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屹川咽下从喉咙里涌上来的一口血,又强行提起一口气,发出一声冷笑:“走?你看看外面,你以为走出去你能活?” 飞沉把门打开,灰扑扑落光了叶子的森林似乎整个消失不见了。落雪形成一道道连接天地的白色斜线,四面八方都是铺天盖地的一片白茫茫。风像刀子似的刮过来,雪被风卷着打在脸上,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只好用力关上门,暂且退了回去。 江屹川道:“雪停了再走吧,反正我也……拦不住你。” 他的声音发飘,显示他身体此时极其虚弱。 飞沉戒备地看着他,慢慢沿着墙壁挪进去,和他保持着尽可能远的距离坐下来,把头上身上的雪拂掉。 他一直留意着江屹川,看到他脸色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就连嘴唇都泛着死人一样的灰白色。他倚在墙壁上,头歪在一边,仿佛连脖子都抬不起来了,整个人不但一点威胁性也没有,甚至像是随时会死掉。 这个时候,假如走近他,掐住他的脖子,他一定反抗不了。飞沉的手指动了动,但最终只是抬起胳膊抱住胸口取暖。 除了欺骗,江屹川没有伤害过他。他等雪停了,走了就好。飞沉闭上眼休息。 他不知道江屹川在狼妖面前装出还有余力的样子,在他面前却是装出了虚弱将死的样子。他没有趁着江屹川看起来毫无反抗能力的时候试图给他致命一击,这让江屹川有些惊讶。 尽管飞沉一直表现得很乖顺,但江屹川知道这魔奴能撑到今天,求生的意志力绝不弱。他也表明了他已经知道进入森林深处必死,准备逃离。那么他最保险的做法应该是趁自己伤重,先结果了自己性命。 看到魔奴毫无防备地闭上了眼,他心里有些异样的情绪。 “飞沉。”他叫了一声。 飞沉立刻警惕地睁开眼看向他。 他艰难地说道:“雪停你……就走了,可我伤得很重,就这样留在这里……一定……一定会死。你,能不能……帮我敷点药?” 飞沉睁大眼睛盯着他不吭声。 “我连手指都动不了,不会……不会对你怎么样……” 飞沉眉头蹙了起来,似乎内心在纠结着。 江屹川并不笃定,他心里在打鼓,不知道飞沉会不会如他所愿帮他上药。他确实没有力气为自己上药,而那伤势若放任不管,他确实是必死无疑。 过了好一会儿,飞沉站了起来,谨慎地朝他走过来,在离他三尺远的时候停了下来,又盯着他看。 “我腰上的袋子里,黄色瓶子有药……”江屹川迎着飞沉的视线,“捏碎成粉末,洒伤口上。” 飞沉最终还是走到他跟前,蹲在离他一尺远的地方,把他腰上的袋子取下来,又瞟了他一眼,往后挪了两步,才伸手进去。 他摸出两个小瓷瓶,一个白色的,一个黄色的。他把黄色的放在地上,把白色的放回袋子。但他没有立即束起袋子。他想了想,又把手放进去,过了一会儿,他摸出一串钥匙。 江屹川沉默地看着他从串在一起的两把钥匙里选了一把,开始摸索着去开他项圈上的锁。 那是个普通的项圈,用一个小铁锁连接。飞沉碰巧拿了正确的钥匙,直接就把项圈的锁打开了。他把项圈连同链条一起取下来,哗啦一声丢在地上。 他在脖子上摩挲了几下,才拿起地上的药瓶,从里边把丹药倒出来。 药瓶不大,丹药全都倒出来也只有十来颗。 “要用几颗?”他问江屹川。 “全部。” 于是飞沉把丹药放在手掌上用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碾压。这些丹药不硬,他虽然费了点劲,还是把它们全部碾成了粉末。 他用单手轻轻掀开江屹川衣襟,把那个可怕的伤口完全露出来。然后他把药粉小心地洒上去。 江屹川穿了两件衣服,外面一件是件开襟外袍,拦腰系了条软布腰带。飞沉把腰带展开,细心地将他的伤口包缠起来。腰带上原先系着的一把匕首以及乾坤袋,他都没动,都和先前那小布袋一起放在江屹川身边。 江屹川难以置信地看了眼飞沉,而飞沉已经走开了。 木头屋子搭得很马虎,毕竟只是用作临时落脚的地方。木头与木头之间并不是严丝合缝的,风从各个缝隙挤进来,屋子里并不比外边暖多少。 飞沉四处看了看,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一捆干树枝。地上还有陈旧的燃烧过的痕迹。 