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个星期,怎么就破了?”弗朗西斯用手按住桌子,前倾着身子怒气冲冲地质问扎奥博。如果不是扎奥博衣衫褴褛,看起来确实像死里逃生,他简直要怀疑扎奥博是为了提前回来而谎报军情。 他这么生气是有原因。进入七神统领的新世界后,魔物攻破人类城邦的事件屈指可数。纵观历史,依仗强力的神术和发达的文明水平,人类在与魔物的斗争中取得了绝大多数的胜利。人类占领富饶的土地兴修城邦,并将魔物驱赶到森林、大漠、雪原中,形成了绝对的优势。 被魔物侵门踏户,是人类的耻辱。 “是龙,里士满城的教会被一条龙攻击了!那条龙神术难以阻止,里士满城的教会抵挡不住,集体撤逃了!”扎奥博心有余悸地描述着他看到的场景,同时暗自庆幸自己在没有神术护身的情况下居然命大逃了回来。 弗朗西斯难以置信,“撤逃了?一条龙就让他们撤逃了?那里士满的城民呢?” “那条龙就像是直奔着光阴神教会来的,它飞过里士满的上空就直接对教会发起了进攻。教会撤走之后应该是去总教寻求援助了,至于城民——教会撤离后就没人看守结界了,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荒唐!”弗朗西斯气急,他看向面前畏畏缩缩的扎奥博,心中涌起一股鄙夷之情,“所以你也跟着逃了?” 扎奥博此刻也顾不得弗朗西斯的挖苦,他焦急解释道:“主教大人,里士满距离科罗拉不过两天路程。如果魔物转头攻来,我们得早做打算,想好后路。” 魔物攻击人类聚居地一般只为了获取生存物资,如果魔物已经在里士满城得到了满足,那么它们攻来科罗拉城的可能性不大。 但这件事处处透出诡异,不能以常理思考。首先魔物通常只会进犯防守薄弱的城郊村落,敢于对城邦发起进攻说明这次的魔物早有图谋;其次,龙这种魔物只会在自己巢穴附近行动捕猎,主动进攻人类城邦的行为也匪夷所思。 弗朗西斯揉着太阳穴,思索着进一步的对策。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多做防备。 忽然,静立他身后的亚当开口了:“扎奥博神父,能请你讲讲你在里士满城看到的魔物吗?” 弗朗西斯有些诧异,他和扎奥博的谈话本没有亚当这种低阶教士插嘴的份,但亚当的问题确实问在了点子上。 “那条龙很奇特,像是受过很重的伤,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骨头;它的翅膀也是残破的,身上没几块好的地方。那条龙来得太快,我没能看很清楚,但其他魔物也非常特别。在之前的防守中,里士满杀死了大量的中低阶魔物,但那些哥布林、巨魔、蜘蛛哪怕被杀死了也能继续行动,简直像……僵尸一样。它们的眼睛里燃烧着白色的磷火,虽然行动比生前迟缓,但却不再畏惧刀剑和箭矢,只有中高阶神术才能彻底摧毁它们。” 弗朗西斯心念一动,他和亚当异口同声:“不死魔物?!” 弗朗西斯转头看亚当,“你看过《常见魔物图鉴》了?” “是的。按扎奥博神父的描述,这些魔物的特征很像是不死类的魔物。但主教大人,不死魔物在科罗拉和里士满地区都不算常见,我也没有听说过哥布林这些低阶魔物中会出现不死。” “说得没错。如果它们真的属于不死,那魔物中又出现了我们没发现的新种类。”弗朗西斯凝眉,“我们不缺对付不死魔物的对策。光阴神教会的圣光系神术和幽冥神教会的沉静系神术对于不死魔物都有一定的克制作用,但具体是不是不死魔物我们需要应战过才知道。” “最大的威胁是那条龙。它有飞行能力,危害也不是普通魔物能比的。扎奥博说那条龙看似重伤,但神术却没有阻挡住它。”弗朗西斯的食指关节一下下叩击着桌面,“我有个猜想,如果……那条龙也是不死魔物呢?” 弗朗西斯说破了亚当心中的猜想。一条龙已经足以难应付,如果还是一条不死的龙,那必将是一场恶战。 “主教大人,我们要怎么办?我想向总教会求援总不会错。”扎奥博建议道。 弗朗西斯向来雷厉风行,短短几分钟,他心中已有了决断。 “不要过于依赖总教会。如果魔物已经向科罗拉进发,那在教皇厅的增援到来前,我们就得和魔物打上一仗。我们在战场上做得越好,就越能减轻增援的压力,他们可以优先考虑夺回里士满。