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说这是个小妖精呢,还是他傅飞飞昏君无道呢。 宋晓喻是陪老母亲和大嫂来烧香的,她侄儿才进高三,大嫂已经忙着求祷来年金榜题名了。 今天日头好,黄道吉日,宜出行婚嫁及祝祷。 不然这么偌大一座城也能碰到熟人呢。 宋晓喻朝傅雨旸人走近,眼见着他手里松了女方的袖子。那女生低低垂眸,自顾自挽袖,也与傅雨旸站开些距离。不听不见,不卑不亢。 平心而论,宋晓喻最最客观审美的人,她欣赏一切漂亮的面孔。更明白,聪明的女人不该只和女人做文章。 这女生虽说穿着傅的衣服,但没那味,没那痴男怨女纠缠过的味。 “好久不见。” “是有些日子了。”傅雨旸且应承宋女士。 “我听幼实说,你去江南公干了。” “嗯。” “你母亲尾七过了吗?”你就在这旷夫怨女的。 按理说不应该,他傅雨旸不是那种被小姑娘牵着鼻子走的人。宋晓喻的嘴一向厉害,不见到肉,也要你出点血。 傅雨旸永远慢待人的那副尊贵德性,“上个星期才烧过尾七纸。你和幼实都知道我的,一向不信这些,都是我本家一个姐姐代祭。” 好意思的。宋晓喻剜他一眼,再过问他身边人,“女朋友?” “朋友。来这里玩,我正好有空。” 宋晓喻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只听傅雨旸掼一般地阖上车门,动静大到地上的枫叶子都扑腾起来了,面上却是不显。 那头宋母听着女儿这说话机锋满满的,连忙圆和,让她别耽误了时间。 宋晓喻这才勉强作罢,临去,“汪伯伯住院了你知道吧?” “你知道幼实的,和她那个继母也不来往,她爸爸这次住院,她急得嘴上都燎泡了。” “傅雨旸,你去江南的事,幼实从别人口里知道后,狠狠哭了一场。哭自己有多傻,你母亲去世,她一心怕你顾不过来,才去帮你的,多少人笑话她上赶着做女主人呢。” 闺蜜始终是闺蜜。宋晓喻才不管谁和谁更登对,她只管她的姐妹,她的姐妹不痛快了,她就要当事人知道。 不然白担待了。 宋母却怪女儿多管闲事,你说了又能怎么样,不合适的人,就是这一时好了,下一时终究还是有疙瘩打。 你管人家的事做什么。 宋晓喻依旧忿忿不平,说没想到傅雨旸是这么肤浅的一个人。 宋家姑嫂一向有梁子结,嫂子不大认同小姑子,男人啊,你就别给他打任何保票。话又说回来,他和你怎么样开始的,也能和别人怎么样开始。 怎么就只能你单单不同呢? 宋晓喻没好气瞥一眼大嫂,大嫂却装糊涂得很。哦,我说的是人家幼实呀,不是说你。 宝相寺大殿正门香鼎前,初升的太阳还没拨开云雾,上山的人一身潮气,人影如织。周和音从傅雨旸手里接过一把香,他抖开手里的防风火机,让她把香尾抬高,口低架在火上,细细地烧燃。 周和音几次要撤手,他一只手擎火机,一只手拢着火苗,说没好呢,没燃透。 他们周遭都是人,她挤在潮流里,微微抬眸看他,有人心神再镇静不过,比那大殿里受人间供奉香火的佛祖菩萨都平和。 都说世上最难画的就是菩萨低眉。周和音别说菩萨了,她甚至读不懂眼前人的低眉。 他们一路上山来,都相安无事,因为她不问,他也不说。 周和音是觉得没资格过问,傅雨旸大概是觉得没必要朝她分说什么。 从前竟不知,一把香,燃透要这么长时间。周和音的手都快要举麻了,她一晃,傅雨旸就让她,“别动。” “人家都拿到蜡烛上去过火的。”她嫌他火机的火不够大。 傅雨旸继续低眉,手里拢火,动作稳得很,“你这么喜欢半途而废的吗?”说话间,火机上的火苗一抖,周和音有点吃不消这浓烈散开的线香味,微微一个喷嚏。 傅雨旸薄啧一声,“讲究点好嘛?对着人。” 有人自认理亏难堪,不出声。待到那香燃透了,傅雨旸撤了火,周和音第一时间去翻包里的口罩戴,她才戴上,也听着晨钟声,预备擎香祝祷时,傅雨旸生生摘掉了她的口罩,他的强词是:“好不容易来一次,好好求,让菩萨看到你。” 说着缴了她的口罩,走离这群敬香的虔诚人士。他说过的,他不信这些。 直到晨起的头一趟香敬过,人潮陆续散开在这寺内,周和音去边上找傅雨旸,他一身黑色休闲穿扮,站在黄墙绿琉璃瓦的影壁边,在讲电话。看周和音过来,没讲多少便收线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问她,“求什么了?” “宝相寺不是一直求事业前程的嘛!”她还能求什么。 “佛祖都能保佑前程似锦了,岁岁平安又有什么难。”傅雨旸说,他没有他们贪心,“我只求,岁岁平安。” 中轴线上还有七八个殿堂可以参观,傅雨旸手机落袋,走过来朝她说,他们可以慢慢看。 她饿了,西偏殿后头有素斋堂,宝相寺的素斋一向可以,推荐她一定要尝尝。 就这样一路穿过钟楼、鼓楼,御碑楼,直到在那棵著名的古银杏树下,人潮再次攒动。傅雨旸说得没错,再也没有比寺庙更热闹的地方了。 众人都在拍照、合影。 傅雨旸想起了她的vlog,“这里不值得你录一下?” “人太多了。”周和音觉得她的声音已经够大了,傅雨旸像似没听见,俯身贴耳过来,问她,“什么?” 