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一片静默,良久之后,洞外雨声渐歇,洞口点点滴滴叮叮咚咚,颇为悦耳。 唐青呆呆坐了半晌,此刻抬眼一望,心知时辰已经不早,长长叹了口气,轻声道:“南宫,我该回去了。” 南宫星望着洞口那几汪小小水潭,缓缓道:“他们是要用你当诱饵,来确定我已经到了。你这次回去,只怕又要遇到不测。” 唐青微微一笑,“哪又能怎么办,那是唐门,我家,我的安身立命之所,你难道要我和你私奔么?”她眼波流转,带着淡淡哀怨道,“就算我肯,你也不肯带我走吧。我又不是傻子,难道听不出来,唐昕可比我重要得多。” “是。”南宫星并不否认,“如果不找到阿昕,我的确不能离开。我这一趟事情还多……但我可以先把你送走。出了西南四州,我就能找到可靠的帮手,将你送去我一个姨娘那里,她曾是名满天下的神医,我相信她一定有法子解开你心中的禁锢。把你丢掉的过往,一点不少的还给你。” 唐青摇了摇头,“我还不能完全信你。唐门正值多事之秋,门主特地叮嘱,每一个弟子都要加倍提防,千万小心。我这会儿心里很乱,你……容我仔细想想。” 南宫星将心一横,道:“你要回去也行,但,我要跟你同往。” “你?”唐青蹙眉道,“你都说他们是要拿我当诱饵,那此刻必定已经知道你到了的事,你还要跟我上山?” “对。”南宫星望着唐青迷茫失措的双眸,沉声道,“你如今心思不稳,我不能任你独回唐门承受风险。你若不听我的,那就带我一起回去。” “那……那我要怎么说?” “就说是你的情人。”南宫星微微一笑,道,“你恰好也可看看,你身边都有谁不会感到惊讶。不为此吃惊的,便是知情者。” 唐青似乎有些心动,她双掌交握,暗暗思忖片刻,轻声道:“你……不打算易容改扮一下么?” “不必,唐行济见过我。再说,我跟你上去,等着我的自然知道是我,何必费那功夫。” 唐青又想了会儿,忽而道:“不行,我不带你上去。你说得天花乱坠,和抹了蜜似的,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去找唐昕,说不定,你对玉捕头还别有所图。你让开,我要回去了。我保证不说关于你的事,只说是我自己磨蹭,找地方避雨才耽搁了这许久。” “他们不会信的。” “不信又能如何?我一个唐门本家弟子,他们还能嫌我回来迟了一刀砍死不成?”唐青心烦意乱,起身就往外冲。 南宫星伸臂一抄,擒凤手稍一变招,就又拿住她丹田,这次另一手干脆压在双乳间中庭穴上,运气一催,震得她四肢酥软,娇哼一声瘫倒在他怀里。 他将唐青抱紧,一边分出一股阴柔真气在她心脉附近游走,寻找是否有异常之处,一边柔声道:“明知那已经是龙潭虎穴,我怎么可能放你回去涉险。你要是非使性子,我就只好把你五花大绑,找个地方先关起来了。” “你……”唐青气哼哼扭开脸,犹豫片刻,道,“你就不怕我带你上山,转脸就把你卖掉么?” “他们这会儿就已经知道我来了,哪里还轮得到你去卖。” “唐门最近严控生人出入,你要是用唐月依儿子的身份,绝对不行。” “不打紧,你可以说我是痴情剑骆严的弟子。我这个师父昔年在江湖中名望还算不错,也有些江湖老友。至于名字,你只说我叫孟凡即可。” “孟凡?这人是谁?我怎么从没听过?” 南宫星淡淡道:“那是碎梦枪孟飞的独生儿子,江湖中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多少有所耳闻。不过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孟凡无心学武,苦读寒窗,一心考取功名,是个文弱书生。” 唐青好歹也是唐门情报一系的弟子,当即皱眉道:“可痴情剑当年对上碎梦枪的几次,不都是败多胜少么,孟飞的儿子,怎么会拜骆严为师?” 南宫星正色道:“因为不必走到哪里都要背一杆长枪。孟世伯当年也算是面如冠玉剑眉入鬓,可红颜知己远不如我师父和柳悲歌那么多,就是吃了兵器的大亏。