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前一个礼拜,萧绪打来电话,约郑可心在肯德基见面——她作为学姐比郑可心早脱离高中苦海,成功成为了一名优哉游哉专注拉仇恨的大学生。 郑可心问她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萧绪非常不要脸的说:“十月一人多啊,我就给自己提前放假了。” 小时候两个人玩在一块,净顾着在墙上画鸭子了,有意义的事一件没干,加上家庭缘故,郑可心活泼的时候萧绪总是沉默,萧绪的状况稍稍好转郑可心又长成了话少避人的德行。 两个人认识这么多年,硬是活成了最陌生的熟悉人。 而后萧绪跟着妈妈搬家,彼此的联系只剩下电话,她俩都不是热衷维系人际关系的性格,对彼此的更是情况知之甚少。 反倒是在萧绪离开林城上大学后才亲近起来,萧绪学了设计,上了大学把小时候憋屈岁月没能使用的外向一股脑掏出来,人脉圈子日益壮大,结识了一群前辈,开始利用专业知识挣外快。 宁致这个小财迷偶然听说,照猫画虎,折腾了一个寒假点亮了不少技能,跟在萧绪屁股后面开始利用课余时间接私活。 郑可心闲着也是闲着,除了做作业也没什么别的事情能打发时间,不玩游戏不追明星,更懒得经营早恋这种蛊惑人心的事,实在穷的只剩下时间。 渐渐地,萧绪若是活儿忙不过来,就会通知郑可心,每次回来都会叫郑可心出来见一面,永远都在肯德基,永远都要吃薯条蘸冰淇淋,无论什么季节。 许念念说晚上要做可乐鸡翅吃,郑可心惦记着,只点了一杯果汁。 萧绪照旧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听见郑可心问:“好吃吗?” “薯条蘸冰激凌。”郑可心指了指,“总看你这么吃,好吃吗。” “我打小就这么吃你又不是不知道。”萧绪拿起一根薯条蘸了冰淇淋递给她,“这么多年你都没问过,怎么今天好奇了。” 郑可心把薯条咽了,如她所料,薯条是薯条味,冰淇淋是冰淇淋味,味道完全不融合。 之前许念念在家里炸薯条时她提过一嘴,说自己有个朋友吃炸薯条一定要蘸冰淇淋,许念念在吃这件事情上非常认真,大有研究课题的态度,听到什么神奇配方都想试一试,可惜当时家里没有冰淇淋,才搁置了。 今天一看到萧绪的标配,郑可心突然想起来。 虽然郑可心不觉得,但萧绪毕竟年长几岁,已经提早成年脱离林城,她嘴上不说,心里是把自己当姐姐的,见郑可心嚼着薯条漫不经心的摇了下头,她察觉到什么,坏笑着问:“谈恋爱啦。” 郑可心一惊,眉眼间的疑惑不言而喻,完全不知道萧绪这个结论的来源。 “宁致跟我说,初中追你的那个男生回来了。” 郑可心当着萧绪的面咽下一整块冰,咳嗽的死去活来,正挣扎在生死线上就听见萧绪又慢悠悠的补了一句。 “这小子够执着的啊。” 郑可心白她一眼,忽然想到,她当年预习功课借用的都是萧绪的笔记本,萧绪这个名字实在中性,齐尧还因为物理笔记上萧绪二字犯过病,齐大公子脑容量有限,但想象力卓越,一度把萧绪当情敌。 刚一提到齐尧,萧绪就知道自己猜错了,然而难得看到郑可心这幅样子,没刹住车,火上加油的打趣:“那小孩也挺好玩的,傻乎乎的,还把我当过情敌呢,你记得不。” 齐尧人脉广,林城本来也不大,郑可心这边他什么都问不出来,便气势汹汹的找到了萧绪的qq,大有一副正主捉奸的架势。 “记得。”郑可心没好气的白她一眼,缓过来了,“你说你喜欢男的,吓得他以为你是同性恋。” 萧绪看起来对曾经的光辉岁月满意且怀念,不但不生气,还觉得挺好玩的,恶毒学姐的嘴脸完全收不住,逗小孩似的问郑可心:“不是他,那你到底跟谁谈恋爱了。” 郑可心火冒三丈,嘎嘣嘎嘣的咬着嘴里的冰块:“我看起来很闲吗?” 