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南很认真,一笔一划写着,每一笔都要描重,来来回回勾勒。陈双轻呼一口气,胸口皮肤已经感知到了字迹。 他在写自己的名字拼音,g。 好了。几分钟后屈南才抬起头,现在你有什么想说的么?首体大陈又又选手。 选手这个称呼真好听,陈双摸了摸左胸口的圆珠笔字,怪不好意思的。你刚才 嗯?屈南认真听着。 压着我乳钉了。陈双认真地说,但是手没有从左胸口移开。 你屈南的脸唰地红透,笑着把笔塞回笔袋里。自己永远猜不透陈双的下一步,这只小白鸽太有意思了。 一整天,屈南和陶文昌都陪着陈双和陆水在游泳馆,屈南还打电话给教练,说明了陈双目前的状况。黄俊不是不近人情,但是表示1月份的队测必须通过,否则下学期的专业分数就要受影响了。 这个陈双固然知道。现在胸口有了屈南亲手写的字,就像打了强心针,他得把这些困难迈过去,他要迈过去,再拥有一身正式的队服,去拼一把自己的荣耀。 下午吃完饭,陈双帮弟弟整理运动包,准备回家。可是衣橱里的钥匙不见了。 他也没多想,四水目前的状况怕是丢三落四,好在自己还有一把。 陶文昌也松了一口气,真怕陆水发觉有人翻了他的柜子,然后再去查看监控,那样的话屈南的偷窃就坐实了。大概7点半,他们将陈双兄弟送回家,再一起回了学校。冬天并没有阻拦晚训,操场大灯通明,很多人都在练着。 坐会儿吧。屈南找了个地方,坐会儿再走。 陶文昌也坐了下来,一筹莫展。对了,春节后有场比赛,上不上? 上啊,都练成这样了,为什么不上?屈南掏出手机,顺手掏出烟盒,一磕,咬了一根烟出来,你呢? 上啊,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阻止我比赛。陶文昌嘶了一声,南哥你别抽了。 没事。屈南点上烟,猛吸了几口,夹着烟开始翻手机,注意力放在自己偷拍的照片上面。 陶文昌也挤过来看。 画面放大之后更清晰了,一个火柴人躲在柜子里,一个火柴人在柜子外面。只不过柜子里面的火柴人有圈圈。 这是什么意思?陶文昌问。 陆水觉得圈圈能保护自己,所以他躲在柜子里面,画上圈。屈南指了一下,外面那个是陈双,陈双替他挨了打。 照片又往后翻,还有两个小火柴人拉着手的场面,其中一个有圈,一个没有。 这是他们两个在一起玩儿。屈南照图说话,两个人从小形影不离。 照片再往后翻,一个体型较大的火柴人出现了。 这应该是他爸爸。屈南提起这个人很恨,这是其中一个在陪爸爸看电视。 看电视?陶文昌想起陆水怕电视了。照片里的小人没有圈,是陈双在陪陈智明看电视。 再翻一张,大火柴人朝着小火柴人抬起了胳膊,像是要打。 这是他爸打陈双?陶文昌问,所以陆水害怕电视,会不会是因为只要电视机声音变大了,他哥哥就在外面挨打? 嗯,应该是。屈南点了点头,陆水从小有严重的交流障碍,他不能说话,但是他把发生过的事都画出来了。 可是陶文昌刚开口,忽然脖子被人一勒,力气不大但是吓了他一下。他顺手将身后的人往前捞,要准备动手又认出了是谁。 你怎么来了?陶文昌看着俞雅,欣喜若狂。 给你一个惊喜啊!俞雅戴着黑色的口罩,瘦得不像话,怎么样?我刚才入戏快吗? 快!吓死我了!陶文昌抱起女朋友掂了掂,宝贝儿,你穿着羽绒服还这么轻 身材要贴合角色嘛。俞雅在陶文昌旁边坐了下来,屈南也在啊?你俩看什么呢? 屈南目光专注地看着跑道,好像听不见了,对俞雅的问题没有一丝反应。忽然,他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找了又找,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谁啊。一个男人接起来。 您好,我是陈双的朋友。屈南站了起来,我想问问您,既然您是陈双的邻居,又看着他们长大,一定记得他们小时候的事吧。麻烦您仔细想一想,小时候,两兄弟中间是哪个不说话? 哪一个?邻居大叔想都没想,是陈双啊,脸上有胎记的那个孩子。 