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自寒坐在卫生间隔间的地上,瓷砖的冷意隔着衣服的布料渗透到他的皮肤。他刚刚扒着马桶吐过一场,他感觉不仅把今天的早餐,甚至包括昨天的午餐和晚餐都吐出来了。事实上他这三顿都没有吃什么。他本想去外面的洗手池漱口,一阵剧烈的眩晕却在扶着墙站起来的瞬间向他袭来,让他眼冒金星地坐回地上。褚屿离开的时候好像把他的魂也带走了,先是疲倦嗜睡,然后食欲逐渐消失,到了现在能把还能把吃过的东西全吐出来。这就是受情伤的滋味吗,梅自寒苦笑,原来真的有这么夸张。 梅自寒平时不太关注星际新闻,但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他现在知道褚屿是谁了,萨图尔努斯陆军上尉,弗雷德里克公爵次子,爵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今天还知道了更多,褚屿不仅是一个高分化等级alpha,而且今年底要结婚了。可他还知道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褚屿是左撇子,对核桃过敏,讨厌肉桂,偏好薄荷和柠檬,在床上喜欢先亲右侧锁骨,和自己做爱的时候从不戴套。梅自寒把额头贴在冰冷的墙上,好像这样就能让他虚弱的神经变得清醒。他知道这些,又能怎么样。 梅自寒终于明白褚屿为什么会看上自己。他是一个听话的玩物,一个用来解决易感期生理需求的泄欲工具。就算到了得知一切的今天,他也没有打算从褚屿那里讨回什么,或许褚屿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他反而有水落石出般的如释重负。还好他从没真正相信褚屿对自己有感情,虽然在一些依偎着醒来的缱绻清晨,几个褚屿看向他的瞬间,他也曾有过被爱的错觉。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褚屿一出生就拥有一切,而他只是个普通的beta,把他丢进古斯塔夫星系里,能马上找到十个一模一样的。那些电影里的玫瑰色幻梦怎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梅自寒想。他能接受一切,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褚屿那日的不辞而别已经表明了态度,他不愿和自己有任何纠缠,自己甚至不配得到一个体面的道别。梅自寒觉得这一阵眩晕差不多过去了,看看时间,组会也要开始了。于是离开隔间,到洗手池洗脸。他可能还会继续难过一段时间,但一切总会过去的,谁没有几件伤心事呢,梅自寒想。 会议室里的人基本来齐了,大家都在等王述。黄桃见梅自寒进来了,跑到他身边坐下,从包里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东西。梅自寒一看到纸袋上的图案眼里就亮了起来,是学校西门的鸡蛋松饼。他在中央大学待了十年,唯一一个让他念念不忘的食物大约只有这个松饼了。这可能要归功于这家店的饥饿营销,松饼每天只卖三百个,店内总是摩肩接踵,校长来了也得排队。梅自寒从前住宿舍的时候如果起得早也会去买,但现在他住在学校东门附近,距离太远,他也不太好意思和自己的学生抢早餐,算一算已经大半年没见过松饼了。梅自寒没和黄桃客气,接过纸袋,和她说明天请她喝咖啡。他在桌下打开纸袋瞄了一眼,不错,是枫糖味的。熟悉的松软香气飘入他的鼻端,他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恶心的蛋腥味。刚刚平息下去的五脏六腑再次在他的腹腔内翻涌作乱,铺天盖地的呕吐感让他的头脑里充满蜂鸣般的眩晕。 但他已经没有可以吐的东西了。才刚离开没几分钟,梅自寒又一次坐到同一个隔间的马桶边。他的胃里空空荡荡,只剩食道里有被胃液灼伤的刺痛。他靠在墙上闭目养神,明明没有移动,却有一种在平地晕车的感觉让他虚弱到难以动弹。自己的身体状况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差,梅自寒终于察觉出古怪。嗜睡,厌食,呕吐。他睁开眼睛,大脑像过了电一般,心率在疯狂攀升。难道命运真的要和自己开这样一个残忍的玩笑。 这个可怕的怀疑一旦出现,梅自寒不再有心情考虑别的事。他给黄桃发了个信息帮忙请假,直接出门去了药店。面包落地的时候,永远是抹黄油的一面着地。梅自寒看着验孕棒上的两条杠,拆开了另一盒早孕试纸,结果仍然是强阳性。他盯着试纸的包装盒出神,一只手不自觉抚上腹部。那里还是一片平坦,却已有一个小生命在里面悄悄生根发芽。那是他和褚屿的孩子。梅自寒摸到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发现是黄桃早上给他的松饼。已经凉透了,只剩下枫糖浆在纸袋中散发出粘腻的香味。他只是在基地待了几个月,外面的世界仿佛已经过去千年,一切都变成了他无法理解的样子。梅自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怀孕,他打开通讯器,给张瑞发了一条消息,问她在三院有没有推荐的产科医生。 弗雷德里克公爵的次子在维纳斯星逗留数日后,今天早晨刚刚回萨图尔努斯。他看了这几天的新闻,基本达到了他事前和索菲商谈好的效果。褚屿和索菲确实是青梅竹马,自小相看两厌。索菲从十五岁来到这个古斯塔夫的艺术中心求学后就再也没回过萨图尔努斯,褚屿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用再见了。不过形势比人强,他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合作对象,高蒙家族需要他,而他也有想从他们那里得到的。相比于beta平缓的一生,alpha和oga的黄金生育期并不长,因此萨图尔努斯的高门望族大多早婚早育。褚屿和索菲的年龄放在beta中尚属年轻,但在他们 的性别里,已经是最佳育龄的末尾。 演出晚上开始,褚屿下午就去了剧院。索菲正在化妆,褚屿抱着手站在旁边。他们一向没有什么话聊,该谈的合作之前已经谈好。化妆师把化妆箱撤走,去取给她准备的发饰。索菲开口打破沉默:“你知道孕激素有多可怕吗。”她指指镜子对面的另一个演员,褚屿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从装扮上看饰演的应该是凯特。 “她是我的前辈,四年前坐在我这个位置上化妆的蝴蝶夫人是她。”索菲说,“我不认为现在的我能胜过四年前的她。但是现在的她,也不如四年前了。你猜这四年里发生了什么?她也是个oga,这四年里她生了两个孩子。” “你知道明知一个音在哪里,却无论如何也抓不着,导演看着你摇头是什么感觉吗?”索菲转过来看向褚屿,“你不可能知道。” “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地提醒我,我知道你是不婚主义者,”褚屿说,“不用担心我会反悔,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自己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