萧绪的态度一点都不诚恳:“忙,是是是,高三是忙,但也不是不可以忙里偷闲嘛。” 郑可心:“” 萧绪:“我和你说,有数据表明,人嫁给自己高中同学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你抽空也在班里看看,遇见喜欢的千万别放过,别等着大学,大学更丑,而且不是男校就是女校,阴阳校概率太低,男女比例永远不平衡” 外人站在各种高度上往下看,对他人的事情指指点点,发出各种不痛不痒不腰疼的言论是很寻常的,或许只有在同一种困境中挣扎过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彼此的艰难之处。 就像初中时郑可心拆迁搬家,盛芸明整日坐在新家门口和街坊邻里骂郑可心的父母。 郑可心若是说“我讨厌她”,外人必定一吸气,横她一句,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那是你姥姥——你怎么能讨厌你姥姥呢。 只有萧绪会和她说,讨厌就离远点,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郑可心算不上开朗,但那一点同病相怜的情谊让她愿意和萧绪多说两句,萧绪想必是一直记得,初中时自己说过一个人过一辈子的事情,上了大学不只怎的突然操起心来。 郑可心认真的问她:“今年是你本命年吗?” “不是啊。” “你二十四都不到装什么妈啊。”郑可心噎她一句,“还有,百分之七十这个数又是你顺口编的吧。” 萧绪咳了一声:“数据是我瞎说的,不过我们学校阴阳不平衡是真的,下课了往路口一站,放眼望过去全是女生,今年流行的口红色号都能看出来。” 郑可心一个处在早恋就是找死阶段的未成年,丝毫不能理解萧绪的痛楚,在心里把直接女生和许念念画了等号,完全忽略了安冀和宁致两位战神,想着女孩多清净,随口说:“那不挺好。” “唉。”萧绪叹了漫长的一口气,她自从学了设计总想着在自己秃头前把自己嫁出去,因此把谈恋爱看的贼重。 “供小于求形成的卖方市场上产品质量完全不能奢求,这也就算了,他们还带内部消耗的,我们班一共就五个人谈恋爱,其中一对还是男生。” 郑可心愣了愣:“两个男生?” 萧绪随口说:“对啊,我们学校挺多同性恋的。” 林城是个说小不小但说大肯定不大的地方,和长辈们说同性恋,他们乍一听都不见得能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同是同,性是性,恋是恋,拆开了都是寻常的字,可凑在一起组成的词,却好像活在字典之中,游离在林城之外似的。 就算初中开始班里就有一大半的女生热衷于男生和男生的故事,班里几个女课代表自发联盟带动全班女生整日尖叫,疯传的小说漫画郑可心也看到过。 有次地理课她还收到过历史课代表做的全班男生攻受表,乔源的名字后面写着醒目的四个大字——“攻受不详”。 即便是这样。 但猛然从萧绪嘴里听来一点外面的世界,仍旧有着真切的不真实感,就好像这世界上真有奥特曼在打怪兽一样。 “那老师不管吗。”郑可心下意识的问,问完才反应过来,人家不是未成年了。 萧绪会错了意:“管什么,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呗,关别人什么事。” 两人又聊了几句学习上的事,自从上了高三,萧绪就拒绝郑可心零散时间挣外快了,高三没有没用的时间,现在能用来挣一百块钱的闲工夫,好好利用,之后能挣无数个一百块。 零散时间是吧,零散时间背单词,完形填空能拿满分吗? 苏瑛玉打来电话叫郑可心回家,走之前,郑可心忽然问:“当年,你妈妈是因为什么事情决定离婚的。” 