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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予在城内转到亥时三刻才回到下榻的逆旅。 这逆旅已是城中最大的一处,杨炎幼清带了颇多钱两,上来就把最好的三间房包下来,自己和蝉予住一间,两外两间是贴身精兵住,也好随时保护他们。 蝉予进屋时,杨炎幼清穿着亵衣,正散了满头青丝梳理,他的头发不如在常州时那么亮,却也长而乌浓,独有一份秀丽在其中。 “怎么还回来,不直接睡大街上!”杨炎幼清竖着眉毛,被昏黄的烛火映照的柔和了几分,像是责难情人晚归而发脾气。 蝉予想到这笑出声,哪里是像,分明就是。 “大街上没有被子给我盖,自然要回来,”蝉予关上门,径自脱掉猞猁狲的大氅。 “外面那么多你的狐朋狗友,分你个破布头还不够用?这个分你一块那个分你一块,缝一缝正好织个百家被给你盖!” “哎呀……我这不回来了吗,”蝉予陪笑着坐在杨炎幼清身边,蝉予虽埋怨,却也挪开位置,让他坐的更靠里。 蝉予脱下外袍;“我可没有白跑,问出些事情。” “什么?”杨炎幼清放下象牙梳,专心看向蝉予。 “外面那些流民,有些是民,有些是兵……”蝉予压低嗓音道。 “兵?哪里的?”杨炎幼清一愣。 “郢国的,准确说是郢国灰水郡的兵。” “灰水郡……我记得灰水郡原来属于程国,后来被郢国打了下来,既然是灰水郡的郢兵……是程国打回去了?我怎么没听说?”杨炎幼清一听来了精神,双手拿起象牙抓紧,梳跪坐好认真听。 “程国没打回去,是郢国内斗,奚才死了!” “奚才!!”杨炎幼清双眼瞪大,象牙梳的齿差点被他握断几根;“你听谁说的!!” “就是那几个郢兵,本来我没认出是兵,我是看城里流民多,就想问问他们怎么回事,被我问的是个灰水郡的农民,说奚豹是他们的郡守,可每当多久,就说他父亲奚才起兵反了,他赶紧带兵去镐州配合,结果被打了个落花流水,灰溜溜的回来了,没过多久,镐州大部队追杀过来,奚豹只好带着家眷逃亡,不知去向,说灰水郡好多地方被牵连,他们不得已才抛家弃子的跑了。” “奚豹跑了?现在不知去向?”杨炎幼清陷入沉思;“那奚才不是忠心的很吗,怎么会忽然起兵反了?况且我记得郢伯还没有昏庸到如此地步……难道奚才自己想做郢伯?” “我也这么想的,谁知道旁边一人站起来就骂,说那流民含血喷人,奚才是被奸佞所害丢了性命,郢伯是被蒙蔽双眼才坑害了忠良,我问他怎么知道,他才吞吞吐吐解释,自己是灰水郡的驻兵……” “什么驻兵,根本就是逃兵!”杨炎幼清不屑道。 “是,他怕我骂他是逃兵,说完就走,我这才追上去,花了点钱才问了个清楚,这不就回来晚了,”蝉予说完,脱了靴子上床。 “他说了什么?奚才真的是被奸佞所害?” “似乎是这样,他还说郢伯指使奚昌去灰水郡捉拿奚豹和阵国间人,结果奚昌反被奚豹扣押,送入大牢,自己带着阵国间人和大军,去与反对郢伯的几个将军汇合,要打入镐州,说是大战了几个昼夜,奚豹还是败了。” “阵国间人?是谁啊?奚豹身边还有阵国的间人?” “他说是个高挑貌美的男子,是阵国派来的间人,迷惑了奚豹,郢伯扣押奚才,除了因为他功高过主,还有就是奚才包庇奚豹,导致郢伯以为奚家全被阵国策反,更不肯留他们了,奚家面对这样境地,除了逃便是反,没有别的办法……” “哦……结果奚豹等人打输了,就直接失踪了?那个间人呢?”杨炎幼清没想到还能听到奚家如此私密的传闻。 “那个逃兵说是被奚豹打晕了,他们逃跑路上把那间人押在队伍里,谁知还没到灰水郡,就让他给跑了。” “也就是说……奚豹和间人一前一后都跑了?”