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特·狄是个很普通,又有点特立独行的雌虫。 普通,因为他和社会中的绝大部分雌虫一样,平凡地出生、成长,决定成为军雌,日程计划中排满了锻炼身体和学习,少部分时间用于休息,更少的部分用于娱乐。他的生活中从不存在任何多余的优待,想要什么,就自己努力去赚取相应的贡献点兑换,所有虫生目标都明码标价。哪怕有些待遇需要的价格夸张到离谱,但总归数字就摆在那里,好歹算个念想。 而特立独行,则在于他对雄虫的反应过于平淡了。在学校里,当信息素构成趋于稳定,生理上的性别意识逐渐清晰,导致大部分血气方刚的未成年雌虫躁动不安时,他的平静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也格外招虫不爽。 若是狂热已经成为一种习俗,那么不够狂热就能变成罪过。 对付此类纯粹由生理因素诱发的无脑争斗,兰斯特的解决方法非常简单——你敢挑衅,我就敢回;你想打,我一定奉陪。一对一也好,车轮战也罢,来者不拒。这样高强度的战斗,自身难免受伤,但他能保证对手绝对更不好过。直到打遍同年级,以及部分容易热血上头的高年级学生,把所有挑衅者揍到即使意识不清,一旦察觉到他故意散发出来示威的信息素也会连滚带爬地忙不迭让路的地步为止。 他前后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让自己成为了没虫敢招惹的存在,甚至还隐隐受到了信奉“弱肉强食”的雌性们的推崇。 这让兰斯特感觉很有趣:通过雌虫的视角,瑟兰更详细地了解了这个世界普通虫族的日常状态,越发体会到这个社会的扭曲,像是将两种难以兼容的植物强行嫁接在一起。在不涉及雄虫时,雌虫们自发地遵循着实力至上的丛林法则,讲究力量与权力;另一方面,他们又难以违背生理本能,不顾一切地追逐雄虫,因为雄虫的偏好而鄙夷强大的军雌,吹捧亚雌纤细脆弱的美感。 即便如此,畸形的社会还能持续运转,也挺神奇。可话说回来,稀有的繁殖能力,说不定也算是这个世界中力量的一种表现形式? 瑟兰以一种观察精细模型的旁观心态看待这个游戏。诚然,如果规划得当,步步为营,小号说不定还能借助这种矛盾引导一波社会变革,当当风口浪尖的弄潮儿,可是这和他休闲玩家瑟兰有什么关系?他早就过了会因为百无聊赖而捅翻蚂蚁窝的年纪。 或许正是因为玩家事不关己的态度,兰斯特并不会对雄虫投以特殊的关注,他不回避,但也从不参与同学们关于雄虫的赞美和讨论,更别说为雄虫的话题甚至照片影像特别表露出憧憬激动之情。 基于这样明显的态度,虽然他的侍奉课程以及雄虫生理学得分都相当优秀,大家也都不觉得他有志服侍雄虫。这等高分在兰斯特的成绩单上并不显眼,他的学习能力之强悍有目共睹,事实上,他所有科目的分数都能被评价为“出类拔萃”。原因无他,养成系玩家的基本素养不允许角色面板上出现任何不好看的记录。 在他流露出报考军校的意图以后,其他不知内情的虫自发地按照社会上的刻板印象为他找好了理由:果然是典型的军雌性格吧,战斗狂魔一个,所以才那么不解风情。 其实真要说的话,兰斯特大概才是他们之中最为了解雄虫日常起居的雌虫——从大号的第一视角掌握着第一手资料那种。 雄虫的生活……在见多识广的玩家看来并不怎么值得期待。姑且不提瑟曼这种出身大家族或高层的雄虫,即使是平民身份,没有背景,只要是雄虫,从出生的时刻起就早已脱离了自己出身的阶层。即使雄虫可能等级很低,信息素薄弱,只能稍加安抚,却无法成功标记雌虫,他们依靠各种福利达到的生活水平也基本可以比肩首都星打拼半生、小有资产的中层雌虫。 与之相对,他们需要付出的唯有精神力、信息素、阴茎和精子,它们固然珍贵且意义重大,但这几个东西都是与生俱来,可以随成长自行发育产生的,换句话讲,它们不需要雄虫做出任何努力就可以拥有。 所以事实上,雄虫只要活着,就已经满足了整个社会对他们的最高期待,他们不过是代表生育的符号而已。这种生活是轻松的,但很大程度上,也是非常空虚的。 虫族社会的娱乐产业其实说不上有多丰富,本质上他们依然保留着大量直白野蛮的种族特性,对血腥与暴力格外敏锐,情感方面却显得麻木不仁。大部分瑟兰感兴趣的娱乐项目都属于未成年——特别是未成年雄虫——严禁体验的分类,这也是为了避免他们因过度刺激的活动受到惊吓留下什么心理创伤,影响以后的交配能力。 