有人来应门,只有两只德国黑背用吠声回答着,这个时候家里不应该没人的呀,农村的晚饭时间一般都比较早,按理说兰香或者大舅母应该在煮饭了才对,但楼顶的烟囱却是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但这并不能难得倒我。我双手抓住铁栏杆往上爬了几下,再从生着倒刺的铁钎之上跨过,纵身一跃跳入了院中,大黑、小黑见到有人入内,便凶恶地窜到了我的身边,我口中呵斥了几声,他们像是嗅出我的味道,明白这并不是陌生人,顿时变得温顺起来,我颇为亲热地抚摸了他们一通,两狗便摇着尾巴讨好地在我腿边打转。 一楼的大门是开着的,由于树荫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这个时候室内十分阴凉,大厅和厨房都不见人影,既没有看到脾气很好的大表哥,也不见娇俏温柔的兰香,更听不见那对双胞胎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屋子里虽然陈设华丽气派,但却无甚生机。 我喊了几声大舅母和嫂子,并没有什么人回应我,只好拔腿朝二楼走去,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就听到了一阵悠扬的乐曲声,在乐声中好像还夹杂着人声,那声音并不是在唱歌,像是反复在念着某些短句,我大概听出,那人声念得是《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而伴奏的音乐也是充满了梵语禅味。 待我站在二楼中间的大厅中,这才看到那些音乐的来源。 一百多平米的厅子里,当中靠墙位置摆了一个紫檀木香案,上面立了一尊白玉雕成的观音塑像,那观音像是由半人高的和田玉制成,一看就知道其价值不菲。而在香案下方摆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着时鲜水果和米饭黄酒,三缕烧了一半的线香散发出的烟气充盈了整个室内,由于门窗都是紧闭着的缘故,整个厅子里萦绕的烟气不能很好的飘散,所以空气变得十分沉浊,一张口就吸入那热辣的烟气。 供品中间还摆着一幅黑框的相片,里面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长长的头发披在脑后,明亮的双目带着几分轻佻,薄薄的嘴唇带着自得意满的笑意,这个英俊的年轻男人正是白俊生。 八仙桌下方摆着个黑蒲团,一个矮小的身影蹲在上面,听到我上楼的脚步声,念经的声音嘎然停住了,那个矮小身影站起身转头看过来,原来是大舅妈黄莺。 她一身黑色团花刺绣的夹袄,穿着黑丝绸阔腿裤的脚下踩着双青色布鞋,与上次染过头发样子相比起来,一头银发的她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如雪般的白发在脑后梳成发髻,用黑色丝网包住,她那张端庄大气的脸蛋上多了许多皱纹,在我面前的黄莺,已经不是那个风韵犹存的大舅妈,而只是个普通的老妇人,而且十分地哀伤与忧郁。 “你是谁?”黄莺看到我的样子,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十分淡定的发问道,她虽然穿着打扮都很普通,但那种雍容庄重的气质,却让人不敢小觑这个矮小的老妇人。 “大舅妈,我是石头。”我摘下帽子,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身份,对于我的出现,黄莺又惊又喜,不过她还是很矜持地表达了欢迎。 “我妈妈在哪,她去哪里了?”我没有时间跟她客套,迅速进入主题,表达了来意。 黄莺很认真地听完我的问题,她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想了想道:“莉儿这次回来得很匆忙,连衣服什么的都没有带,我本来想留她在这里住,但她执意要回到老房子去,我们只好随她的意思了。” “虽然她表面上装得很是坚强,但我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前她什么事情都会跟我说的,但这次她却坚决不肯说出口,只是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黄莺说到这里,停了停,又继续道。 “上一次她这样子说话的时候还是八年前,那时候你被送去很远的地方治疗,所以我一直很担心她,也很担心你。” 我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八年前的那次对白莉媛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就如同这次别离对白莉媛的影响一般严重,虽然两次的情况差别甚大,但无论如何,白莉媛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她不想让自己的行为给别人造成负担,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女人。 “就这样过了几个礼拜,昨天天下午她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回城里一趟,我问她是什么事情,她还是不肯开口,我看她很是着急的样子,就让她开祈生的车子回城,不过到现在还没看她回来。”黄莺的话让我放下了一半的心,总算可以确定白莉媛的去向了,只不过她为何这么急着回城,对我来说又添一层疑虑。 “石头,你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俩都不愿意说实话呢?”黄莺一脸忧虑地看着我。 对于她的关心,我只能以其他理由敷衍过去,现在我只想尽快找到白莉媛,其他人和事都只能抛到一边去了。黄莺并没有继续追问,对于我的离开,她也只是稍作挽留就没再坚持。 也许是白俊生的死,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和先前那么精明能干的大舅妈相比,现在的黄莺似乎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对于身边的人和事,都没有先前那么在意了。 当我走下楼的时候,黄莺又跪坐到那个蒲团上,在烟气弥漫的室内,她瘦瘦的手指拨弄着一串念珠,口中再次念起了《观世音菩萨普门品》。 黄昏的光线透过窗户射入,给她瘦小的身子上了一层色彩,满头银发的她与桌上相框里的白俊生,就像是难分难舍地连系在一起般,配合着梵音的吟唱,昏暗的室内布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