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耿天赐在内廷有些特权,但是想要找出媸妍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他并不像是陈雨,曾经专门打探过消息,他不知道“皇後”还被困着哪。 耿天赐出入宫廷向来自如,那时候内宫也没有什麽女眷,他想起陈雨的提示,要明着去求皇後怎麽也不是明智之举,便悄悄捉住一名有点眼熟的宫女,“这位姑姑,今日皇上在朝堂上宣布了立後之事,在下从南方赶回,刚好手头准备了一些孝敬,不知……” 那位小姑姑一听,脸色都白了,连连摆手,跟见鬼一样默不作声的走了。 耿天赐倒是奇了怪了,又问了两个,都是差不多反应,他拿出金银,对方根本不看就跑了。 这真是奇事,要说过去就算他什麽都不拿,那些小宫女还乐得凑过来跟他套几句近乎呢。 他一回头,不由一愣,跟正掌灯而过的悠荷姑姑打了个照面,悠荷是宫中资历已老的老人,也就是近两年放出去的事,想到自己方才情状落入她眼中,耿天赐尴尬的笑了笑。 悠荷回了一笑,“丞相大人这是……” 耿天赐苦笑,此时倒是有些没了劲头,有些颓丧,“我哪里知道,明明是这麽小事,个个跟见了鬼一样。” 他看了看悠荷,“今天殿上,陛下提到皇後……” 果然,悠荷的面色一下倏然变白,见她如此,耿天赐再想不到有什麽内情,也就是傻瓜了,他摆了摆手,便要转身离开。 谁料悠荷下意识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眉目犹豫了一会儿,“我,或许能帮你,” 她小心看了看左右,“你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着,拽着他悄悄到了无人的角落。 悠荷眼睫低垂,似乎是并不太想说,“此事宫中避忌,本来我不应该开口……罢了,我也有求於你。” 耿天赐轻叹,“我如今哪里帮得了你?我是自身难保,如今当殿被大公主议婚,正不知如何转圜才好,不然,我哪会着急去求未来皇後?” 悠荷一愣,“倒是个法子。” “怎麽说?” 耿天赐眼中浮现出一丝希望。 悠荷道,“我虽未见过这位娘娘,却也知道陛下从她进宫起,就夜夜留宿,日日看顾,论男女之情,若不是太爱,那便是太恨……总归是紧要的。” “她要出宫或许不能,但若是承了宠幸,说的话总是有用的,毕竟,从前至今,宫中从来没有过女人,皇上他不知如何宠幸女子,方法……独特了些,也在所难免。” 耿天赐大喜过望,“那这位娘娘是在……” 悠荷咬了咬唇,“……我只知道,皇帝日夜不离勤政殿。” 耿天赐正要道谢,悠荷却向他盈盈下拜,“悠荷有一事相求,宫中要有女主子,恐怕要长久留下一批宫女,希望到时大人施以援手,能让悠荷顺利离宫。” 原本该有不少宫女心动的,但是悠荷却看得明白,皇上若是要近女色,早就近了,眼下才要近女色,且一封为後,别的女子後宫前程未必明朗,倒不如抽身而退。 这事不过是小事一桩,耿天赐自然是慨然应下。 正在此时,只见远处涌起滚滚浓烟,只听有宫人大声呼喊,“不好了!云霞殿走水了!” 屋顶材质坚固,却不知被什麽工具钻了个孔洞,垂下一条坚韧细绳,一个黑色人影慢慢滑下,蒙住头脸,且背负器械。 小豆芽静静的躺在床上,脸色有些发白,好像睡死了一样,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陈栋穿的一身夜行衣,和手中的兵器工具,“师傅?” 陈栋拍了拍他的後背,“爹爹来救你回家。” 小豆芽只笑了笑,根本没有心力去听出他语气内容不同之处,又昏睡了过去。 陈栋摸了摸他的脉搏,确定他没什麽事,只是被喂了一直昏睡不醒的药,这才放了些心,心中更是恨极了杜宇,这小子忒心狠,不是他的骨肉,亦不会看在媸妍的面上善待。 看这云霞殿中,到了此时连个宫人都没有,可见缺衣少食,到头来小豆芽不会昏死也会因体力殆尽饿死。 陈栋将他往背上一绑,暗暗笃定道,“爹爹带你回家!” 本来只需要随便引点火制造混乱,可是陈栋气急,将殿里洒满火油。 突然被一声喝止,“你要做什麽?” 陈栋回头一眼,见是一鹰目剑眉的锦衣侍卫,“你想在这里说话?” 闻言凌霜寒也是一愣。 陈栋说罢,趁着他犹疑的功夫,随手将火折子一甩。 