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娘亲正在白马上相候,见我折回,开口问道:“如何,可有问到消息?” 我翻身上马,如实相告:“有,听村里老人说,沿此路走个十来里,再上坡便是兰溪村。” “好,那我们继续赶路吧。霄儿跟上。”娘亲一抖缰绳,御马前行。 “嗯。”我一夹马肚,紧跟其后。 虽然道路有些崎岖,但几里路片刻即至,我们几乎已至小路尽头,再往后是上坡的石阶,沿山而行,且颇为陡峭,两匹骏马力有未逮。 因此我和娘亲将马匹拴在路旁的树干,决定拾级而上。 抬眼望去,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掩映在丛生杂草中,青石为阶,左右不远处阶梯状的荒田也是稗高薮长,尚未至案发现场,已是满目破败。 “霄儿,娘先行一步。”此言之意,乃是娘亲欲使轻功,而让我紧随其后,我自然会之,点头称是。 娘亲微微一笑,身形闪动,一袭白衣飘飘然于石阶上蜻蜓点水般跃升,眨眼便不见踪影,消失在草植树影间。 我虽是身负元炁,当属一流高手,但并无卓绝轻功、逍遥身法,只能粗略地以元炁加强弹跳力,姿势颇为粗鲁不雅,不似娘亲的优雅、羽玄魔君的极速。 但眼下并无外人,我自然无需顾忌,大步流星、横跨数阶,不多时已然到了山间小道的尽头,自缓坡而上了一处山腰坪地,映入眼帘的却是满目疮痍。 放眼望去,村落四周不乏高树乔木,所合围的却尽是触目惊心的废墟,此地应有数十户人家,颓圮的土墙,散落的茅草,折断的梁柱,倒塌的门楼,飘挂的布条,破烂的家具,青黑色的土地上有着更深沉的污秽…… 此情此景,应当还是官府收拾整敛过的,却仍旧令人作呕。 娘亲在不远处静立,青丝白袍微微飘动,仿佛在为此地的冤灵默哀。 我也心情低沉,靠近几步,轻轻唤道:“娘亲?” “嗯,”娘亲神色如常,微不可察地颔首,“霄儿,我们四处找找,看看有无线索。” 我点头应是,于是我们母子二人便各自行动。 绕着废墟走了数十步,我来到靠近外侧的一处房屋废墟,望着满目残骸,心中唏嘘。 房屋结构几乎全部损毁,栋梁柱壁相互倾轧,木板瓦砾满地抛洒,只余几截残缺的土黄墙根。 破坏得十分彻底,几乎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我不忍去看几处极似血污的深色痕迹,转头离去,而后又细细察看了几处废墟都不外如是,支离破碎,极难辨出线索。 这群丧心病狂的凶手,不仅屠村绝户,还毁屋推墙、拆梁断柱,现场极难清理,恐怕连官府都只能草草了事。 “咦?”我正欲离去,忽然瞟到墙根阴影处有一块残破的土石头,应是烧制过的土砖,坚硬褐黄。 在残垣断壁中,碎砖本来平平无奇,但异常的是,碎片压在地面一侧不规整的外缘中,竟有一小段光滑弧形。 我将其拾起翻转,入眼是一道近似圆柱的凹形痕迹自外而内地嵌入其中,深约三寸有余;再对着阳光细看深处,辨认出尽头是一个菱形空槽。 这是……箭矢的痕迹? 武林中使用箭矢的门派宗阁虽然屈指可数、传承稀缺,但娘亲也曾讲解过,只是我未能亲眼见证,是以并不确定。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立刻明白此乃重要线索,于是小心持握,在废墟间寻找娘亲。 我跃上一截较高的残垣,四处张望,一览无余之下,很快便发现了娘亲的所在——约摸废墟中心。 “娘亲——”我高声呼喊着,在废墟间几个纵跃,便到了娘亲身边。 “霄儿可是有发现?”娘亲早听见了我的呼唤,待我落地便即发问。 “嗯!”我用力地点头,将手中的残砖展示给娘亲,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霄儿果然观察入微、心细如发,这确是至关重要的线索。”待我说完,娘亲毫不吝啬地微笑夸奖,“不过这并非是普通箭矢的凹痕,而是弩箭。” “二者有何区别吗?”我好奇道。 “箭矢以人力驱发,而弩箭是以机关发射。”娘亲将碎砖捻起,对着阳光微一察看,细细为我解惑,“寻常弓箭虽然也有破土之能,但一来箭矢的箭簇并非菱形而是四角星,二来此乃烧制的土砖,常人并无惊人膂力可使弓箭破土三寸有余——除非如朱雀太祖的一生之敌霸王那般天生神力——但军旅所配的弩箭却可轻易做到,只因机械的张弦机构发力远超常人,较之武林高手的力道也不遑多让。 但此乃无论哪朝哪代,弩箭都被列为军械,管控严厉,民间禁售、禁铸,一经查得,可以谋逆论罪,下狱受刑,此间出现如此痕迹,倒真是教人窥得一丝曙光。” “娘亲可是已知真相?”我一听便有所会意。 娘亲微微一笑:“尚未,只是这残砖提供的线索,便可让搜查的范围大大缩小——若是军械,那么会有严格的申请配发记录;若是私铸,那便可从打铁匠人入手。” “哦。”我点头思索,虽然并未拨云见日、直窥真相,但总算是有了明确的方向,可以顺藤摸瓜,在黑暗中前进一步,更何况自己还是功不可没的。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地上散落的梁柱颇有些质地特殊,不似其余房屋结构所用的松木、杉木等,便问道:“娘亲,这是什么地方?” “祠堂。”娘亲随手捡起一块巴掌大小的残破木片,黑漆金字,隐约可以辨认出是一个“孙”字。 这代表着,兰溪村的居民全部或者大部分姓孙。 娘亲沉思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霄儿继续找找吧,看有无其他线索,最好能找到箭镞之类的物件。” “好。”既有了目标,调查起来就更有针对性了,我也劲头十足,希望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尽快为惨案受戮者沉冤昭雪。 但接下来的时间,任凭我如何努力观察,翻开废墟、检视墙根,就差掘地三尺了,都无法发现类似的的物件,不知是官府清理走了还是那伙凶人毁灭了证据。 “娘亲,孩儿一无所获。”结束了搜索,我与娘亲在村口小道汇合,满脸苦色,双手摊开。 娘亲溺爱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宽慰道:“霄儿勿需自责,那块残砖已是极大的发现了。” “嗯。”玉手轻抚头顶让我极为受用,颓废之意瞬间消融于无形。 娘亲收回玉手,施然来到了坪地边缘,身如傲松,临风远眺。 我也跟着望去,只见对面郁郁葱葱的连绵山峰,丛林间野兔狡狐争相追逐,来时崎岖道路不远处有一条潺潺小溪,如衣带铺地,源头当是兰溪村后的一汪山涧清泉——这是我方才所见过的,虽然水中已沉积了腐叶枯枝——这应是兰溪村名的来历;之前问路的小村落,要转一个山坳,居高临下也难以得见。 但娘亲所视的似乎与我并不相同,绝世高手的目力灵觉均非常人可以想象,神游太虚还是洞若观火,我不得而知。 过不多时,娘亲收回目光,偏头一笑:“霄儿,今日之行,收获颇丰,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