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几个城镇都有医馆。江屹川跑了几家比较出名的,最后选定了一位姓方的大夫。 这位方大夫看模样还不到三十,长得一表人才,穿着很是讲究,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不像行医之人。起先江屹川以貌取人,并不相信他的医术,但打听了一圈,几个城镇里,竟然是他的名声最响。甚至听说他还有医治魔族的经验。 江屹川和他大致说了那魔奴的伤情,约定先带他去给那魔奴检查一下,如果能治再商量诊金,不能恢复到他期望的程度的话,他就只会付一份辛苦费,不打算治了。 方大夫没什么意见,当即指挥江屹川:“我收拾一下要带的东西,你去雇辆马车。” 江屹川愣了愣,他原先看方大夫年纪轻轻就名声在外,还以为他是个修士。毕竟相对普通人,能调用灵力的修士大夫治疗手段必然多些。 他没有把心里那点诧异表现出来,走出方大夫的医馆,到外头雇了辆乘坐比较舒适的高蓬马车。 在马车上,江屹川用了些符咒和灵力,让马儿脚蹄轻快,步履如飞。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还算早。江屹川吩咐马车夫在外头先等着,自己带了方大夫进去。 大堂里,红曲没在柜台了,两名女使在擦桌扫地,客栈老板公仪斐坐在角落,桌上摆了个棋盘,左手持白,右手持黑,自己在和自己下棋。 “小九,大力他们回了没?我先前和红曲点了吃的。”江屹川问其中一个女使。 叫小九的女使答道:“在做了。咦,这位是江公子的客人?”她一双美目在方大夫身上不住打量。 这两个女使也是妖,并不像普通人类那样矜持。看到方大夫长得英俊,她们都毫不掩饰眼里的爱慕。 方大夫也不回避她俩热辣的视线,挑着眉弯着嘴角对她们回以一个略显轻佻的微笑。 走在方大夫前头的江屹川没注意到,他应了小九一声,带着方大夫上楼去了。 房间没开窗,有点暗。江屹川推开门第一眼看到床上没人,心里突了一下。视线沿着床头横栏的链子往下,在地上看到蜷缩着靠在床脚像是睡着了的魔奴,这才放下心来。 他走到魔奴面前蹲下来,掰着他的头去解他脸上的链子。魔奴起先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大概很快意识到来人是他的新主子,就没有再动。 链子解下来后,他脸上的痕迹又新增了几条,显得有点滑稽。江屹川把他手腕的绳子也解了,拽着他胳膊把他拎起来,让他坐在床上。拽的是右胳膊,魔奴痛哼了一声,江屹川才想起来他右胳膊是有伤的。 方大夫坐在江屹川给他挪过来的椅子上,仔细检查了魔奴的伤。又用银针刺激穴位看他的肌肉筋脉的反应。 方大夫一边把银针收进他带来的那个黄梨木药箱里,一边说:“皮外伤和肋骨的伤不是大问题,继续吃那人牙子给的药很快能好。右臂比较严重,快则两个月,慢则小半年才能好,但也不能恢复如常了。” “以后还能做些劈柴砍树,搬运东西的活计吗?”江屹川问。 “要说干活,他左臂完好,将来右臂就算稍有不灵活,力气差一些,影响也不大。” 江屹川点点头。 两个月到半年……也不是不能等。 “要治的话,我得每天给他针灸,再加点药。针灸至少要做半个月。”方大夫看着江屹川,“要治吗?” “治。” “来回跑太辛苦了,要么你每天把他带到我医馆去,诊金白银一百两,先付一半。要么你给我在这客栈租间房,一日三餐你出钱。诊金白银三百两,同样先付一半。” 他收费不便宜,江屹川到他医馆询问时就知道了。江屹川没什么钱,不然当时也不会跟人牙子一两一两银子的讨价还价了。但他有别的东西。他从随身带的乾坤袋里摸出一颗灵丹,放在掌心上递到方大夫面前,道:“可否用这个抵诊金?” 方大夫拈起那颗圆溜溜的褐色丹丸,拿到眼睛前面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讶然道:“这个价值可不止五百两白银。” 他没把灵丹的价值往低了讲,这倒让江屹川有些惊讶。显然这位方大夫外表虽然不怎么像实在人,实际上人品却是不错的。江屹川点头道:“我没有多少现银,又懒得出外交易。你若肯让我用灵丹抵了诊金便是最好。” “我有赚,有什么不肯的。这么多的诊金,我便到这客栈住一阵子吧。吃的和宿金也算在里边好了。” “那自然甚好。只是要先说与你知道,这客栈的掌柜小二女使什么的,都不是人类。不过他们也并不作恶,你倒也不用害怕。” 毕竟方大夫不是修士,江屹川怕万一哪个妖露了原形,吓到他。 方大夫笑道:“我一进来就看出那两个女使是妖。不过下棋那个应该是个人类。” 江屹川惊讶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他一个普通人也能轻易分辨出化成人形的妖。