所以雄虫瑟曼的日程其实相当无聊,有时他甚至都能对成年雄虫产生一些同理心:怪不得他们有的追逐权力财富,有的挖空心思折腾雌虫,有的既追求权财又折腾雌虫。 实在是闲的,这日子过得太没意思了啊! 一般这种时候,瑟兰就会选择大号挂机,将主要注意力放在小号身上。 比起大家族的雄虫,显然是皮糙肉厚的平民雌虫方便去经历更多的事件,学习更致命的 战斗知识和技巧,更放肆地体验务实、冷肃、充满野性的不同生活。按照背景设定,雌虫兰斯特是一位正服役于第三军区第六军团的军雌领取库藏精子孕育的后代,后来他的雌父在一次清剿深空虫群的战役中不幸牺牲,所以资产由政府冻结,代为保管,至遗孤成年后退还,幼虫则转入孤雌院生活。 刚降临到这个游戏世界的时候,兰斯特本能地、近乎饥渴地汲取这一切能让他了解、体验这个世界的东西,除了不沾违禁品,所有新事物他都会好奇地去尝试一番。一段懵懵懂懂、跌跌撞撞的成长期过后,他才逐渐明确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明确了身为雌虫的自己的好恶,进一步完善了角色设定。 落在孤雌院的工作人员眼里,就是年少失怙的幼虫撑过了失去雌父可以依赖的迷茫无措,真正地成长起来,长大懂事了许多。于是兰斯特阴差阳错地收获许多成年雌虫带着谜之欣慰的目光关怀,直到他去上学,才总算摆脱了如此窘境。 校园生活倒是十分充实,在这么一片边境星区,雄虫都是很罕见的,更不要说雄虫幼崽,学校里根本没有。或许这对其他雌虫而言是不幸,但兰斯特却十分满意,雄虫的稀缺让他享受了几年足够“平和”的日常。 只要没有雄性掺和,一旁还有老师盯着,一群同龄幼崽再能折腾也惹不出多大的乱子。不过就是斗殴频率高了些,身强体壮且崇尚武力的雌虫们好勇斗狠是很正常的行为,他已经能将其视作种族特色,泰然处之了。 更让他感兴趣的是知识本身,不像在孤雌院里,锻炼身体、均衡营养只能提升【体质】属性,最多获得一些与身体素质有关的专长,阅读和学习也只会提升【教育】,获得与知识相关的专长,而真正接受系统教育则让他的角色面板上逐渐增加了许多新的技能标签。 其中包括【机械基础】【数学基础】等条目,它们是解锁【机甲驾驶】的前置条件,哪怕是【语言运用】或【历史基础】之类乍一看似乎对从军没有太大帮助的技能,后续都对应着【战场指挥】这样的高级条目。 于是兰斯特快乐地一头扎进了名为“学习”的汪洋大海,力图刷满所有空着的技能。看着代表娴熟程度的进度条一点一点地上涨,直至填满,要知道升级可是玩家瑟兰培养角色时最重要的乐趣所在。经过没日没夜的努力,他也确实达成了这个看似不可能的目标,因此触发了一个成就【锥处囊中】,获得额外的奖励专长【完美主义者】,精力自然恢复速度提升10%,技能学习速度提升15%,是非常实惠的效果,和其他提升精力的专长搭配更有奇效。 现在他已经不太和同龄雌虫一起上课,而是开始选修基础学校提供给成绩优异学生的军校预备课程。匹配中心的通知发送到光脑上时,刚好赶上课间休息。 瑟兰切换过来准备亲自体验事件剧情的时候,小号正在读收到的信息,环境的骤然变化让他难免恍惚片刻。或许是凝视光屏的时间太久,他注意到为数不多的几个同学开始有些疑惑地看过来。 于是雌虫面色如常地关上了屏幕,起身走出教室,在卫生间随便找了个隔间,锁上门看完了那条通知以及附件里的一系列文件。也幸亏通知没在上课时间来,省去了他当场找借口出来的麻烦。 论私密性,卫生间隔间其实是相当不错的选择,比走廊角落或者操场仓库什么的强得多,肯定不会有什么旁观者打扰。 而且不管虫族有多强悍,作为生物也还是需要排泄的,进来的理由十分正当合理,连借口都不需要编。综上所述,兰斯特觉得自己在这里过剧情的决定非常正确,一点毛病都没有。 比起面向雄虫时谦卑的语气,发给雌虫的信息在口吻上更加公事公办。如果说匹配中心是在询问建议雄虫,那么他们更像是在指示命令雌虫,通篇充斥着“应当”“必须”一类的词汇。这些年来瑟兰切换大小号或者同时双开的时候不少,他对此类落差适应还算良好,现实中他自己的种族不怎么重视性别差异,这种性别待遇的显着区别也属于一种比较新鲜的游戏体验。 虽然措辞比较强硬,但通知里还是非常详细地根据具体情况列出了雌虫接下来需要做的事,也没太多,从通知学校到办理各种手续这一系列的后续工作匹配中心都会负责处理,如果雄虫愿意接管,也可以由雄虫指派代理完成。兰斯特认真通读下来,结果发现真正需要自己动手的居然只有收拾好行李,等待匹配雄虫的联络。 