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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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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屹川灵核恢复到能够御剑时,已经是他醒来之后的第二天。 飞沉当初得知进入毒瘴极有可能会死的时候,是想逃走的,但江屹川就是相信,那日遇到狼妖,自己昏迷之后,飞沉一定不会逃。 那么飞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承诺去寻找飞沉的澄慧大师也两日未归。江屹川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搜寻。 假如飞沉落入岑恩铭之手,九个日夜,就算乘坐马车,也差不多快到宣平城了,那几乎就已经完全没希望了。 假如不是岑恩铭,而是别的无良修士,他也无从知道飞沉会被抓到哪里去。 假如只是普通人…… 不,普通人应该抓不住他。他虽然不强,但好歹是个魔族,魔息也没有受到压制。 江屹川没有想太久,他御剑明确朝一个方向飞去。 崇平县和洛城都在玄宇大陆偏东南的位置,这是六壬山庄治下区域。御剑从崇平县到六壬山庄门派所在的白潭县,最多不过一个多时辰。 他与魏衡认识不久,但托赖曾救过方一行,魏衡对他十分感激,也因为他身边有个魔奴,与他聊过不少关于魔族的事。 他知道魏衡有个魔族朋友,也知道六壬山庄对魔族态度与大部分人不同,他们并不会一味歧视欺压魔族。 他在六壬山庄门口,先请求拜见魏衡。得知魏衡在外游历,不在庄内,他又恳请拜见魏衡的兄长——庄主魏渊。 魏渊恰好没什么事,又听说原本是要找魏衡的,担心是魏衡在外出了什么事,就请他进去了。 听了江屹川的请求,魏渊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点着,思考了片刻,道:“崇平县和洛城确实是我六壬山庄的地方,你在那里被妖怪袭击,又丢失了奴隶,那里的管事人是应该尽力诛灭恶妖,替你搜寻失踪的奴隶。” 他命手下立即赶往崇平县和洛城,责令两地管事家族派人搜查。同时也点了十名六壬山庄弟子协助。 江屹川没想到魏渊轻易答应帮忙,并且雷厉风行快速下达了命令,立即起身行礼致谢。 魏渊摆手道:“不必谢我,一来那里的确是我六壬山庄的地方,二来我也是看在阿衡的份上。阿衡结交的人,一向不差。” 与其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江屹川选择了向六壬山庄求助。 江屹川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跟着六壬山庄的弟子返回崇平县。 六壬山庄这十名弟子都是极擅长追踪的。他们开了法阵,追踪妖气。 根据江屹川所说,狼妖非泛泛之辈,就算它刻意收敛妖气,只要它还在方圆两三百里的范围内,在专门的法阵下,修士能感应到妖气所在位置。一旦明确了位置,管事家族的人便立刻赶去搜查,就能知道是否是袭击过江屹川的狼妖。 澄慧声称当日只见到江屹川一人,现场并无狼妖和黑衣人。狼妖被江屹川重伤濒死,不可能自己逃脱。如果狼妖和黑衣人尸体都消失无踪,显然是被同伙弄走。只是为何没有给自己补上致命一击? 这些疑问,江屹川一时顾不上细想,只得暂且抛到脑后。而狼妖那伤势,区区九日应该不足以恢复如常,极有可能还在崇平或洛城一带潜伏。若是寻到狼妖,便可知飞沉有没有被狼妖或与狼妖一伙的人或妖怪所擒。 同时,管事家族广派人手,撒网一般细细盘查。尤其是往北的各条大小道路,都派了人努力查问这九日里有没有人见过一个赤褐发色的魔。 负责查问的人忙碌了大半天,仍然一无所获。而开法阵追踪妖气的修士却发现了几处妖气强烈的所在。其中一处妖气强得令法阵中的修士都不由汗毛倒竖。 江屹川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心跳快如擂鼓。他直觉那里必然与袭击他的妖怪有所关联。他问明了具体方位,不肯等六壬山庄弟子收阵,立即召出九微,先行御剑飞去。 