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在感情中可以说发挥着非常微妙的作用。 最极端的情况下,即使两只虫最初误会重重、针锋相对,但他们无论如何就是不会从对方的世界里直接消失,反而往往阴差阳错的巧合导致一起经历过许多或意义重大、或啼笑皆非的故事后,还是磕磕绊绊地重新认识了彼此才是最适合自己的虫,决定携手共度余生。 生物总是在与其他生物互动,他们的命运也因此相联。瑟曼觉得将那些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感情之路单纯归类为“有缘”实在太轻描淡写,从情节的复杂性而言,哪怕说这是“命运的纠缠”也半点不过分。 有些虫,雄性雌性皆有,过度地讴歌这种独特而罕见的奇迹,殊不知奇迹之所以为奇迹,就是因为稀少。他们对爱情的向往更像是期盼一场浪漫的梦,认为应该等待顺从命运的指引,有缘的伴侣不但能相遇,还总能重逢。瑟曼对这类想法嗤之以鼻,要他来评价,他们未免贪心不足:宇宙茫茫,世上有那么多互不相识的虫,能够在合适的时间地点,偏偏是你遇见了一次某只触动内心波澜的虫,难道就不是恰到好处、值得主动争取一番的缘分? 正是怀着这样的念头,他将标注有乌涅尔·欧布莱恩这个名字的资料从一众联姻候选名单中抽出来看了看——它们基本是按照从资质到家世等各方面条件的评价综合下来排序,这位与自己曾有一面之缘的雌虫位置大概在中等比较偏上的地方,毕竟只是专注商业的欧布莱恩家族和其他竞争者的家族背景相比也算不上有优势,而且雌奴所生确实是硬伤,拉低了不少印象分,但其他方面乌涅尔都无可指摘,论个虫能力,甚至比其他家世更为显赫的候选者优秀得多。 瑟曼将手上的资料归入另一个代表“看着顺眼,可以安排进一步接触”的文件夹里,一只手托着下巴,半阖着眼回味了一下,硬要说缺点,可能就是轮廓硬朗的相貌和明显经历过不少锻炼的健壮体型不太符合雄虫的主流审美。不过瑟曼本来也不是一只多传统的雄虫,倒是很懂得欣赏这种类型,他想起对方前凸后翘的身材,以及抱起自己时胸肌放松着紧贴住侧腰带来的那种柔软温热的触感,勾起一丝兴味的笑,艳红的舌尖探出森白的齿间,一闪而逝地蹭过感到干涩的双唇,留下一抹晶亮湿润的水光。 虽然雄虫不至于因为一次偶然的相遇就直接草率地选定雌君,那样不管是赛茹利安还是其他家族都不会同意的,但他也不否认自己的确感受到吸引,因而有了偏向。如果说之前他还能做到一视同仁地与所有备选者会面,再分析与之联姻的利弊来确定联姻对象,那么现在的他毫无疑问会对乌涅尔更加上心,除非其他雌虫也能至少让他体会到同等的惊喜。 但那恐怕很困难,到了双方亲自接触的阶段,雌虫们竞争的只剩下瑟曼的青睐,也就是说他们多少都有求于他,自然都想展示出最完美的一面,再怎么谨慎小心都不为过。如果他们面对的是一只普通的本土雄虫,说不定此时会为自己从这些优秀的雌虫身上获得了足够的尊重而自满得意,可惜瑟曼既不是本世界的生命,性格与思想也并不平常,所以在一周内见过四只行为模式像是从同一个模具里刻出来的候选者之后,初始的些微兴趣已经逐渐消褪,他的耐心也无限趋近告罄。 特别是这种挑选雌君的约会都不得不去,去了不成只是两只虫不合适,不去就是态度问题了,不仅对雌虫未来的择偶有负面影响,还很可能让两家因此生出原本不必要的嫌隙。瑟曼虽然平时看着不怎么着调,心里其实还是有杆秤的,当然不会故意乖张行事,在这种地方坑自己的家族。 而且并不是出席约会露个面就万事大吉,只要不是对方真的冒犯了自己,瑟曼通常会要求自己和雌虫统一交流45分钟,同时将表露在外的态度最少维持在“礼貌”的程度上。 雌虫们只是拿出了讨好雄虫的通用套路,这些办法经历过时间和许多雄虫的检验,虽说难免有些刻板印象在里面,但的确可以说是虫族社会中公认最行之有效的一套追雄主方案,奈何他们撞上的却是瑟曼这块不走寻常路的大铁板。感情方面见多识广的他自然会觉得无聊透顶而不满意,可也没有任何迁怒的意思。要是让其他虫误会成是约会的雌虫有问题惹雄虫不快,对那些讨好雄虫失败,又要接受负面舆论的雌虫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无妄之灾。这种事能避则避,最好的解决方式是一开始就不要留下任何话柄。 至于他对这些雌虫到底评价如何,那就是只有雄父雌父和大哥这几位对他联姻对象有最终决定权的虫才能知道的了。 这种控制舆论源头的方法效果尚可,不过让瑟曼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是,他“温柔体贴”的名声居然也随之水涨船高,还越传越离谱了。反正他听着传言里对那只虫的肉麻描述是绝对不会联想到自己的。 或许也是因为这层奇怪的滤镜,后续见面的雌虫不仅没有因为他的冷淡知难而退,反而像是被激起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斗志,一个比一个表现得更跃跃欲试,都誓要打破那个“约会45分钟”的魔咒,成为雄虫殿下心中不同的存在。 这就搞得 瑟曼不得不申请场外援助,给自己每次必须立刻离开的行为提供合理借口。在见过第14位可能的联姻对象后,连明塔都十分坚定且铁石心肠地拒绝再给他约会中途打电话,帮忙编退场理由了。 “再这样下去,外面就要开始流传我们两个雄雄恋的八卦了。”他的朋友木着一张脸控诉,神色和语气中完全没有任何背叛他们伟大友谊的愧疚,“你都快订婚了,找个冤大头倒不是事,但这样继续下去,肯定会严重耽误我以后找雌君。” 