昔年王大小姐用一杆霸王枪,出门在外还要两个人抬,你说,还要怎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知道他是存心逗自己,唐青扑哧一笑,还是担心道:“这……能瞒过去么?” “瞒不过去。”南宫星淡淡道,“但最早瞒不过去的人,恰好也就是我要找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唐青蹙眉闭目,轻声道:“你容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她正思索着,外面山林中突然远远传来高声呼唤,悠长沉厚,一声连着一声,“青儿,你在哪儿?” 唐青面上一喜,道:“是我同门……还有我爹,南宫,这下你可不必担心了吧?既然我已经知道不对,这次回去,我就跟在我爹身边,暂且什么都不去管,安安分分躲着。你……就别跟我一起上山了。” 南宫星知道她神智曾经遭创,性情都有了些许变化,再加上本就是个心机颇深的女人,这么轻易就将他带上山去,必定不情不愿。 可就这么放她回去,自己又颇感不安。 别的不说,那个邪门高手若是再找上她呢? 正思忖间,呼喊唐青的声音越发近了,唐青目光闪烁,看南宫星沉思不语,突然开口高声应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南宫星皱眉摇了摇头,只得叮嘱道:“既然如此,那你回去之后千万多加小心,等我一有机会上山,便去找你。” 唐青瞄他几眼,贝齿轻咬朱唇,犹豫再三,轻声道:“南宫,我回去后,会跟我爹住在丁字庄二进西院,这阵子告病深居简出,什么任务也不管了。我……就信你这一次。后会有期。” 说罢,她莲足交错,飞身闪出洞口,几个起落,就应着找来的人去得远了。 南宫星当然不能放心。 唐青和唐昕境况其实颇为相似,都不是父亲嫡女,在唐门这种世家,庶出的女儿若非天赋过人或是极为勤奋刻苦,最后就不过是用来笼络佳婿的道具罢了。 但她二人都已失贞,这最后的价值,怕是也荡然无存。 更不要说唐昕还下落不明,吉凶未卜,他再在外围游走等待,万一错过了救人的好时机,岂不是要追悔莫及。 他定了定神,闪身出洞,辨认一下方向,错开唐青离开的路,往山下村子集市那边回去。 当初为了不让雍素锦情急之下惹出祸端,南宫星随口找了个由头把她安排去了塘东镇,还加了个崔碧春压着,如今想想,倒是少了一双有力臂膀。 看天色已经不早,就算欲图拜会,也不是合适时机。南宫星买了些东西回到客栈,看了看这次没人再悄悄入内,吁了口气,叫上跑堂要了些餐点,便点起油灯,盘算着明日该怎么上山。 假借孟凡的身份依旧是最可行的办法,他买了一把猪鬃毛刷,叫的米饭留出一些剩下,修修剪剪,皱眉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算是弄了两撇胡子,挡在唇上。 指望相识的见到认不出来不太可能,但若只是见过画像或听人描述,一时半刻应该不至于识破。 痴情剑弟子的名号在暮剑阁用过一次,他深思熟虑一番,决定就以孟飞儿子的身份下拜帖。 万一真要考校碎梦枪这绝学,就说自己无心习武,仅练了些内功。 要说这易容改扮,还真是门手艺,躺在床上还没多久,南宫星就觉得唇上一阵阵发痒发紧,看来是薄薄那层浆糊已经干透。 这么粘上几天,怕不是要起上一排疙瘩。 适应片刻,南宫星刚要挥手灭掉灯火安眠,耳中就捕捉到窗外一丝不寻常的响动。 这客栈如此靠近外围,若是为了玉若嫣而来的高手,可不会把主意打到这边。他唇角微勾,轻轻一翻下床,留着灯火不灭,闪身躲到窗台下,屏息等待。 不料来人竟颇为大方,咔咔两声切断外面的刺藤,咚咚在窗上敲了两下。 如意楼没有这种送信法子,必定不是自己人。南宫星略一思忖,装出满是倦意的口吻,问道:“什么人?为何不走房门?” 答话的是个女子,声音不算悦耳,颇为阴沉,“客栈大门太过引人注目,我有要事相告,不便叫别人发现。” 唯恐他动作太慢,她马上又催促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你先放我进去说话。” 大半夜送上门一个姑娘,可没有关着窗子不给进的道理,南宫星起身将窗闩一抽,后退两步,道:“请。” 