杨炎幼清嗤笑一声;“可真是有趣……他们不会是私奔了吧,若真是如此,亏他还是奚才的儿子!哎对了,那奚昌呢?” “奚昌一直在狱中,被郢伯的人提了出来带走,是死是活就不知了,”说到这,蝉予还颇为感慨;“奚才身为郢国第一大将,能挡住阵国进攻,结果不是死在战场,而是自家主子的屠刀下,真是唏嘘……两个儿子,一个没有骨气,一个太有主意,最终也各奔天涯……” “奚才的两个儿子我有耳闻,奚昌名声一直不错,谁想到关键时刻竟如此掉链子,奚豹是庶出,倒是忠肝义胆去营救父亲,哎……”杨炎幼清听完,短暂思索后道;“你说奚豹最终会投奔谁?” “自然是程国!”蝉予想也不想就回答;“那间人是阵国人!他若是还想报仇,自然是加入程国!或者跟咱们一条线也未可知!” “我觉得未必……杀他父亲的是郢伯,阵国并未插手,奚豹若真是个血性男儿,此仇必报。” “呃……”蝉予抓抓头,躺在杨炎幼清肚子上 看他;“也许他两边都恨吧……哎,你说那间人,是不是就假意爱上奚豹,实际离间郢国,还窃取信息给阵国?” “或许……” “哎,我倒同情奚豹来着……被所爱之人背叛多难受,假装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杨炎幼清摸摸蝉予的头发,蝉予眯起一只眼睛看着他;“你真不像杨铎的儿子,这些事……他都做过。” 这话说的蝉予无言以对,吱唔道;“我又不是……他也没养过我,我与他不像很正常。” “那就是像你母亲,凌妙儿如何教育你的?” “嗯……”蝉予闭上眼睛蹙眉回忆,他与凌妙儿相处的记忆片段越来越少,此番回想,竟只有几个片段;“就记得她如何接客……” 杨炎幼清心里一紧,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低头看向蝉予时,眼神中百般柔情怜爱。 蝉予享受着杨炎幼清的爱抚,双眼缓缓闭上,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幼清……咱们可不能分开。” 杨炎幼清摸着他粗糙的脸,只觉胸口热胀,眼睛酸涩,正在浓情蜜意之时,蝉予闭着眼睛哼唧一句;“……我听见你肚里的孩儿在动……哎呀!!说笑的说笑的!怎么还打人呢哈哈……” 蝉予一行人在逆旅休整一夜,翌日鸡鸣上路,行了约有不到十日,来到程国弥州,他们此前一直在追赶的炎利谭三军,就驻扎在此处。 因着手上有谭伯给开的通行证,蝉予和杨炎幼清被直接请入大营,当天便见到了杨炎芳蔼。 今日杨炎芳蔼看着倒温和些,没有意料中的暴躁,就是脸色煞白,嘴唇发青,很没精神。 “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跟到哪,”杨炎芳蔼穿着一身半旧深衣,旁边副将替他抱着甲胄;“你们俩不方便住我帐里,我叫人另搭一个,带你们认一次路,以后迷路可不管了。” 杨炎幼清边走边观察杨炎芳蔼,就觉得她面色实在难看;“你受伤了?” “没有。” “病了?” “没有。” 杨炎幼清不信;“那你平时可不是这般样子,还没见过你不骂我的……怎么今日见了脾气这么好,转性了?” “怎么非得我骂你心里才踏实!?”杨炎芳蔼瞪了杨炎幼清一眼。 “还是……利谭二国给你脸色看了?”杨炎幼清忍不住往严重利推算。 杨炎芳蔼深叹口气,无力道;“葵水而已。” 此话一出,杨炎幼清低下头闭上嘴。 蝉予反映了会儿才明白过来,随即仿佛知道了天大的秘密一样,频频看向杨炎芳蔼。