屈南听到自己脑袋里轰隆隆的崩溃声,错了,自己猜错了,错的离谱。 陈双回到家就累了,四水训练了一天,也累了,倒在床上就睡。陈双还不困,先收拾了一下期末准备复习的书。 考试不能耽误,自己辛辛苦苦考上首体大,绝不能辜负每一滴汗水。 可是看了一会儿,他眼皮子开始打架,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补个觉,于是抱着泰迪熊躺在了弟弟的旁边。 荣耀陈双摸着左胸口,一阵安心。 不知睡了多久,应该是没多久,他踹了一下被子,醒了。 伸手往旁边一摸,空了。 四水!陈双翻身滚下床,没站稳又晕了一下,转手去拉衣柜,里面也是空的。于是他又奔向房门,拧动把手,向内拉。 门没开。 四水!陈双又试了一把,可是门纹丝不动,他再使劲儿拽,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四水!陈双攥紧的双拳开始捶门,一下接着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陶文昌:每天都在担心屈南进局子。 第89章 隐秘的真相 陶文昌看着屈南打电话: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俞雅原本压在陶文昌的肩上,也觉出气氛不对来,瞬间不闹了。 好的,谢谢您。屈南没有回答陶文昌的话,先结束了这一通电话。随后又拨给了另外一个人。 喂,南哥啊。董力还在上晚自习,今天陆水没来,他停课了。 你现在是不是在学校?屈南的心已经乱了,却还压着情绪说,现在离开教室,出校门 可是南哥,我这儿上晚自习呢。董力看了一眼老师。 我让你去就去!屈南的音量忽然加大,喉结上下滚动,手指攥紧了手机,额头也渗出一层细汗。董力不太想去,但是又顾忌屈南,窝着腰从教室后门逃出来,朝着校门跑。 我出来了,南哥。董力心里苦。 你现在去学校门口的小卖部,把手机给老板。屈南的手指还在持续用力。董力听出屈南情绪不对劲了,二话不说跑进小卖部,把手机塞给了老板。 干什么啊?老板一头雾水地抬起头。 接!找你!董力喊。 老板这才接过来,放在耳边:喂,您找谁? 陈双和陆水上小学的时候,是不是来过您这里买东西?屈南的心里一直喊着,千万别让自己的预感成真,可是说出话来舌头都发抖,兄弟俩长得很像,到底是哪个不说话? 老板犹如当头棒喝,根本接不住这没头没尾的话,但还是想了一下。陈双啊,有胎记那个不说话,总躲后面。没胎记的那个爱说爱笑,怎么了? 还真是,自己猜对了。屈南擦了一把脸,掌心全是湿的。他什么都没说,直接挂断了电话,闭上眼睛,昂起头。 他想起陈双说话时飞快眨动的双眼,那是说谎的微表情。自己当时以为他隐瞒了挨打的事实,没想到陈双所有的话都是假的。陆水的交流障碍不是天生的,小时候不爱说话又被霸凌的人,是陈双。是陆水一直在保护他,所以他长大后才豁出命去保护弟弟。 四水!开门!开门!陈双顺着门往下滑,两只拳头砸得红肿,都不见门有动静,更听不到门外的声音。 他只能继续砸,继续砸,砸到两只手都没有了知觉,最后虚脱似的往地上一跪,脸色惨白地抵在门板上。 自己是个没用的哥哥,从小,因为脸上的胎记被同学欺负,是低了自己一个年级的弟弟上来打架,是四水和他们打成一团。是四水笑着拉起自己的手,说,哥哥,我攒了两块钱,我们去买棒棒糖。 是四水陪着自己坐在门口等大人回来,笑着说,哥,你长大了一定特别厉害。 那一年,自己第一次见到四水,当时的自己正踩着椅子照镜子,试图擦掉太阳穴上的一块黑。陈智明拉着一个小男孩儿进了屋,说,陈双,这是你弟弟。 自己吓得没敢说话,连忙躲到了门口,是四水走过来,朝着自己伸出了小手,喊了一声哥哥。 是他把自己藏在了衣柜里,让自己不要出声,现在他又把自己藏在了卧室里。陈双的两只手压在门上,用光秃秃的指甲开始挠门。 你说什么?陶文昌吃惊地站起来,咱们被陈双给骗了? 是,他又把咱们给骗了。屈南坐下来,打开手机,那如果是这样照片里躲在柜子里的人,不是陆水,而是陈双画了圈圈的火柴人一直都是陈双。