那女子开窗跳入,反手就将窗闩插回原处,跟着毫不犹豫一掌挥出,拍灭了桌上油灯。 阴雨无月,屋内登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南宫星都只来得及看出那是个身段婀娜年纪不会太老的女人。 不过他在漆黑屋中一样可以行动自如,微微有光即可见物,心中不慌,手掌一拂,找到椅子坐了下去,笑道:“怎么,是长得太丑,不愿叫我看见么?” 那女子摇头道:“我是不愿让你想得太多,男人总爱自作多情,你万一将我当作来色诱你的,反倒不好。” 南宫星哦了一声,道:“我喜欢有自信的女人,带点傲气更好,姑娘要是真来色诱我,在下求之不得。” “哼,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可惜,我就是长得再好看,你也碰不得。” “为何?姑娘莫非是天生石女,不近男色么?”南宫星嘴里调笑,心神却已经集中在附近状况之上,若有异动,先出手把她拿下再说。 “我正常得很,也挺喜欢你这样的男人。可惜,我母亲叫唐茹芳,我虽叫唐欢,却从小知道,我本该姓的并不是唐。” 南宫星心中一震,暗叫一声不好。 虽说他南宫家天生人丁稀落,不易有后,可他爹风流成性,撒种极广,在唐门闹那一场不光拐走了修罗仙子,还坏了不知多少漂亮女弟子的贞洁。 夜路走多了总要见鬼,水路走多了,那怀上个闺女似乎也并不奇怪。 不过这种事不能全凭一张嘴,他稍一定神,笑道:“唐欢姑娘,在下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深夜到访,就是为了向我表明血脉传承么?那你本该姓什么?” 唐欢冷冷道:“我本该和你一样姓南宫。别装傻了,南宫星。” 南宫星拿出火折,甩手丢到桌上,笑道:“我家可没有连脸都不敢让看一眼的姐妹。” 唐欢不知道丢来的是什么东西,还往窗边退了半步,抽抽鼻子一嗅,才道:“我又不打算和你相认。摆出身份,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并无恶意罢了。” “藏头缩尾,不敢见人,往往就是恶意的证明。” “我是不愿引来麻烦。”唐欢气得跺了下脚,“你这人也忒不识好歹。” 听出她城府不深,南宫星稍感安心,口中却依旧笑道:“在下就是这么个不识好歹的性子,我爹传下来的,你不该陌生才对。” 唐欢深吸口气,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什么,甩手一晃擦亮,重新点燃了油灯。 这脸一看,南宫星就有了七分确定,真是他爹留下的种,那眉眼五官,和他爹那边自己的两个妹妹颇为神似。 她母亲应该是个玲珑香坠儿型的美人,看她身段和形貌气质,好似比唐青还要年幼一些。 不过算算当初他爹作祟的时间,这肯定是个姐姐没跑——毕竟他爹祸乱唐门一番拐走他娘之后,就没再回去过了。 唐欢略显气恼,干脆往桌边一坐,蹙眉道:“你娘那般精明能干,怎么就没教好你这独生儿子,如此地界,你还任性妄为。” “莫说我还没信你是我姐,就算你真的是了,”南宫星悠然道,“我又凭什么听你的?你生在唐门长在唐门,还跟了唐姓,万一是来找机会杀我,也不奇怪吧。” 唐欢冷哼一声,带着几分艳羡道:“你有那么好的爹娘师父,我可没本事杀你。” “好了,唐欢姐姐。”他刻意在姐姐二字上略略加重,笑道,“相信你来,不会就是为了教训我这个初次谋面的弟弟吧?” “我来是……” 南宫星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你还是先说说,你为何会来吧。我不记得泄露过自己的行踪。” 唐欢的眉心纾解了几分,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倒不全是个只靠父母庇荫的公子哥儿。” 南宫星淡淡道:“我若是,为何要到这里来?” “这里有玉若嫣。” “监牢里的一个再美,总好不过怀里的个。”