这些程序里甚至都不包括和亲朋好友告别,原因兰斯特倒是在课堂里知道一些:按规矩,引导雌虫身份被确认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为了某个雄虫的私有财产,像是告知其他虫有关雄虫觉醒事宜这种可能会泄露私虫信息的行为,必须要经由雄虫允许才可以。虽然引导者也是当事虫之一,但雄虫和雌虫本来就地位不平等,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况且学校和亲属稍后也会从匹配中心那里得到具体通知,至于朋友……假如交情很深,肯定会去询问前两者是否知道雌虫的下落,要是这都懒得问,不告诉他们也称不上损失。 这是一种形 式上的权力交接。雌虫不再能掌控自身,不存在所谓的“自作主张”,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应获得新任拥有者的同意方可进行。 就大号瑟曼的了解,许多雄虫未必多在乎这个,引导虫提前和亲友告别在他们那里不算值得惩戒的大事。可也确实总有的虫心眼比针尖还小,如果雄虫抓住这个由头不放,雌虫终究理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匹配中心当然不会在文件里公然犯下这种基础错误。 鉴于兰斯特没有家虫在世,匹配中心应该会告知学校和孤雌院的领导,他们会进一步通知现在负责他的班主任和保育员。估计赛茹利安家族那边同样有安排,目前不好找理由出校门,也没必要,只需要等虫来找自己就好。 他想了想,感觉没什么遗漏的,就干脆把事情放到一边,关掉光屏回去上课。 继续上到第三节课的时候,班主任过来把他叫了出去,成年雌虫的神色上滴水不漏,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兰斯特猜测对方是收到了消息,他对接下来的事心知肚明,也不忐忑,在同学们的目光中坦然地走了出去,没什么要收拾带走的,教材、课件和笔记都储存在光脑里面。 走廊里,班主任眼神复杂地瞧着他看了一会,最终只是叹口气,宽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想说服谁:“别太紧张,放宽心,多少虫都等不来的机会,这是件好事。” 的确,无数雌虫终其一生,做梦都想和雄虫上一次床,更不用说运气好还能得到精神力抚慰,实际上他们却有很大几率连亲眼见到一位殿下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师生两个都清楚,对于虫生刚刚起步、志向远大、前途一片也大好的年轻雌虫,这样意外天降的“喜事”更像一种本无必要的赌博,远不如自己奋斗来得可靠。不过事已至此,他们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兰斯特沉默着点点头,察觉到气氛变得越发低沉,就这么站在走廊上也不是个事,便开口回答了一句:“没事,老师。我还好。” 这也是实话,哪怕兰斯特对其他所有虫族都没信心,小号和大号至少还是互相知根知底的,家虫也不会比他们两个更亲密。这也是瑟兰在获悉这个游戏世界里虫族的社会形态时,就下决心调整匹配度,将大号小号绑定到一起的原因——他建小号是为了体验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乃至争权夺利的快乐,又不是为了体验小黑屋式婚姻关系外加玩宅斗去的,怎么会给npc拖自己后腿的可能。 “啊……那就好,你先回去收拾收拾吧。”班主任反应过来,恢复了往日的态度,他似乎也没更多要交代的,带着兰斯特出了校门,目送他登上公共悬浮艇。兰斯特找到位置坐好后,看到他还没走,就朝这位对自己寄予厚望,也照顾过自己许多的老师挥了挥手,权当告别。 等悬浮艇开了起来,他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一边读赛茹利安家族的执事新发来的信息,一边想着瑟曼的模样出神:“不知道到时候两个号见面会是什么情况,毕竟第三人称视角和第一人称视角差别还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