虽是南方,半空快速飞行时,寒风还是像小刀一般割着他裸露在外的脸和手的皮肤。江屹川身体也还虚弱,强行调用灵力,整个气海都觉得隐隐作痛。他浑身的肌肉骨骼也酸胀难受,整个人仿佛随时会从半空坠落。但此时他什么都顾不上,只想着快些去到法阵所示地点,看看有没有那只狼妖。以及,有没有飞沉。 他心急如焚,眼睛急切地看向地上尽可能远的前方。 天色已近黄昏,地面上浮着一层雾霭。在一片浮沉的白雾里,不时透出法器的华光和法术的亮光。江屹川不知发生何事,心里更是焦灼。 在打斗的不是别人,正是澄慧和胡枭一伙。 澄慧单人匹马,胡枭身边却来了援手——一个獐头鼠目的黑瘦男人。他就是胡枭提过的鼠二。 澄慧不愧高僧之名。他那串念珠即是他的法器。江屹川赶到时,他正将念珠祭出。念珠浮在空中,泛着金光,有隐约的龙形显现。每一粒珠子上都浮现出一个金色的佛家箴言字印。澄慧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口中念诵佛号,那一个一个的箴言字印分别爆出金光,增大数十倍,带着沉厚凌厉地法力挟隐隐滚雷 轰向鼠二和胡枭。 这时,另一侧房间有两个人分别扛了什么冲出来,企图趁澄慧专心对付鼠二胡枭两人,悄悄从侧面溜走。 江屹川看澄慧游刃有余,便先撇下他,追向房间里出来的人。 其中一人头朝下被一个人扛在肩上,散乱肮脏的头发成缕甚至结着块。但江屹川还是一眼看到了那赤褐的发色。 他一时松了一口气,又因为看到那灰扑扑棉袍上的血迹而心里一沉。 没有多想,九微已经直冲扛着飞沉的人下盘闪电般飞去。 那人显然实力不高,直到九微接近,他才察觉。但他刚刚回了个头,两腿就从膝盖处被九微削断。疼痛甚至还未传至大脑,他的身子已经倒了下去。 江屹川飞身上前,伸出双手,抱住了从他肩上落下来的人。九微一个回旋,把旁边另一个家伙的腿也削了,才化作光点消失在江屹川手掌附近。 两个断了腿的人在地上翻滚哀嚎。从另一个人肩上摔下来的,正是那只狼妖。他伤重未愈,起身不能,在地上挣扎了许久,只能如虫蛆一般蠕动。 江屹川暂时不理会他,只轻轻把飞沉放在地上。 “飞沉!飞沉!小傻子!”他抖着嗓音一边叫飞沉名字,一边躬身把他放在地上。 飞沉脖子无力地低垂着。江屹川先再度召出九微,割断了捆缚着飞沉的绳索。飞沉得到自由的胳膊耷拉在身体两侧。江屹川捧住飞沉的脸,抬起他的头。 眼前所见,令江屹川肝胆欲裂。飞沉脸上的绳索已经割进肉里去了,每一道绳索旁都是翻卷肿胀的皮肉。脸的上半部分,也有密密麻麻的刀伤。伤口发炎,红肿开裂着,露出鲜红的血肉。不少地方已经化脓,脓液和血水红红白白地混杂着糊了一脸。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眸暗淡无光,迷茫而迟钝地看着江屹川。 江屹川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一只手颤抖地抠进一段绳索底下,另一只手用九微的剑尖小心地把这一截绳索挑断。收回九微后,江屹川轻轻解开死死缠绕在他下半张脸上的绳索。 绳索从陷进去的血肉间抽出,即使动作再轻,也引起疼痛。飞沉低低的呻吟一声。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微弱又低沉。 好不容易把绳索都解下来,江屹川先回头看了一眼澄慧,只见他的两个对手已然不敌。 此时又有两三人御剑而来,都是六壬山庄的修士。 江屹川看看飞沉已暂时安全,便让他靠在墙边,自己把蠕动着爬出去一段距离的狼妖拖了回来。六壬山庄的人过来接手,把狼妖制住。 江屹川往澄慧那边喊了声:“大师,留个活口。” 胡枭和鼠二正被澄慧最后一个箴言字印轰得向后飞出,“哎哎哟哟”地哀叫着跌在地上。 林又晴曾交代澄慧,若为他考虑,不可留活口。但他自己其实也想要留个活口逼问胡枭其他同伙下落。 那个狐妖家族,绝不会只有这么一两个。 他犹豫不决地上前两步,念珠落回他手上,被他一颗一颗拈着,口中低声念诵:“……突瑟咤质多阿末怛唎质多乌阇诃啰伽婆诃啰嚧地啰诃啰婆娑诃啰摩阇诃啰阇多诃啰视毖多诃啰跋略夜诃啰乾陀诃啰……” 胡枭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突然裂开不断涌出鲜血的嘴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咳咳……袖箭传书……你放我一条生路,否则……” 澄慧突然目露精光,念诵声陡然增大:“……布史波诃啰颇啰诃啰婆写诃啰般波质多!” 