他语带讥诮道,“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唐门早就有人在等着你。”唐欢略一迟疑,道,“有等着算计你的,也有等着帮你的。只是,前者似乎比后者多得多。” “我如何知道,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你不必知道,我又不打算做什么,我只是来传话。你爱信不信。”唐欢性子颇强,秀眉斜挑,道,“我心里敬重你娘,才来帮这个忙,你愿意狗咬吕洞宾,我乐得无事一身轻。” “可你还是没说,你为何知道我来了。”南宫星面色一寒,冷冷道,“今晚就知道我在这儿的,别的不论,至少,必定了解唐青的事。在下没说错吧?” 唐欢呵呵一笑,道:“你当只要是知道唐青事情的,就都是算计你的黑手么?唐青的异状,西堂半个山头的人都知道。我费了那么大功夫打探,怎么会一点都不清楚内情。” “那你都知道什么?”南宫星等的就是这个,“唐青当初回来的时候,到底怎么了?” 唐欢似乎颇为恼火,不知不觉两人之间就成了南宫星在主导,她扭开头干脆不去看他,不过嘴里还是说道:“人人都知道的是,唐青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唐行济说她重病了一场,高烧不退,似乎伤了神智。在家里休养了两日两夜,才算睁眼。可她醒来后,将自己出去办过差事的经历忘得干干净净,东问西问,最后竟以为自己一直留在山上。大家看她可怜,就都没有说穿,随她去了。” 她手掌一缩,紧握成拳,带着一股愤慨道:“当然也有人会觉得不对劲,她爹找了几个郎中,可都没什么用。直到一个前辈高人亲自出手,才算是摸清了背后的大概缘由。” “什么缘由?” “唐青脑后被人施以针石邪术,强行破了心神,历经了什么可怕折磨后,便再不愿想起会让她痛苦的回忆。这么一来,就不必对唐青杀人灭口,免得招来疑心。”唐欢语调一转,道,“那位前辈起先以为只是这样,等后来唐青康复,回堂里出力不久,就被指派了奇怪任务,我们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唐青,还能多个这种用处。她地位不高,和玉若嫣全无接触,对玉捕头有什么打算的,不会找她下手。那么,只要哪天她出了事,就必定是你到了。” 南宫星和唐青的关系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太多,不难猜到,唐欢口中那位前辈高人想必就是他娘,修罗仙子唐月依。如此看来,他娘动作倒快,竟跟着唐青前后脚躲进唐门里了。 不过这种事情,他身边也只有娘亲做得到,毕竟唐门这三座山头,他娘管过其中两个,即便后来被打成叛徒,小辈中必定还有不少如唐欢这样听闻事迹敬佩仰慕的,而且地形熟悉知根知底,连农皇珠都能窃走,只是藏身其中,不算难事。 南宫星略一沉吟,道:“如此看来,你动作倒快,布局守株待兔的,都不如你来得早。” “因为唐青回去之后,没说遇到了你,只说突然遭逢来路不明的高手袭击,费了一番功夫才设法脱身。她告诉她爹,说那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 “你都不信,他们又怎么会信?” 唐欢有些烦躁,气冲冲道:“这我怎么知道,总之如今是我先一步到了,难道不是好事么?” 南宫星也不争执,淡淡道:“好事坏事,要看你准备传的是什么话。” “是你娘要告诉你的话。”唐欢显然心生去意,不悦道,“她让你赶快收拾包袱,回家跟你新娶的大小老婆生娃娃去,这边的两个她来想办法救,她说唐门如今的情况诡异得很,深不见底,叫你切莫来趟这混水。” 南宫星微微一笑,道:“那你便也帮我传话回去,就说四个字即可。” “哪四个?” “恕难从命。” “你……”唐欢霍然起身,怒道,“你果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不识好歹的小混蛋。那你就在这儿等着送命吧,我要走了,后会有期。” “慢,请先留步。”南宫星沉声道,“我娘说要想办法救两个,可你至今为止,还只说了一个人的状况。