云霞殿中腾起一股火苗,越烧越旺,很快就火光冲天,陈栋趁着夜色甩动螳螂钩,钩子在檐角屋顶起起落落,身影在屋檐房廊间几个穿梭,眼看就要悄然消失。 “别跑!” 凌霜寒不曾想他如此大胆,竟然当面纵火,他又怕皇帝那边出事,又不想让贼人逃掉,目光一闪,眼下当下四面无人,还是跟了上去,紧追不舍,他的身手矫健不凡,眼看很快就要缠上陈栋。 陈栋眸光一闪,随手甩出几枚锯齿梅花镖。 凌霜寒以为他是暗器高手,自然避其锋芒,以刀风开路,谁料那人走走停停,什麽暴雨梨花针,透骨钉,层出不穷,手段并不高超,却有出奇制胜之感,屡屡让他疏忽大意,眼看就要一路遁逃。 凌霜寒被这麽一路戏耍拖延,也起了好胜之心,不由咬唇,双手挥舞巨刃,就要拼得受伤也要将他拦下。 其实实在是他冤枉了陈栋,陈栋只是勉强仗着器具之利,避开他的锋芒而已。 空中刀光闪现,在火光映照下如同闪电一般,当真寒霜刺骨。若是被陈栋的暗器所伤,少不得四肢中伏,而陈栋也别想好过,必要被内伤拖下。 陈栋勉强用暗器和刀钩抵挡几回,终究难当其锐,眼看就要半臂於其刀下。 耿天赐悄悄去了勤政殿,心里其实是有些担心的,他跟杜宇私交不错的时候,私下出入这里是不需通报的,可是此时若是皇帝半道出来,总归是不太好。 但今天倒是十分顺利,他几乎没有遇到阻碍,大殿安安静静,原本该有些人的,不知怎麽,也忽然消失了,他便大大咧咧潜了进去,可是勤政殿里里外外走了来回,也没发现有什麽人在。 机案後的珠帘影影绰绰,耿天赐突然想起,有次他来,杜宇正在作画,他想要偷看,杜宇便随手将画放进了那珠帘之後的暗格。 他犹豫了稍许,到底是安抚下来,他此时尚未觉得自己所求有多过分,毕竟他所图不过是婚事。平时一概国家大事,杜宇已经无有避讳,他认为自己心中坦荡,当下冒一冒险也没有问题,何况他也不觉得就那麽倒霉被抓包。 他拉开珠帘,摸索了一会,叩开暗格,里面果然挂了不少肖像,他看了一会,颇觉眼熟,不由就走神开始回忆思索,怎麽也想不出那人在哪里见过,这麽走着看着,才恍然惊觉走远了进去,他万万没想到,里面是一个幽深长廊,回头望过去,已经看不见来处。 他顺着长廊一直前行,直到绕了一段不远的路,在一扇门停下。 他轻轻移开石门,门外竟是另一处宫殿,显然早已不是方才的勤政殿。 他忽然想起後宫中一个古老传言,传说杜太祖一生无立後,太子来自一个神秘女子,有人说她是前朝公主,有人说是杜太祖逼迫了自己的寡嫂,也有人说只是一个疯癫的民间女子而已。而传说在宫中,便是曾经有过秘道和密室的,这里,估计便是遍寻不着的昭阳殿了。 奇异的是,这座大殿并非像密室一般建在地下,而是隐没在宫群之中,只不过因为阵法的关系,後宫之中从来无人能够抵达。 现在看来,这昭阳殿不仅仅是限於阵法之中,而且连同密道,难怪那般难以寻觅。 正在他恍神之际,殿中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你是谁?” 只见殿中一片金光闪闪,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金色牢笼,笼中一名红衣女子静静打坐,闻声抬眸看他。 耿天赐下意识的就要後退,却觉得那人分外眼熟,不由多看了两眼,这一看才发觉,简直就像方才那女子从画中走了出来一般。 他颇觉做梦一般,好似自己稀里糊涂走进一个画中异界! 他呆怔之间,媸妍已经有了主意,“且慢!” 她心中的复杂只停顿了一下,此时已经认出了他,虽然不知道耿天赐为何会在这里,但她还是想要抓住一切机会逃离。 耿天赐有些诧异,声音也高了几分,“是你?莲华阁主?” 毕竟,这麽美的女人他很难见过,若不是她更美了一些,他几乎可以立刻认出。 媸妍眼神微转,轻轻笑了笑,“耿公子,你是逍遥侯的好朋友,想必可以帮我这个忙?” 耿天赐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她是如何被束缚在这里,又是什麽由头?他後知後觉,却并非痴傻,“你……便是杜宇……杜宇寻来的皇後?” 媸妍眉心一皱,“皇後?” 她可没听到任何风声,她如今尚未驯服,只靠他们武力制服在这里,显然并非立後的最好时机呢。 且不说杜宇与杜精卫之间於她尚有不合,就说她现在这倔脾气,万一在大典上出点丑,杜宇难道放心? “他可说过……是何时?” 