这事郑可心一直好奇,但一直没问过,她心里明白这是个敏感话题,同时也明白,如今不是了。 萧绪很无所谓的笑笑:“因为有天我爸突然离家出走,全家找了他整整一个晚上,从郊区一直找到城区,天亮了也没找到人,结果中午他饿了,又自己回来了。” 萧绪被阳光晃了眼,用手挡了一下,郑可心忽然想很久很久以前的小时候,有一次萧绪妈妈不在家,那男人突然发疯砸了萧绪的书桌,萧绪吓坏了跑来敲自己家门,哭着往盛芸明怀里钻。 一边哭一边喊:“婆婆救我,我害怕。” 都过去了,如今她再也不用害怕了。 “就挺小的一件事。”萧绪挥手招了辆车,朝着郑可心灿烂一笑,“现在想想也挺奇妙的,可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吧。” 萧绪走后,郑可心花了些功夫,顺着小路走回了家。 路上遇见一家花店,跑去买了一束康乃馨,遇见了许念念推荐的绿豆糕店,又去带了袋绿豆糕,走到家门口突然想起家里的餐桌缺了块桌布,于是折返回去,照着之前量好的尺寸挑了块桌布。 淡黄色的,坠了一圈小花边,苏瑛玉这么大个人了,还装着一颗粉红粉红的少女心,买什么都喜欢带点小花边。 郑可心不自觉的笑了一声,然后暖呼呼的笑容变得有些冷。 她那个烂泥滩似的家,不分白天黑夜永远装着鬼哭狼嚎,片刻的清净都是跪神拜佛求来的,睡觉都是奢侈的事情,实在和“好”沾不上边。 她坐在里面喘气都嫌堵心,可她妈妈却仍能年年月月如一日的当着笑面菩萨,仍旧喜欢花,仍旧爱做饭,仍旧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萧绪妈妈活的压抑无力,一直在等待那最后一根草,而她妈妈心里却装着天大的乐观,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好像生下来幸福值就到了满格。 “这样也挺好的。”郑可心妥协的想,“无论怎样,能感觉到幸福是件好事,人能吃出嘴里的甜味,有了放不下舍不得的东西,才能叫活着。” 郑可心到家的时候阳光正好,这个时间苏瑛玉一般在午睡,郑可心没惊动她,就着耳机里震的人头疼的音乐掏出钥匙开了家门,一开门,就看见苏瑛玉正坐在饭桌上绣十字绣。 苏瑛玉挽着发髻,侧着头,铺了一小块阳光在膝盖上,有着一身郑可心永远学不来的温婉。 “妈!”郑可心调动着全身的活泼分子喊出一个热闹的语调,举起了手里的一大束花。 苏瑛玉回过头,眼睛立刻亮了,蹭了蹭手,高高兴兴的接过去,然后别扭的收起自己的喜欢:“咋还买花了,给你的钱省着点花,买这有啥用,浪费钱。” “放心,够用。”郑可心见她笑了,挤在脸上的笑容找到了主干道似的松缓下来,再次牵动嘴角,笑容就是真心实意的了,“怎么没睡觉。” 苏瑛玉抱着那一束宝贝花翻来覆去的看:“这不是你说下午回来,我就没睡,我看看——是不是是不是胖了?” 郑可心憋了一口气,有点无语,最后还是缓缓吐了出来,点点头不得不承认:“吃得太好了。” 盛芸明睡着,郑书培在公司开会,郑可心确定没有风险,摘下耳机把手机放到了茶几上,帮着把花整理好,又把餐桌收拾了铺好了桌布。 全部收拾完毕,苏瑛玉把花瓶摆到了自己鼻子跟前,这才像个睡觉把糖藏在自己枕头底下的小孩似的,心满意足的坐了下来。 郑可心发笑,和她坐在一起,忽然变魔术,又从包里掏出一袋绿豆糕。 苏瑛玉第三次“呀”了一声,高高兴兴的接过去,听见郑可心问:“妈,你对同性恋这件事怎么看。” ※※※※※※※※※※※※※※※※※※※※ 刚小刀说,十二点距离三点有四个小时。 我:? 小刀:“啊!我笨死了!”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