唐昕呢?她现下怎样?” 唐欢冷哼一声,道:“这我可不知道。唐青与唐行济一起回来,你娘是悄悄上山。可唐昕,至今还未回唐门报道呢。唐行博已经差人去查,看她是不是死在路上了。” 南宫星心中一凛,唐行博这名字他听唐昕提过一句,算是同一条线上恰好压她一头的上级,为人老成持重,颇得同辈信赖。唐欢要是所说不假,唐昕就是从湖林一别之后,至今还没在唐门露面。 看唐青的状况也知道唐门如今危机四伏,唐昕下落不明,若不是半途出事,就是提前发觉情形不对,悄悄躲了起来。 南宫星无心再谈,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恕不远送。” “你好自为之。”唐欢掀开窗子,纵身跃出,足音轻响,转眼去得远了。 他坐在椅子上,指尖缓缓捻着唇上的两撇假胡子,缓缓道:“她走了,阁下还不进来,是要等到油尽灯枯,才肯露面么?” “你是怎么察觉的?”房门打开,一个高大身影无声无息迈入,阴鸷双眼冷电般一扫,颇为不服道,“我很确定,我没发出任何声音。” “是人,就会有声音。”南宫星笑道,“你至多只能让气息之声几不可闻,可你难道还能让心脉不跳,血脉不通?再说,另一头刚才跑堂的上了楼梯又马上匆匆下去,若不是外面有人,想必就是撞鬼了吧。那我试试又有何妨?” “你刚才是在诈我?” 南宫星悠然笑道:“她走了,我来上这么一句,外面无人,总不会有谁笑话我,若是有人,岂不是会被我吓上一跳,露了破绽。这种一箭双雕的法子,何乐不为?” “不愧是月依的儿子,后生可畏。”那人不往里走,只在门口站着,暗处让他双目显得更加明亮,“唐门这一代年轻人里,能及得上的,寥寥无几。” “我倒是认得一个比我还厉害些的,可惜,貌似成了唐门弃徒。” 南宫星说的,自然就是原名唐行安,后打出唐门闯荡江湖,自称浮华公子的唐炫。此人武功剑走偏锋,千机百变,算是南宫星最不愿意结仇的对手之一。 唐门惹下了这么大的事,那位身在江湖心在唐门的浮华公子,想必也早到了吧。 那人默然片刻,缓缓道:“行安愿意走自己的路,唐门无福,怨不得谁。” 话音未落,他突然向后错了一步,踏出门外,不见肩头如何动作,就听一声轻响,数道寒丝激射而出,丈余之外,顿时传来一声闷哼,也不知是哪个好奇的房客,就这么成了倒霉鬼。 这一看便有数十年火候的暗器手法,的确远非唐门小辈可比。 南宫星叹了口气,微笑道:“阁下是唐远图,还是唐远明?” 那人跨立门框,淡淡道:“唐远明。算起来,你还该叫我一声堂舅。” “这攀亲带故就还是算了吧。不然唐门里满地都是我的亲戚,我可消受不起。”南宫星嘴里语调依旧轻松,但经脉中已将真气迅速化为至阴,大搜魂手随时可以发动,“你贵为西堂掌事,三更半夜总不会是来找我闲聊的吧?” “我并不知道此地住的是你。”唐远明从暗处盯着南宫星的双手,沉声道,“唐门中有些人近期行踪诡秘,唐欢深夜离家,凑巧被我知道,我便跟来看看。她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我这个做堂舅的,总不好不闻不问。” “现下你知道了,为何还不走?” “南宫星,我要知道,你为何而来。” “救人。” “何人?” “唐青、唐昕,和另一个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人。” 唐远明轻笑一声,讥诮道:“那两个丫头就是我唐门的人,怎么谈得上救。至于剩下那个,你还是早点打消了念头,回月依膝下尽孝吧。” “那两个丫头都是你唐门的人,结果一个受了邪术催心,记忆混乱不堪,另一个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可不觉得,唐门如今有多安全。另外那个,我也不急,反正她想来短时间内也出不去蜀州,我可以慢慢找机会。” “那样找来的机会,算不上救她。”唐远明缓缓道,“南宫星,我知道你们如意楼打的是什么主意。玉若嫣这样的人才,谁都想要。” “那也未必,起码这次害她的人,就是想要她死。” “想要她不死,单单把人偷走,无济于事。” 