他解开捆着树枝的绳子,把几根树枝折断堆在屋子中央,又折了一些比较细小的枝条,放在较大的树枝下面。然后,他俯下身,口中喷出红色火焰,点燃了那些小枝条。 火慢慢烧了起来,虽然冒出来的烟有点呛,但屋子里好歹暖和了起来。 天也渐渐晚了,江屹川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让飞沉暂时留下,并且为他上了药。他稍稍松懈下来,也不再耗费力气说话。他靠在木头墙壁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开始调息。只要灵力能顺利循 环,他就能用灵息疗伤。 突然,他轻轻搭在伤口上的手感受到冰凉的触感。即使伤重虚弱,他仍然立刻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飞沉。 这魔奴竟一手拿了原先捆在树枝上的绳子,一手来抓他手腕。 飞沉被他的目光吓得几乎立刻松手要逃开。但最终仍然战战兢兢把江屹川无力的双腕绑在身前。 江屹川好笑地看着他抖抖索索地把绳子缠绕了几圈,然后……竟然打了个活结。 可怜飞沉为奴四年,被捆绑的次数不少,却没学会捆绑别人。他捆好江屹川之后,似乎就放下心来。 刚走开几步,他又转回头,把身上带绒的厚重大氅解下来,裹在只穿了一件单衣,一件薄棉外衣的江屹川身上,然后才走到墙角坐下来,双手缩进袖子里,靠着墙壁闭上眼睛。 大氅领口的雪貂毛围着江屹川的脖子,蹭着他的脸,他深深看一眼飞沉,继续调息。 他确实伤得很重,但远没有在飞沉面前装的那么虚弱。内息很快在体内流转,依照一定规律沿着全身经络在各个穴位之间游走。 飞沉半夜又做了噩梦。但因为靠坐着,睡得本就不安稳,他只在梦里抽噎了两声便醒了过来。 火堆里的树枝都烧成了碳,红色的微光里,江屹川隐约看到飞沉抹了抹脸,手抱着膝盖,侧脸枕在膝盖上,又闭上眼睛继续睡了。 暴风雪持续了三天三夜。这几天时间里,他们靠着屋子里那捆树枝取暖。屋子里没有食物,他们出门时也没有携带。江屹川几乎不停地在调息,倒也能辟谷。飞沉每天会把门打开一点,从门缝伸手出去挖雪来吃。不能充饥,只能解渴。 江屹川孤身一人七年,几度在鬼门关附近徘徊,因此身上备的药都不是一般伤药。 药物内外一起起效,他又调息了三个日夜,虽然从表面看来伤口还没愈合,但早已不再流血,内部伤及的器脏也已经无碍。他始终做出一副伤重濒死,动弹不得的模样,令飞沉逐渐没了警惕心。 第四天,暴风雪渐渐收势。飞沉开了几次门去看天气。 到了夜里,风停了,雪也小了很多。飞沉看看外面黑黢黢的天空和白茫茫的雪地,终于还是决定等待天亮。 江屹川也猜到飞沉去意已决。 拿到守魂木之前,不会让你走的。江屹川不动声色看着飞沉那有些雀跃的神色。 夜深了,飞沉添了柴,已然靠在房间一角睡着。没有被褥,又饿着肚子,他睡得并不安稳。 脖子在睡梦中被掐紧,他迷迷糊糊地以为又在做噩梦。因为冷而缩在袖子里的手指抠住脖子上毫不留情的禁锢。 等他终于睁开眼,看清眼前江屹川的脸时,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江屹川咧开嘴笑了笑,一手掐着他脖子,另一手一把抓住他左臂往他身后拧去。 飞沉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江屹川翻了个身,压住后背。手臂被反向拧到极限,他疼得叫了起来。 右臂也很快被拉到身后,和左臂手腕相叠,被一根绳索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好好学学,要这样捆才可以。”江屹川绑好他之后,掰过他的脸,在上面拍了拍。 飞沉恐惧地看着全无濒死之相的江屹川,徒劳地往墙角里缩。 江屹川转身捡起地上自己的东西。拿匕首从衣袍下摆割了根布条,把衣襟拢好,用布条拦腰系住。又把乾坤袋和小布袋都塞到衣襟里,匕首系在临时腰带上。 他稳稳地站在飞沉面前,没什么表情地睨着他,淡淡说:“起来。” 飞沉已知自己又被骗了,如今再度落入江屹川手里,他也不敢求饶,只好用肩膀蹭在墙上借力站起来。 江屹川把那件大氅重新披到飞沉身上系好,打开了小屋那吱呀响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