毕竟妖不像魔,有一双遮不住的暗金色眼瞳。妖化形之后,外形与人无异。 他更吃惊的是方大夫作为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不管对魔还是对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的情绪。既不害怕,也不好奇,同时也没有丝毫鄙夷。 大概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方大夫笑了笑:“我的病患除了人,也有魔物魔族和妖族。我见得多了。” “方大夫年纪不大,却是见多识广。”江屹川真心诚意道。 “我知道你们修行之人都显年轻,但我也已近不惑,你可不要当我是弱冠少年。” 这回江屹川是真的惊呆了。他自己本身也不过三十出头,哪里想得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方大夫竟已快四十。 方大夫微笑着把手里那粒灵丹拿在江屹川眼前晃了晃,道:“许是灵丹妙药吃多了,我虽没灵根,却是起了驻颜的作用。” 这倒是有可能的。方大夫身为精通岐黄的医者,懂得分辩丹药。他名声在外,每日捧着重金求诊的人络绎不绝,他有足够的钱财购买能让自己强身健体,补身驻颜的丹药。 如此两人算是说定了,由方大夫住过来,每日为魔奴施针治疗。他先坐了开始雇的马车回家里拿衣物,次日再过来。 方大夫走后,江屹川对魔奴道:“既然大夫说你的伤能好,那我先跟你说一下,我买你回来肯定是要你干活的。” 魔奴仍旧坐在床沿,缩着肩,弓着腰。 江屹川接着说:“这里是魇岭,魇岭深处有一座南雀山,北侧山脚下有一种树木,叫做守魂木。我要这个东西。但是周围的瘴气有毒,人类和妖族在里边都待不了多久。魔族好一点,这就是我把你买下来的原因。” “你是个魔,脖子上的项圈是灵力炼的,你弄不下来。魔在这片大陆上是什么地位你想必也知道,如果你从我这里逃走,也是无处可去的。一旦被人发现,你不是被杀就是继续被卖去做奴,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折磨。但在我这里,我会给你治伤,吃的喝的我也不会少了你的。” “你给我拿守魂木,必然会被瘴气所伤到,我备有药物,你把守魂木带出来,我便给你治,不会让你丢了性命。” 他没有说实话。他手里的药只是人类用的一些清心解毒药,先别说对魔族有没有用,就算有点用,也未必能让魔奴在毒瘴里待了一个时辰后还能活下去。 魔奴低着头沉默着。 江屹川又说:“你如果愿意老老实实待着,为我做事,我也不会整天锁着你。” 魔奴没有抬头,轻声说:“贱奴不跑。贱奴好好给您干活。” 江屹川道:“那说好了,我这个人怕麻烦,我也不想时时费神提防着你逃跑。等你伤好了,给我拿到守魂木,我可以帮你把项圈取下来,让你自由。” 魔奴倏地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江屹川。江屹川耸耸肩,站起来给他把系在床头横栏的链子解开,说:“你愿意吗?” 魔奴连连点头,眼睛都比先前亮了几分。 “但是,”江屹川加重语气警告他,“如果你胆敢叛逃,或者背后搞什么小动作,我会让你明白,我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魔奴又点了好几下头,好像根本不需要考虑更多。 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考虑和选择的余地。 “有没有吐火烧过哪一任主人的房子?”江屹川问。 魔奴急忙摇头。 “有名字吗?” “主人想怎么称呼贱奴都行。” 江屹川不耐烦:“我问你名字。” 魔奴看到江屹川变了脸色,立即流露出惊惶的神情,飞快回答:“飞沉。飞行的飞,沉没的沉。” “以后我问什么答什么,少说废话。”江屹川准备把先前解开魔奴后丢在床榻上的绳索和细链子收起来。然而他靠过去伸手要拿的时候,那个叫飞沉的魔奴突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抬起左胳膊挡在自己的脸前面,头也低了下去,身子同时缩得像只颤抖的鹌鹑。链子因为抖动而发出几声清脆而慌张的声响。 江屹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这是个护着脑袋等着挨打的模样。他保持着伸手和微微前倾的姿势,看着飞沉,轻声道:“我没有要打你。” 屋子里一片安静,飞沉有些窘迫地放下胳膊,左手无处安放似的揪住腰间的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