听出了唐远明话里的暗示,南宫星眼前一亮,笑道:“我自然也知道,将案子的隐情查出来,才是救她的法子,可她的人我都见不到,想这一步,未免太早。” “玉若嫣对罪行供认不讳,入狱之后,便不再多说一个字,你见她,也没有什么用处。” “若有供状,不急着见她亦可。”南宫星语速放缓,肃容道,“但事发之地,相关之人,总要顺次检查盘问才好。唐门如今戒备森严,我可不敢贸然进去。” “唐门戒备森严,针对的是陌生人,而不是客人。” “我又不是客人。” “唐远明邀请的人,当然就是客人。” 南宫星笑道:“你当真要请我去?唐门里如今怕是已经有不少好手归了天道吧,我这颗石子丢进去,掀起的风浪,你禁得住么?” “唐门百余年根基,什么风浪也禁得住。”唐远明淡淡道,“水里的鱼藏得太深,你这样的石子,该丢就要丢。否则,等他们搅浑了水,咬死了人,吃光了草,占了家里的水塘,就晚了。” “你难道不是那些鱼之一?” “我是西堂掌事,我兄长是唐门门主,这水塘本就是我家的,我为何要做鱼?” “不亏是我的堂舅,这一手如意算盘打得好响。”南宫星抚掌一笑,道,“天道的鱼闻到如意楼的味道,必定要围过来咬,我这石子,其实算是香饵吧?” “石子也好,香饵也罢,能解决了那些鱼,就是好办法。”唐远明嗤笑一声,道,“更何况,南宫熙的儿子,我若不来请,也会自己想办法上去。若是客人,心里知道礼数,总不至于对家中女眷太过失礼,若是偷摸上去的,谁知道你又要睡过几个闺房才肯罢休。” 南宫星面上微微发热,笑道:“说得好,那,不管是不是龙潭虎穴,这个客人,我做就是。” 唐远明颇为满意,微笑道:“你之前可曾准备过要用的假身份?” “孟凡。碎梦枪孟飞之子。” “在白家你抬出骆严,到这里要用孟飞,下次再去什么地方,是要冒充柳悲歌的忘年交么?” 一想起柳悲歌,南宫星胸腹之间就隐隐作痛,苦笑道:“他的忘年交,我可冒充不起。” “你明日携帖拜山,去西堂找我。在唐门中,你就叫孟凡。” 南宫星眉稍一挑,笑道:“去帮唐门捉鱼,我有什么好处?” “不是已经有两个表妹被你这好表哥笑纳了么。”唐远明似笑非笑道,“你若是顺利查清了案子,还玉若嫣清白,如意楼才是得了最大好处。我为你铺平康庄大道,你就不打算给我些好处么?” “你膝下的表妹,我保证不去招惹。如何?” “我只有两个儿子,都不爱习武。我兄长的掌上明珠,年方七岁,想来,你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唐远明一拱手,“若无他事,告辞。” “告辞,明日再见,在下已是孟凡。” 唐远明退出屋外,微微一笑,道:“但你切莫再戴这两撇假胡子。” “为何?我这易容术,不够火候么?” “我唐门的人,自小练的就是眼力。易容高手一样讨不了好去。更何况,你这胡子,连瞎子也骗不过去。” 话音未落,门外那身影微微一晃,似乎带起了一丝风声,便消失不见。 单是这手身法,少说也下了三十年苦功。 南宫星运起情丝缠绵手,阴柔内力翻腕一吐,缩臂内收,将房门遥遥关住,掌心一压,落下门闩,跟着拂袖灭掉灯火,在黑暗中默默思索起来。 唐远明、唐远书、唐远图三人皆是唐门大权在握的一方统领,而且南宫星自小就听母亲说起过唐门之事,连上另一位不担要务的闲云野鹤唐远秋,可以说是唐门这一代中的四根顶梁柱。 要说他们四个里出了叛徒,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且,唐门那一代高手都经历过天道与狼魂的纠缠血战,卷入其中也算是受害颇深,让他们投靠天道,就和主动来帮如意楼一样,怕是要吃错了药才行。 这一庄,值得将赌注押上一押。 堂堂正正经唐远明的手进到唐门里,调查唐青、唐昕,乃至玉若嫣的事情就都容易了许多。他暗暗决定,一旦有了头绪,就先捎信给自己娘亲,请她先走。 运功一夜,南宫星一早离开客栈,行李留下,多存了几分银子,保着房间留待他用,找地方借过文房四宝,端端正正写好拜帖一封,便踏着湿润石阶,径直上了唐门西堂。 想必唐远明提前有过交待,南宫星以孟凡之名写下的拜帖递给门外护卫弟子,那人才瞥一眼,就转身道:“请跟我来。” 