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王爷品着茶:“会唱《西洲曲》么?” “会的。”杨柳枝将长发拢到肩后,轻轻从婢女手中接过自己的琵琶,他端坐着调了调冰弦。 西洲曲本是柔缓的曲子,就不用拨片了,杨柳枝伸手轮了一轮冰弦,声音如水般从指间流泻而出,他也想念他的琵琶了。 “今日还未开嗓,若是唱得不好,还望王爷勿怪。”杨柳枝微微低头。 “无妨,你唱。” 杨柳枝又弹了曲子的前段,曲声一出,万擎便觉得与众不同。 他不用拨片弹琵琶,指与弦直接接触,出来的声音更柔更淡一些,清曲小调,又近在咫尺,仿佛一阵微微的荷风从湖面吹来,直吹到心里。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杨柳枝是用吴语唱的,更添软糯可人,他边唱边含情凝望着万擎。 万擎亦痴痴地望着他。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杨柳枝的歌声很轻,天然无雕饰,清澄如同轻雾下的月露,又绵绵如云,其中拢着缕缕的情丝,倾诉着曲词中的思君不得见。 王爷听着听着便闭上了眼睛,沉浸在这歌声、曲声中…… 歌声顺着后窗,飘到了窗外。 窗外的墙根下,万寄并没有离开。 他靠着墙,也听见了杨柳枝的曲子。 这曲调歌声,令人闻之心醉。 他许久没有听见这样好的歌声。在军中,他不许有乐人歌舞,营中兵士的军歌和剑舞,粗犷而刚直,歌声里是战友的情谊。 杨柳枝的歌声里,却是情人的旖旎。 万寄的心里,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一片旖旎缠绵的地方,如今被他的歌声找到了,像是一双柔白的手轻轻抚摸到了心房的某处,那一处很深很偏,原本死寂的地方,经这一抚,便逐渐温热跳动起来。 真不愧是当年夺得花榜魁首的名优。 万寄听着他的歌声,都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好像神思暂时超脱出这个世界之外,到了那满是莲叶莲子的地方去了……湖上有一叶扁舟,舟上那抱着琵琶弹唱的人,就是杨柳枝。 他虽看不见杨柳枝的样子,却也在想着,杨柳枝拨弦唱曲的时候是怎样的神情……? 若不是万寄如此投入,他一定可以察觉到有人来了。 万家二弟万宣刚陪母亲种花回来,走在回廊上的时候,一眼看见了大哥。 “大哥!”万宣欢喜地行礼道:“大热天的,大哥在这里做什么呢?” 这一句问安,惊散了万寄的幽梦,也惊着了屋内的杨柳枝和王爷。 杨柳枝手指一抖,弹错了几个音,就势停了琵琶。 万寄他…还在么? 王爷被搅扰了雅兴,不悦睁眼:“外面在吵嚷什么?怎么怀安也在这附近?” 真是奇怪,这个地方与万寄的寝殿和书房都不近,什么事情会到这边来呢? “王爷,奴去瞧瞧吧。”采霞说着,便向外走去。 王爷也不想动,就在屋里等着。 杨柳枝放下琵琶,从袖中拿出素青手帕,轻轻为王爷擦了擦额角上的汗:“王爷不要动怒,想是大公子有事才到这附近来了……” 王爷握住杨柳枝的手:“有什么怒气,看着你,也消了一半了。” 万寄进门时,正看见王爷握着杨柳枝的手,杨柳枝的手中还拿着贴身用的帕子。 杨柳枝与他对视一瞬,又移开目光,只看着王爷。 万宣也跟在哥哥后面进门,兄弟两人一同向父亲请安。 “你们这是?”王爷松开了手。 “父亲,儿子陪母亲种花归来,路上偶然碰见了大哥,却不知父亲也在这里,好巧。”万宣笑得热切。 “儿子听见这附近有歌乐之声,以为有人在母亲丧期私自宴饮奏乐,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是杨公子在弹唱,唐突了。”万寄不卑不亢。 “是为父今日来了兴致,让他唱的。” “父亲,儿子还从未听过杨公子唱曲呢,儿子也想听,”万宣乖巧地坐到王爷身边,小鼻子一闻:“好香啊,杨公子这是又制了什么新茶?” “新做的果茶,二公子尝尝。”杨柳枝起身倒了一杯茶给他。 万宣捧过茶来喝,把茶盏里的橙花瓣也吃光了,又笑道:“若杨公子是个女子就好了。” “他是个女子又如何?”王爷忍俊不禁。 “他生得这般美貌,又会制茶,又会唱曲,若他是个女子,父亲必然把他收了做四姨娘,然后和他孕育子嗣,可惜他是个男子,如此便不能啦。” 王爷哈哈大笑。 万宣仗着童言无忌在父亲面前说这些,无非是想告诉父亲,杨柳枝再怎么样也是一个男人,没有名分,又没有子嗣可以固宠,是无法与自己的母亲相比的,母亲好歹 是父亲正经纳来的妾室。 杨柳枝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像他这样的人,等到王爷失去了兴趣,或者年老色衰,要么在王府成为劈柴守夜的下人,要么是被变卖到别的地方。 日子一眼就望到了头。 “谁教你这些的,小小年纪,就说起孕育子嗣来?”王爷刮了下万宣的鼻尖,又对杨柳枝咬起了耳朵:“本王再加把劲,兴许你也有了呢?”说着,大手在桌下摸了一把杨柳枝瘦瘦的小腹。 杨柳枝也赔笑起来,巧笑倩兮,眉眼弯弯。 “父亲,儿子刚刚想起有事想和父亲商议,想请父亲移步书房。”万寄看不下去这满屋子的乌烟瘴气。 “晚上再说。” “十分要紧的事,是博靖王来了信。”万寄坚持。 王爷长叹一声:“好罢,好罢。” 只得起身随万寄出去了。 万宣看着大哥的眼色,也借机离开了。 杨柳枝这才舒了一口气,刚才好在是有惊无险,没让王爷发现万寄来过这里,不然又不知闹得怎么样。 也不知万寄今日来找自己,是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