扎奥博,我让你带了五十位神术师去,你带了多少人回来?” “……二十九个。”扎奥博没敢告诉弗朗西斯,那牺牲的二十一个神术师,是死于为他逃跑开路。 弗朗西斯脸色铁青,左手捏住桌角,差点掰下一块。二十一个神术师!修道院六年苦修才能出一个合格的低阶神术师,他不用想都能猜到扎奥博是如何为了逃生而轻易挥霍了同袍的性命。 现在还不是清算的时候。弗朗西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里士满城的光阴神教会规模与科罗拉城相当,如果他们加上科罗拉派来的援军都没能防守住,那科罗拉城教会不太可能光凭自己防守住。他 需要考虑其他力量。 他转头问亚当:“科罗拉城有和龙战斗过的经验吗?” “十三年前,教会与黑曜石佣兵团联手杀死过一条毒龙。但这件事在教史中记载得并不明确,我想也许问问当事人会更有帮助。”亚当迅速回答。 看来让亚当去主教祈祷室是个正确的选择。短短一个月余,亚当已经从一个一无所知的男孩成长为一个能帮上他的教士了,弗朗西斯想。 “传我谕令,科罗拉城内加强戒备,哨兵换三班全天监视城外魔物的动向,一旦魔物有异动立刻汇报。在科罗拉和里士满的路途中增设临时哨站,如果发现里士满的魔物朝科罗拉迁移,快马回报。让城区教堂的神父们巩固城内结界,同时构建对空结界,”说到这里,弗朗西斯剜了扎奥博一眼,“我宣布,科罗拉城即刻进入备战状态!” “还有,宣召黑曜石佣兵团的主事者,我有话要问。” “是。” 亚当离开待客室,前往中庭颁布弗朗西斯的谕令。从走廊的拐角转出一个矮小的身影,是克洛伊。她似乎一直在这里等着,见到亚当出来叫住亚当:“是不是里士满城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亚当刚问出口就自己想通了,看到扎奥博丢盔卸甲回科罗拉的样子,谁都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他见克洛伊面含隐忧,以为克洛伊担心战火延及科罗拉,便出言安慰:“主教已经在积极应对了,科罗拉不一定会有事。” “听回来的神术师说,里士满已经被教会遗弃了,是真的吗?”克洛伊问。 亚当点点头。 克洛伊脸色一白,“总教会会派人救援里士满的,对吗?” “我不确定。但我猜,如果科罗拉遭到进攻的话,总教会应该会优先支援科罗拉。” 克洛伊没了声音。 谕令一层层颁布下去,不到半天时间,科罗拉已然全面戒严。城民们望着四区教堂的顶端各自亮起浅蓝色光晕,一层光罩从光晕中扩散开来,缓慢地辐射、升高,最后连成一片,笼罩住科罗拉城的上空。人们好奇又警惕地盯着这层陌生的蓝色光罩,一些上了岁数又有见识的老人告诉年轻人不必担心,这是科罗拉的对空结界——他们也已经有几十年没有看到过了。 灰狼郑重其事地听完了教士的通传,他扭头看团长,那是一个肌肉虬结、伤痕累累的壮汉:“团长,看来你是时候出动一趟了。” 谁知团长摇摇头,“不,这次你去见主教。我把这件事全权交由你负责。” 灰狼愕然,“我只是副团长,如果团长不去恐怕教会会觉得黑曜石团不敬。” 团长摆摆手,“你还没懂我的意思吗。你能力人脉都足够,虽然年轻,但十五岁就加入黑曜石,出生入死了十七年,单论资历也是团里最老的一批。你只缺一个机会,一件足以让你声名大噪的功勋。” “你记得黑曜石佣兵团是怎么崛起的吗?十三年前,我们和教会一起杀了一条龙。从那时候起,黑曜石佣兵团才在科罗拉城有了名气。多少年过去了,我力图将黑曜石壮大,让它成为科罗拉城第一的佣兵团,却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你要抓好机会,让它成为黑曜石的荣耀。” 灰狼听懂了团长的意思,但他仍然坚持:“只有团长才能带领黑曜石。团长需要我我在所不辞,这次我也会和团长共同战斗。” “灰狼!”团长烦躁地将拳头捏得咯咯响,“你看清楚,我今年几岁了?你以为我不想继续带领黑曜石吗?我今年五十四了!我还能带着黑曜石走几年?” “十三年前的屠龙你也在场。我要你这次做得比当年的我更好。更关键的是这是教会的委托,如果能得到新主教的信赖,黑曜石的兄弟们才会有长久的后路可以走。” “做好这件事,然后接替我,成为黑曜石的团长。” 