耿天赐踌躇的看了看她,“七日後。” 他对莲华阁主有些私交好感,原本理应帮她的忙,可是若是牵扯到立後的大事,恐怕他现在最好是想想,怎样悄无声息不留痕迹的离开这里,脱身事外! 一声幽幽叹息从身後传来,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 “你也要走了麽?就没人阻止杜宇这个愚蠢的决定?” “你可知道,我原本和杜精卫有些瓜葛,杜宇为了我和他争风吃醋,又与虎谋皮,早就置龙霖安危於不顾,国将大乱,你作为丞相,还有心情坐视我在这里?” 耿天赐脑子一团乱,可他还是了解,这事他恐怕没有多少置喙的余地。 媸妍倒是拿捏错了,若是换个老臣,或许是会考虑一二,然而耿天赐却不是那等为了家国就能抛头颅洒热血之人,只看他怎麽对待自己婚事就知道了。 耿天赐慨叹一声,摇了摇头,眼见她目光忧愁恳切的注视着他,几乎让他失神,不由垂眸转身就要离开,却见一人正在他身後,将那石门牢牢堵住。 “耿大人,恐怕今天,你还是不得不帮这个忙了。” 耿天赐看清他的面容之後,出离愤怒,哪还有什麽不明了,“陈大人!枉我信了你的话,没想到你是故意引我来此,你有何居心?” 他心里转了几个弯,宫斗,政变,陷害,他甚至做好了被随後赶到的皇帝抓个现行的准备,可是陈雨却显得不急不徐。 他此时怀疑这臣子是和媸妍合计谋算,可是再看媸妍表情淡漠,似乎看不出什麽来。 陈雨走到离金笼更近一些的地方站定,意味深长,“耿大人,你曾经托逍遥侯大人大力寻找过一名叫甘草的女子,是否?” 耿天赐又惊又疑,“你说这个做什麽?甘草她……已经故去,你……” 陈雨轻轻走过去,暧昧的抓住媸妍搭在栏杆上的手,“她没死,就在你的面前,只不过换了个身份而已。” 媸妍轻轻瞥了他一眼,虽然他眼角余光清澈甚至带着一丝暧昧暖意,可是她怎麽都觉得他饱含嘲讽和戏谑。 “所以,今天,你是必须帮她了。” 他说罢,指尖在她手心轻轻捏了捏。 耿天赐大惊失色,後退了两步,“不……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媸妍抬头轻轻看了陈雨一眼,抽回了手,若有所思,“小雨,你变了……” 陈雨摸了摸鼻子,挑眉伫立。 既然已经说开了,那麽否认也无益,何况,媸妍也觉得,为了逃出去,承认就承认吧。 媸妍看向耿天赐扫过来求证的目光,“天赐,你我曾在你父亲的床底下偷听嬉戏……如今我侥幸未死,你不会不认得我了吧?梅姑娘可还好?听说你要尚公主,不知梅姑娘可心甘情愿做小?” 耿天赐脸色一变再变,归於苦涩,明明绕了一圈,她就在这,为什麽会觉得什麽都已经全变了?她的口吻娓娓道来,让他不容错认,可是却又如此的陌生,让他生不出一丝一毫旖旎的心思来,突然之间,竟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来。 他如鲠在喉,一句“甘草”噙在嗓中,却怎麽也吐露不出来。 不知想到什麽,他突然急道,“你听我说,我不是要尚公主,我根本不情愿,我,我就是听了他的话,才想找‘皇後’求求情,免除这门亲事,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对不起……” 媸妍抬眸看着他,歉意诚挚,却无任何暧昧和回避。 根本不必去问她,为何撒谎,不肯相认,很显然,他们的缘分似乎已经不知不觉中到头了。 耿天赐沈默,停止了笨嘴笨舌的解释,挫败的看了看笼中的金链,“我不知如何帮你……我武功不好,杜宇现在对我也不是那麽信任……” 如果足够信任的话,不会隐瞒他这个密道,不过也可能,是他有关私事不想给他知道。 陈雨却似乎知道媸妍在担心什麽,目光转向她,点了点头,“你放心吧,大哥已经去救小豆芽了,我们曾约定,事成之後放一把火,调虎离山,我也正好趁乱来摸索你的囚所。” 他说着转向定定看着媸妍的耿天赐,视线触及他那直接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小豆芽是谁吧?那孩子是她为我们兄弟留的种。” 他的声音慢条斯理,明明粗俗,听来却只成了打趣的戏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