她看着他再一次低眉过来,心忍不住地被烫了下,比香灰无意掉在手背上更具体的烫和热。 “我说,古刹古树就该冷落清幽才有意境美。”所以她不高兴这样拍。 傅雨旸听清她的话,不置可否的样子,微微直起身,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再次响了,他不得不走开去接,这一通电话足足讲了十分钟不止, 等他再折回来时,周和音也才回复好家里那头的短信。 傅雨旸试着续上她刚才的话,“这里晚上五点闭门。” “你要拍吗?要的话,我们晚上五点以后再过来。” 周和音从小到大,最怕一种话术,先礼后兵。每次老师找她谈话,上来夸奖鼓励一通,准没好事;爸爸也是,爸爸找她谈事情,先说的永远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永远在后头,在“但是”后头。 她直觉今日的傅雨旸也是,他突来的殷勤,应该是要弥补什么…… 弥补他的爽约。他说,他可能得去一趟医院,没言明具体去看谁,周和音却不必点不必拨地懂了。 “我下午的机票,不能再改了。我爸妈去机场接我。” 第22章 ◎恋家鬼◎ 晚上, 许抒诚给傅雨旸来电话,问他回江南了吗?还没的话,来家里吃饭呢, 昨天许家老大请客,剩了好几瓶酒, 许父要喊雨旸来喝两杯。 大概许抒诚说的碎了些, 傅雨旸在那头不高兴听的样子,“我什么时候成了回江南了?” 个回字说得不好。 许抒诚心想,得, 他又撞枪口上了。只当傅雨旸这两天事多人忙,气不大顺而已, 不和他计较,“哦, 那么你什么时候‘去’江南呢?” 去你大爷的。有人干脆爆粗。 那头的老乔可要笑死了,说从前只当某人天上有地上无的傲慢嘛, 勉强还能接受;这段时间不知怎么地,整个滚刀肉, 胡搅蛮缠。 半个小时后,许抒诚过来。因着傅雨旸中间联络的关系,许抒诚跟着老乔自然有生意做,但他也识相,乔傅的联络局上,除非老乔开口点他来,不然,许抒诚乖乖吃席的自觉。 今日老乔心情好, 喊小许过来, 过来看看你这哥哥闹什么不痛快呢。 且有意思了。说认识雨旸这几年, 就没见过他的酒底,今天大概老岳父开刀动了元气,我们雨旸伤了心了,焦心思了,这才不担酒了。 喝多咯。 傅雨旸眼里从不把老乔当长辈,也从不管老乔私下的那些风流混账事,偶尔调侃起来,就是让老乔多保养,别哪天我们醒了,会没开成,要去奔你的丧。 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不死在一线战场上,死在床头还是床尾的,说出去,我们共伙的人也没脸。 老乔一向豁达,说我死都死了,还去管你们活人什么脸。 我快活一场就够了。 男人的荤腔一向这么没边。 傅雨旸干脆祝他的合伙人,老不死。 一通机锋玩笑过后,老乔让雨旸说正经事,说和你那没缘分的老岳父,都谈什么生意了。 要不怎么傅雨旸这个后共伙的,一路几乎爬到老乔头顶上去呢。这两个人就是一路人,生意桌上就只有筹码,出牌的目的也很明确,合理合法地赢到钱就够了。 合理是人情及人品;合法是避险和原则。 傅雨旸弃了手里的酒杯,要抽支烟的,摸出烟,再滑火机的时候,才发现没气了。白天,给人烧香烧没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 某人一贯的脾气,烟可以抽别人分的,火不可以,不可以过别人的火。他喊侍者,给他找盒火柴来。 从前傅缙芳在的时候,对汪家的评价就有褒有贬。说汪齐鸣这个人,名字取得是真真契合得很,一朝发迹,自鸣得意。 但一女一子还算歹竹出好笋。可惜,小儿子太小,以至于汪齐鸣这个老家伙恨不得拔苗助长。 傅缙芳原来就提醒过傅雨旸,给这样人家当女婿,得相当拎得清。 之后,傅缙芳过世,汪家也是正经来吊唁过的。傅母之后的二三年,汪幼实即便和傅雨旸分手了,时不时还是来探望傅母,最后一场身后事,她更是过来帮着傅雨旸料理了一场。 傅雨旸说过,感怀这份人情,有的是方式方法。但不会拿感情偿,有些事情过去便过去了。 在宝相寺那会儿,傅雨旸从宋晓喻口里得知了汪父的情况,多少得过问一句,他第一通电话是打给汪齐鸣的主治医生的。 得知了是个腹腔镜的常规手术,也就按下不表的心情了。 第二通电话却是汪齐鸣亲自打过来的,傅雨旸一般联络的口吻,说才听说您的情况,我这边暂时拨不开空,晚上过去。 汪齐鸣却脱口和傅雨旸聊起他在江南的标的。又说,他这边正好有几个江南朋友来探望。雨旸,你和我们幼实分开了,却倒是和我做生意的心思也生分了。 傅雨旸心生冷笑,他一向公私分明。起初和汪幼实是和汪幼实,却不是汪家的女儿;汪齐鸣这个时候抛这样的诱饵,还不是惦记着自己的儿子,想着多一条路走,总好过多堵来不通的墙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头汪齐鸣到底还在病中,他话都说到这份上。双方生意人的自觉,傅雨旸这才勉强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