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时间过去了六年。 林霄终於得到玄门宗传来的消息,便是师父病重,自觉大限将至,於是广发名帖,召他这个大弟子回去雾峰山。可是他竟然犹豫了,只是为了凡儿。 凡儿这个小娃娃,长得越来越漂亮精致了,即使平时穿着男孩的衣服都完全能够看得出来是个极漂亮的女孩子。如果他要带她回玄门宗,只要师父知道他是女孩,只要推算年龄,就应该知道她的身世,即使师父会放过她,但难道还要她这麽小就承受这些家仇国恨吗? 不行,必须在此之前,把她妥善安置好。他心里不住地想这个问题,想得心都纠起来了。好不容易才想到十里外村庄里的黄猎户是个老实人,夫妇俩多年都没有孩子,自从他俩路过此地,无意中看到凡儿,一眼就很喜欢,经常路过都要带些吃的给她。果然他出谷去一说,夫妇俩人便欣喜若狂,他无视心中的异样感觉,只是自我安慰的想着,凡儿在他们那里,应该会很幸福才是。 於是他唤她过来身边,桃花树下,落英缤纷,她小小的身子前倾,向他躬身行了一礼,细细的声音喊他师父。望着她比桃花还要娇嫩几分的小脸,他脸上保持着平静,心里却是有点忐忑不安。该怎麽说呢? 这六年里对凡儿的教育,是极为成功的。他本来恨不得把他生平所学都教给凡儿,而且她又是极其适合练武的体质,但是只要想到她的身世,林霄便犹豫了。 还好当年在玄门宗修炼的时候,他的师父很注重弟子对礼义的教育,他才决定开始教授她诗书礼义为主,结果竟是出乎意料的好。还有在四岁的时候,凡儿出去玩的时候差点掉下山,这才开始教授她轻功。只是玄门宗的轻功对内力要求很高,於是他不得不教她从琴宗那里现学而来的踏莲,不知是不是遗传,凡儿对这门轻功的领悟力甚至超越了他。 他一直在想着有一天会找到一户好人家收养她,所以刻意地从不去溺爱她,保持距离。自她开始走路起就从来不抱她,从来没有亲昵的举动,连夸奖和教训都是刻意平淡的语气,连摸头都不曾,因为不想让她对他太过依赖,终有一天分别的时候会很难过。只是这样一来,她便习惯了这种距离感,她本来性子就很静,从来很少会撒娇胡闹,与一般小孩大不一样。礼义的学习让她对师父越发谦恭有礼,进退有度,性子也越发变得文静。有时候他看着凡儿的样子,甚至非常希望她回到像襁褓的时候向他笑呵呵的撒娇的状态。 他心中胡思乱想,口中却问凡儿想要什麽愿望。她不解的看着他,他只好说是她完成了上一年学业的奖励这种蹩脚的理由。但他就要离开了,至少在走之前,能够实现她心中愿望,也算对两人六年的师徒之情有个很好的结束。谁知她脸蛋有些涨红,漂亮的眼睛闪着光,平静中很有些怯怯的表情,轻声说道:“徒儿……希望跟师父永远也不要分开。” 就这麽一句话,让林宵立刻皱起剑眉,面沈如水,心中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纠结自责地差点落荒而逃,那被刻意忽视的异样的感觉迅速的蔓延充满了心房,逼得他透不过气来。 一狠心下来,还是决定立刻就将她送到黄猎户那里,接着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 他马上就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就离开桃花谷前去雾峰山,从此两师徒…… 再也不要见面的好。他重入江湖,意味着在他身边,注定就是离当年的事情最近的地方,也是对她最危险的地方…… 只是为什麽胸口会像被揪住一般疼痛不已?明明早知道是必然,为什麽还如此的难受?回想起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看到她湿润的双眼,竟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夜越来越深了,六年来师徒之间相处的种种片段,如潮水一般向他涌过来,让他无法入眠。 他一手带大的凡儿,他最疼爱的凡儿,从此以後,再不相见。只要想到这里,就难过得几乎无法呼吸。 忽然他心中一跳,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起身打开木门,深夜的桃花林被银色的月光映照,夜色中一片幽幽的绯红,落花洋洋洒洒,如梦似幻,他最疼爱的小娃娃,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裳,赤着两脚,看起来跟桃花精一样,在深夜的桃林中穿行,直直的飞奔到他面前。 他心中剧烈的一震,就要张开双臂迎接她。可她已经先一步止住脚步,跪下在他面前,小小的脸蛋满是眼泪,大声说道:“师父,请不要抛弃徒儿,徒儿一定会很听话的。” 他伸出的双手改为扶起她,上上下下的看着,胸中狂喜得快要爆裂开,但看着她白皙幼小的双脚满是泥泞与细小的伤痕,知道她定然是自己趁着夜里跑了十里路跑回来的,心中又开始心疼,到嘴上却说道:“你这不知轻重的徒弟……” 她又跪下说道:“徒儿任性,可是……徒儿不想和师父分开。” 林宵闭目沈吟半晌,心思浮动,才缓缓说道:“既然如此,你就跟为师一同回雾峰山吧。只是……你不能现在这个样子走。” 过了几天,他递给她一副小小的做工精致的人皮面具,是他这几天精心制造的,只是那面具上满是触目惊心的烧伤痕迹,他亲自教她戴上,轻声说道:“从此以後,除了为师之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脸,你的身体。记住了吗?” “是,徒儿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