灰狼默然。他再明白不过——做佣兵常常是走投无路的选择。如果不是没有选择,谁又愿意提着脑袋赚钱?除非足够强大,否则能活到团长这个岁数的屈指可数。灰狼见过太多在第一次任务中就失去性命的新人。 即便活到了最后,在年老力衰以后,佣兵又该靠什么活下去?留在团里,即便团员和团长们念着过往功劳养着他们,老佣兵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团中的累赘。灰狼也见过太多因为不愿拖累团员而脱离佣兵团自己讨生活,最后穷困潦倒、流落街头的老佣兵。 团长替黑曜石想好了出路。如果能攀附上教会,黑曜石的兄弟们便不至于老无所依。 他不再推脱,沉声说道:“灰狼必不辱命。” 灰狼在主教的会客室等得心焦。尽管答应了团长的嘱托,他依旧不喜欢教会——他还记得酒窖里的姑娘们是怎么死的。 他被告知主教正在巡察四区教堂,要晚点才会回来。他在会客室里打着圈走路,又咬起自己的指甲。就这样等了一个小时,主教还没回来。灰狼心里生出了隐隐的怒气。 这主教,好大的派头! 他故意拖长声调,喊道:“ 主教还没来吗?有吃的吗?我饿了!” 马上就有教士回答:“请稍等。烟熏火腿和甜面包圈配黄油可以吗?” 听到有好吃的,灰狼精神一振,看来教会也不算太坏。只是这教士的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会客室的门被打开了,灰狼盯着进来的烟熏火腿和甜面包圈,食指大动。等他看清了捧着餐盘的人时,他愣住了。 亚当笑盈盈地望着他,像看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 “怎,怎么是你?”灰狼瞬间失去了大部分的思考能力和语言能力,他呆愣愣地望着‘死而复生’的亚当,“你,你没被教会处死?” “你觉得我像鬼吗?” 灰狼大叫一声,冲过去紧紧抱住亚当。 太好了,原来有人活下来了。他的梦,还没有完全破碎。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呜呜地在亚当的肩头哭了起来,那是一种无家可归的犬类重新找到家的呜咽。亚当感受着这个比他高一头的男人的委屈,灰狼的鼻涕眼泪全蹭到了他的肩头。他抚摸着灰狼的脊背,像是给一条狗顺毛:“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没死。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灰狼松开亚当,他这才难堪地意识到自己在亚当面前很不帅气地大哭了一场。他一边抓过甜面包圈大嚼以掩饰尴尬,一边眼睛亮晶晶地向亚当打听:“酒窖里还有其他人活下来吗?” 亚当轻叹一声,“只有我。” 灰狼停止了咀嚼。他忽然认清了亚当身上的衣服——是教会的黑袍。他心中涌起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放下面包圈,嗓子里藏着愠怒:“是你出卖了酒窖?” “不是我。我活下来也只是运气。至于这个,”亚当捏住身上的长袍,“如果不加入教会,我还有别的活路吗?” 灰狼长舒一口气。不知为什么,他相信亚当说的话。他为自己恶意的猜想而后悔,于是重新捡起话头:“你剪头发了,我一开始差点没认出来。” “主教剪的,他大概不喜欢长发。” “短头发也很好看,”灰狼真心实意地夸奖,“你光头都好看。” 亚当忍俊不禁,“你放屁。” “我说真的,你啥样我都喜欢。”灰狼吃完最后一片烟熏火腿,舔舔手指,“可惜你现在当了教士了,我怕是没机会了。” 亚当眉毛一挑,“就这么放弃了?你当初不是说下次继续吗?” 灰狼眨巴眨巴眼睛:“还有下次吗?” 亚当把会客室的门关紧,反锁:“主教要到晚上才回来。” 灰狼听懂了亚当的暗示,他吞下一口口水:“这里是主教的会客室。” “你害怕?”亚当似笑非笑。他已经解开了自己的腰带,把长袍从肩头拉脱。 看着亚当露出的雪白的肩头和锁骨,灰狼的脑袋“轰”的一声爆炸了。“他妈的,来就来,老子今天死在这里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