是陆水替他挨了打,所以陆水才慢慢变成不爱说话,变成了一个疯子。我猜错了,我以为是陈双替弟弟挨了揍。可是为什么呢? 你不会是想太多了吧?陶文昌只觉得不可思议,扭脸一看,差点儿被自己女朋友的样子吓着,我说你也太瘦了吧?又入戏了? 我现在时时刻刻可以入戏。俞雅小声地说。 演神经病就这么高兴啊?陶文昌顺手捏了捏女朋友的鼻子,冷不冷? 不冷,我穿的少是体验饥寒交迫的感觉呢。俞雅的下嘴唇冻得发紫,我这个角色可是特别复杂的性格,很难找到感觉。 陶文昌才不管那套,谁的媳妇谁心疼,脱了衣服给俞雅披上。为什么啊?导演有病吧? 导演对我挺照顾的。俞雅吸吸鼻子,因为这个女作家小时候被他爸给那个了,后来精神就一直不正常,长大后她的初稿又被男朋友抄袭了,男朋友拿着她的作品获了奖,她直接就疯了,对冷暖人情一概不知。可是我总觉得自己没找到感觉。 你说什么?屈南猛地抬起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 他没等俞雅回答,又重新点开手机。刚刚那张大火柴人带着小火柴人看电视的图画引起了他的全部关注,现在再看,里面透露出无限的恐怖和阴冷。 隐秘之处,一层一层扒开揭露。 看电视的时候,大火柴人的一只手,是放在小火柴人的腿上的。 再翻到下一张,大火柴人抬起胳膊,像是要打小火柴人,现在再看,不像是要打了,倒是更像要抱它。 小火柴人没有圆圈。 是陆水!屈南忽然说出来,手机掉在了地上,陆水是外面的那个! 四水开门!陈双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再一次用力地砸向门板。可是他吸进肺里的气仿佛吐不出来了,要把他生生憋死。 拳头上的红肿已经出了血,可是没有用,他出不去。小时候他躲在柜子里,是弟弟去陪着爸爸看电视,是弟弟去找爸爸要两个人的生活费。他不让自己去,他不让自己去。甚至有一次,爸爸带着自己去泡澡,他主动替换了自己。 都因为自己胆小,都因为自己胆小。 开门,开门!陈双不敢去想,只能再一次砸向门,想要离开这个房间。这个房间和柜子是自己的安全屋,真正离不开的人是自己。自己才是那个累赘,是自己拴住了弟弟的命运。外人看是自己在保护他,实际上是他一直在保护自己。 操场上,陶文昌只剩下一件短袖,他按住了屈南:你先别急,这事不一定是你分析的这样吧?要真有这么可怕,为什么陈双不告诉你? 屈南摇摇头,给陈双打了两次电话,都没有人接。 因为这种事,说出来的人很少。百分之八十的家庭猥亵都用暴力掩饰过去了。震惊当中的俞雅说,我为了这个角色做了很多资料,受到家长性暴力的孩子很少有人愿意开口,有时候就连警察都问不出来,所以很难立案。这是他们从小受到的枷锁,一旦需要面对,他们的存在感就要崩塌了。这是连警察和心理专家都问不出来的事,如果是真的,他们不会说。更何况男性受害者的数量不低于女性,可是愿意承认的人,寥寥无几。说比不说还要痛苦。 所以陆水疯了,陈双长大之后,变成了弟弟小时候的样子,用弟弟保护自己的极端方式去处理问题。陶文昌全明白了,他们各自变成了对方小时候的样子,变成了镜面人格,去承担对方的痛苦。 真正离不开那个家的人,应该也是陈双。屈南这才想起一直被自己忽略的细节,陆水害怕的时候会发作,他从睡眠中惊醒,应该是害怕陈智明在睡觉时候对哥哥做什么。可是他在出租房里是可以睡着的真正彻夜未眠的人 是陈双!陶文昌惊呼。 屈南点了点头。只不过,咱们都以为他是担心陆水所以才睡不着不行,我得去找他! 咦,昌子,你包里怎么这么多棒棒糖啊?俞雅打开了陶文昌的运动包,里面满满当当塞了几十根。 什么?陶文昌一看,肯定是陆水干的,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给我的,每次见面都要给我塞糖。 糖?屈南冲过来一看,思索几秒后又把书包放下,再一次打通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