瑟曼非常好奇,当时对方是怎么做到把“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羊往死里薅吧”的灵魂质问和“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幸灾乐祸两种复杂表情如此完美地融合到同一张精巧的小小脸蛋上,甚至没有引起歧义的。 并且他时至今日依然没搞清楚。 所谓靠山山倒,靠虫虫跑。最后能靠得住的果然还是自己—— 家里雇的虫。 “总之,我现在回去,13分钟后你们留个人在外面给我打音频通讯,就说随便哪个产业有事需要处理。”某餐厅一个隐蔽的走廊角落里,瑟曼压低声音,一脸严肃地挨个拍拍家族护卫们的肩膀,一副“重任就交给你们了”的神态,“把事情说得像一点,语气要郑重,略带一丝焦急,但是不能太多,否则就假了,明白吗?” 在瑟曼殿下身边,本来从事安保工作十几到几十年不等的护卫们最近短短几天里就被迫强行点亮了表演技能,踏上了未曾设想过的道路。领头的小组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顶着破罐子破摔的牙痛表情苦大仇深地点了点头。那艰难弯曲的颈椎僵硬干涩得看上去活像是扔到仓库一百年没做过保养,亟需上润滑油的齿轮零件。 不管态度如何,得到肯定回答的雄虫喜上眉梢,毫不吝惜明亮的笑容,双手合十做出一个不甚标准的祭拜动作:“太好了,那就拜托你们……” 雄虫突然停下话音,和戒备起来的护卫们一齐看向靠近的虫。 家族护卫反应迅速靠的是丰富的战斗经验,而瑟曼能几乎同时听到,只能说明对方完全没压制脚步声。 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显然对方也看到了他。雌虫的目光先是扫过几个护卫,很快便重新落回瑟曼身上,专注地凝视片刻,似乎在辨认,然后朝他露出了一个非常浅的微笑,颔首致意。 “欧布莱恩先生!”这次就轮到瑟曼惊讶了,他示意护卫们放松下来,自己则步履轻快地迎上去,原本色泽暗沉的眼睛在灯光映射下仿佛夜晚落满月辉的海面,反而有种清透雀跃的纯净感,“好厉害,上次见面我可是带着全妆的,没想到您居然还能认出我。” 因为要和联姻候选虫约会,雄虫还是多少注意了一下服装搭配的。瑟曼今天的打扮就和之前剧场里十分不同,他穿了一身类似西装的搭配,不过具体细节很有讲究,比如黑白格子羊毛背心刚好露出内搭衬衫的荷叶领,深灰的西裤配黑色的休闲款皮鞋,明晃晃地露着一截盖过脚踝的雪白袜子,与裤子同款的宽松西装短外套布料硬挺,撑出外松内紧的对比。整套衣服显得相对休闲,其中还带着点阴郁出格的黑暗,尤其他还戴着一条细窄的铆钉颈环,银色的钉子和脸颊两侧闪亮夸张的银质耳饰交相辉映,流露出些许嚣张不羁的风情。乖巧与叛逆分明是两种矛盾的性格,在他身上却融合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格。 乌涅尔正低头仔细端详他,视线停留在颈部的装饰上久久未动。乍然听到这样直白的赞扬,高大的雌虫回过神,含在嘴角的笑容稍微扩大了些许:“你只是改了发色瞳色,骨骼轮廓还是一样的,分辨起来没有那么麻烦。” “但还是很厉害。”瑟曼坚持自己的说法,他站得离雌虫有点近,需要抬起头才能直视对方漂亮的水蓝色眼睛,雄虫也不介意,反而觉得这样的感觉有些新鲜,“既然正好遇到您,今天晚上八点开始是我们第一次合乐彩排,应该会特别有趣,您要不要来看看?” 被问到的雌虫为他的形容无奈地摇摇头:“哪有这么说的。不过今天就合乐,你们进度还挺快。” “毕竟是第一次嘛,要先整体走一遍看看效果,有问题也好尽早改。”瑟曼摆摆手,倒是不太在意的样子,“不过大致风格和框架应该已经能看出来了,我对这个还挺有信心的。” 听到这话,乌涅尔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盯着他看了一阵,才开口:“怎么想到邀请我?” “因为在彩排之前我有些事情想和您说,彩排之后还有另外一些事想商量。”瑟曼任他随意打量,偏头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我确信这部剧会很精彩,所以希望您可以做我们的第一个观众。另外,说不定从远一点的距离也能发现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雌虫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只有和他最近的瑟曼听到。只是当他循声看过去的时候,乌涅尔还是那样不苟言笑的庄重神态,脸上早已找不出一丝一毫其他情绪的痕迹了。 “好,我会去的。”身形高大的雌虫垂下头和他对视了一会,最终简短地答应下来。 “那么我会早一个小时到剧院 ,还是在二号演出厅碰头。”瑟曼朝对方眨眨眼睛,“放心,虽然这次没有服装配合,不过我们演员的质量都很过硬,保证宾至如归。” 发现乌涅尔确实被自己逗出了片刻失笑的感觉,雄虫觉得中午必须出门约会带来的郁闷心情总算疏解了大半,便心情愉快地同对方告别:“晚上见,欧布莱恩先生。” 再熬13分钟今天就能解放啦,他没问题! 这个时候,他身上的乖巧或叛逆统统消失得一干二净,转化成了一种纯真、被宠爱出来的孩子气。 雌虫安稳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对方的背影在护卫的簇拥下跑远,才慢慢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轻声回答:“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