虽说他一早就知道杨炎芳蔼是自己姑姑,可如今亲耳听到她说葵水二字,还是觉得意外,仿佛头一次得到了她是女子的证据,。 几人走到大营后方,一群穿着黑甲的炎兵正搭建新帐篷。 “你们就在这住下吧,照这个速度大约……晚膳以后就能住下。”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杨炎将军!哈哈哈……怎么走的这样块,臣还有话没跟杨炎将军说完呢,可是让臣好找啊。” 三人听见声音,回头望去,一近四旬男子脸上挂笑,身着雾灰色暗花流云纹棱衫,头戴素银冠,单眼皮薄嘴唇,一副不怕冷的富贵相,竟有几分眼熟。 这男子也看向这三人,在看到杨炎幼清和蝉予时,表情明显一愣。 蝉予倒是反应极快,忽然就认出他来——这不是杨旭吗!杨铎登基那天逃跑的二哥杨旭! 他销声匿迹多时,居然在这出现! 杨旭短暂呆楞后,迅速收敛心绪,重新条细了看这三人;“今天是什么日子,竟在此处与旧人相会,二位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杨炎幼清拱手施礼;“四哥哥可安好,不知高就哪里。” “谭国客卿。” 蝉予听罢,脱口而出;“谭利两国的盟好……可是你……叔父推进的?” “嗯……算是尽了些微薄之力。” 蝉予心中有了数……怪不得利国一向与炎国交好,可转头就与谭国结盟,这肯定是杨旭在其中做的手脚!他恨杨铎,且恨屋及乌,也恨着杨炎幼清和自己! 杨炎芳蔼看这二人表情凝重,不用猜便知道他们俩心里想着什么。 “杨公子既然找我有事,那就去帐中说吧,”说着扭头看向蝉予二人;“你们自己随处走走,晚点我们再见。” 杨炎幼清冷着脸点点头,蝉予愤恨的盯着杨旭背影。 另一端,佐州城的廷尉府中,高骨身着灰鼠色肩袖,背有环首刀,头戴纱巾,跟在卒史身后往深处走。 那卒史手提灯笼,过道中忽明忽暗,空气里混杂着浑浊臭气,灯笼外的黑暗中不时传来莫名的呻吟声与铁链的摩擦声,连见惯修罗场的高骨也觉得此地仿佛阴曹地府,寒毛直竖。 不知走了多久,那卒史打开一处牢房,二人低头弯腰走进去,高骨站在当中,卒史点燃牢房中的火把,光线 微明后,高骨看清楚,房中吊着四人。 这四人衣着破烂,满身血污,细看腿上和所站的地方还有屎尿,高骨一蹙眉,嫌恶的用手捂住口鼻。 “一句话没说,”卒史仿佛已经习惯这样的环境,表现的比高骨要自在许多。 “也没说是谁指使他们的?” “没有,”卒史摇头;“按我经验,越是这样的,越说明身后那人……手眼通天,所以按照老规矩,既然问不出话,就把嘴缝了。” 说这,卒史将灯笼靠近其中一人的脸,果然,嘴上密密麻麻的缝了一圈黑麻线。 “这是什么规矩?”高骨嫌恶气味,但不怕酷刑,只觉好奇。 “嗨,该说的时候不说,万一不该说的时候说了……连累了兄弟可怎么办?”卒史痞气的笑笑。 “嘴都缝了,那还留着做什么?不直接杀了?”高骨问。 “我听说啊……最近佐州城里总有莫名人闹事伤人,我想……大人一定头疼此时,之后再抓紧来人,直接带他们来看看这几个,也算杀鸡吓猴,以儆效尤了!” 高骨听了,略意外的看了卒史一眼;“你倒是有心。” 卒史看了高骨的好脸色,连忙陪笑。 “不过这事不能传出去,若让上头的人知道,佐州还有这样的隐患,必定会怪罪下来。” “是是!”卒史连连答应。 高骨最后看了看这四人脖子上的火羽坠子,扭身走出牢房,直奔虞望住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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