穿过厚重的石拱外门,沿着石阶又上了几层,途经两片庄园,却过门不入,直到已过山腰,才转入一片平缓地带。 前方开山劈石,造出了一片广阔空间,道口一座红漆牌楼,信步入内,便可见到数座建筑分散错落,一眼能看出用途的有作坊、迎客堂、仓库,一旁有大片空地沉下数尺,摆着草人标靶,各色兵器,约莫二十多个年轻弟子正在其中苦练,拳掌暗器均有几分火候。 南宫星心中估计,眼前所见,就已经差不多抵得上暮剑阁的体量,而这却不过只是唐门三座山头之一而已。 百年世家,根基牢固,名不虚传。 一路进到迎客堂中,那弟子恭恭敬敬请南宫星坐下,道声稍等,便匆匆退了出去。 照说最近唐门正是热闹时候,这迎客堂中不该如此冷清,不过这座山头只怕也没谁愿意拜访,南宫星倒也乐得清静。 既已独闯虎穴,自然还是老虎少些的洞好。 须臾之间,就有俏生生的女弟子快步过来上茶,训练有素,不多言语,一句问安,一句稍等,就又退了出去。 南宫星连面貌都还没看仔细,最后就只记住了那薄薄劲装里随着步点微微扭动的紧凑翘臀。 仗着农皇珠在身,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姑且算是探探环境。若是有毒,那他自此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 没毒,还是颇名贵的蒙顶雀舌,贡茶。 他细细品了一会儿,不料还没等到唐远明,先等来了另一个不速之客——唐行济。 这青年看起来老实本分,中等个子样貌颇为秀气,可当初唐青离开湖林,就是被他劫持带走,若是唐昕出事,必定也与他脱不开干系。 唐行济迈过门槛,面无表情一步步走到南宫星面前,双手抱拳,淡淡道:“南宫兄,许久不见,你何时改了姓名?” 如此距离,南宫星有自信三招之内就将他拿下。 但他神情自若好整以暇,想必是有备而来。 南宫星略一思忖,微笑道:“唐行济,你的堂姐堂妹,对你也算信赖有加,可结果呢,如今一个心智受挫迷迷糊糊,一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到底是什么丰功伟业,能叫你连姊妹亲情都不顾,如此丧心病狂呢?” 唐行济缓缓坐在南宫星下首,唇角微翘,眼中却无笑意,轻声道:“两个女人要回自己的家,你该到手的都已得了,那到底是什么丰功伟业,能叫你连自身安危都不顾,跑来闯唐门呢?莫非你不知道,唐月依是唐门叛徒,叛徒之子,一样要死么?” 南宫星也不答话,转而道:“唐门基业根深蒂固,称雄蜀州多年,历经浩劫不倒,声势早已在败落峨嵋之上不知几许,赞一句武林豪强绝不为过。天道当年就觊觎唐门基业,谋而不得,只占了几分便宜,如今,却想不到吃里扒外的蠢货,竟还能春风吹又生。” 唐行济冷笑道:“南宫兄果然定力超群,还是说,我那堂姐是死是活,在你心理本就无足轻重,远比不上那下了狱,你还没吃到嘴里的玉若嫣呢?” “你这等鬼迷心窍的叛徒,若是肯说,不必我问,若不肯说,我问也是白费功夫。”南宫星淡淡道,“你这班人催破阿青心智,就已经犯了我的大忌,若是阿昕也有个好歹,我不管天道此次给了你们多少后援,埋了几个暗桩,我保证叫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哼哼哼……”唐行济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宛如夜鬼嘶鸣,“你既然敢来,那我就等着看,到底死无葬身之地的会是谁。我……等着看呢。” 听出他语调中似乎有些不对,南宫星一转头就要出手。 可已经来不及了。 唐行济七窍之中,竟已有惨碧色的血流了下来。 他哑声长笑,冤魂号哭般嘶声道:“南宫兄,我倒要看看,你再找谁去问我堂姐的下落。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人,也跟着倒下。 一道影子被门口的阳光拉长,盖在了尸体身上。 唐远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