胡枭和鼠二都捂住头发出尖利地嗥叫,如同身处烧红的铁锅里,在地上剧烈翻滚嘶吼。澄慧右掌竖起,气劲自掌中轰出,打在胡枭鼠二身上。他们的胸骨被击得深深凹陷下去,都不动弹了。地上的两个人形也渐渐消失。 江屹川走过去,扯着胡枭的衣服抖了抖,一只花白狐狸软塌塌从衣袍里掉出来。江屹川在它鼻子底下探了探,已无鼻息。 另一边,则抖出一只硕大的老鼠,同样已经死去。 “大师,怎的不留活口?” 正说着,一名六壬山庄弟子惊叫一声:“这里还有一个!” 只见一个中年人低头低脑从六壬山庄弟子打开的门里蹿出来,慌不择路,竟一头撞在走廊柱子上,“咣当”一声,身体转了半圈,软倒在地。 澄慧右手食指中指一并,一道气刃切开那人气管。那人脖颈血流如注。他惊恐地用手去捂,但还是很快抽搐着在血泊里停止呼吸,也显出一只黄毛三尾的狐狸原型来。 “贫僧追索这群恶妖已有几年,自然要诛杀殆尽。”他这话是针对江屹川适才的问话。 他淡淡地说完,又要去杀那只狼妖。 六壬山庄弟子拦住他:“大师,此处乃六壬山庄治下,鄙庄庄主交代了要活捉作乱的妖孽,带回去审讯,请您高抬贵手,莫使我等为难。” 澄慧眼神略有闪烁,心念转了几转,才道:“好。只是这狼妖作恶多端,请贵庄审讯后及早为民除害。 ” “在下回去后定会转告庄主。”这名弟子拱了拱手,又转向江屹川,“那边那位可是江公子要寻的魔奴?” “正是。” “看起来伤得不轻。庄主吩咐若江公子或您的魔奴受了伤,便请到鄙庄休息治疗。鄙庄尚有二公子留下的一些能治疗魔族的药物。” 江屹川自然求之不得,立即谢过,说道稍后雇了马车再去六壬山庄。 六壬山庄弟子们自去处理善后。江屹川再度讯问澄慧:“大师为何要杀光……” “方才不是说过了?” 江屹川的话没说完就被澄慧打断。他费解地注视澄慧片刻,虽然一肚子疑问,但心里着实挂念飞沉,便暂且没有问下去,朝澄慧微微颔首,便走回飞沉身边。 飞沉靠着墙,一动不动,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皮能看出来他还活着。 江屹川轻轻叫他:“飞沉……” 飞沉的嘴唇动了动,破裂的嘴角流下一行红褐色的水迹。 江屹川不知那是血还是什么,忙轻轻掰开他的嘴。一些黄褐色的泥土混着口水和血水从他嘴里掉落。江屹川把手指伸进去,一点点抠出他嘴里的泥土。 “阿弥陀佛……” 澄慧不知何时找了水,拿木瓢装了半瓢,递给江屹川。 江屹川道了声谢,接过水瓢,慢慢给飞沉清洗嘴巴。洗出来的水起先是混着泥污的,后来慢慢变成粉红色。那是他嘴里的血。 澄慧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看到那半瓢水已经用尽,便伸手要拿那瓢再去装水。 飞沉的伤看起来虽是皮肉伤,但伤口繁多,狰狞可怖。江屹川不想耽搁太久,用新的水简单给他擦拭一下,就预备带他走。 他把背后的箱笼取下来,背在前面,然后蹲下来,从后面拉着飞沉胳膊,一用力,把他背到背上。 “小川。”澄慧叫了他一声。 江屹川转过头讯问地看向他,他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点点头道:“保重。我先前和你说的,助那小丫头魂魄融合的法器,最迟半年就能炼出来,半年左右务必来静平寺找我。” “好。多谢大师。” 江屹川转身要走,澄慧又道:“那日……我看到的不止你一人,你这魔也在……” 江屹川又霍然转过来看着他。澄慧面有愧色,双手合掌:“是我偏执,不肯把他也带走。” 江屹川心里一片悲哀,压过了腾腾的怒火。他想大声质问澄慧,为何如此铁石心肠。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澄慧救了他,不肯救飞沉。他可以指责澄慧不够慈悲。可对于不能保护飞沉的自己,又该担什么罪名呢? 一如当年,不能保护霜儿的他,该担什么罪名呢? 那种深切的悲哀像带着毒液的荆棘,勒紧了他的心脏,蛰出剧痛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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