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书凝视着打头那人,正对上沈清容震惊的目光,“是你?” 他见她的模样慌忙下马,看看她身后的一片狼藉,再看看躲得远远的卫兵,一时又惊又气,“你们朝廷的兵就这胆量?连一个怜香惜玉的都没有?” 京军中立马有人嚷嚷起来。谢初示意众人安静,正准备解释,忽见黎云书身后闪过光亮。他神经一紧,瞳孔一缩,“小心!” 他反应慢了半拍,即便是扑身上前,也没能捞住羽箭。黎云书听得他喊,迅速回头,眼瞧着羽箭要扎在自己身上,忽被人抓住手腕向后拽去。 沈清容一手拉着她,一手接住箭,愈发愤怒地看向谢初,“没本事就别出来怜香惜玉,卖人情给谁看呢?” 谢初:“” 黎云书面不改色地挣开他的手。 沈清容由着她的动作回过神,瞧着她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干咳了一声,“这原本是用来防山匪的,没想到” “山匪?”她皮笑肉不笑,朝那条无辜的蛇扬下巴,“山匪有这么幼稚?” “” “纵使是用来防山匪的,今日朝廷军队南下,你们为何不进行拆除?”她一想到朝廷对四殿下虎视眈眈,对沈清容的行为愈发怒不可遏,“下不为例。” 沈清容被她训得一愣一愣,久别重逢的震惊和欣喜还没来得及露头,就被泼了一大盆冷水。 谢初微皱起眉,“黎姑娘没事吧?” 黎云书闭眼平复了良久,缓声对他道:“都是误会,所幸没有伤到你们。” 若黎云书单纯的骂自己几句,沈清容兴许还不会有太大反应;可见她转眼就平和温柔地同其他男子说话,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心上腾地燃起火,又气又憋屈。 他瞪了谢初一眼,咬牙道了句“我们走”,领着众人浩浩荡荡离开。 谢初有些尴尬,“那位是姜经历吧?他似乎对属下有点成见。” “别搭理他。” 黎云书见众人没有伤到,吩咐人整顿好队伍,沿路赶到了南疆道会阳城之外。 会阳城并不算大,援军只能驻扎城外。她指使众人忙碌一上午,正准备歇息,忽有一人激动地喊道:“阿姐!” 黎云书转过头,尚未来得及看清那人,便被他扑了个满怀。 “阿姐你可终于来了!”少年身量高了不少,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我听说立了大功,还中了会元。阿姐,你真厉害,你辛苦了!” 她听面前少年声音哽咽,微有些感怀,又见他比往日结实许多,知道他在南疆没受委屈,稍稍放下了心,“你和阿娘都还好吧?” 黎子序点点头,如当年在家一般拉扯住她,“这里的人都很好,阿姐,我听师伯说大理人最擅长毒术,兴许什么时候我去大理一趟,就会有收获呢!” 黎云书听他这么说,又知道是四殿下救了阿娘,心里愈发纠结。子序同她寒暄许久,又想起什么,“对了姐姐,我给你一些东西。” 她以为是准备了什么小玩意送给自己,谁知过去一看,竟被子序塞了个鼓鼓囊囊的钱囊。 “这是你给我寄的钱,姐姐,都还给你。” 这钱财要比她当年寄出的还多,黎云书惊了惊,忙将钱囊塞还到他手上,“你这是干什么,不需要用钱了吗?” 黎子序背过手,拼命避让,“阿姐你拿着吧,你在京城花销更大,我跟着师父巡诊还能赚到些钱。我已经十五岁,不能再靠你了。” “你快拿着。”黎云书见他这般懂事,心里酸涩了好一阵,“你还要照顾阿娘,哪有时间去赚钱,听话。” 而他东躲西藏许久,抓住缝隙避开黎云书,寻隙绕到她身后,“阿姐你收下吧,这可是我的第一笔报酬,都给你了。” 黎云书还想说些什么,身旁卫兵忽道:“黎知事,四殿下邀您入帐中一叙。” 她猜测四殿下是要同她说明南疆的情况。有正事在手,黎云书也没同黎子序闹,朝那笑盈盈的少年扫了一眼,敛起神色。 “我知道了。” 第67章 女孩我也想有一个孩子。 她随那人走入帐中,一眼瞧见了正中的四殿下。 四殿下不知怎么,从头到尾都被衣服包裹的严严实实,独独露出了脸。 他似比往日消瘦了许多,但笑容照旧是宽和的,“一年不见,云书都这般厉害了。” 她行了个军礼,谦敬道:“我与谢公子初来乍到,有不少地方需要劳烦殿下,叨扰了。” “无碍。形势复杂,你先找地方坐吧。” 黎云书打眼一扫——她来的晚,帐内没有多余的位置了,只在沈清容和谢初中间留了一处。 沈清容面色虽未变,却别过头去,手里拿着她赠的那柄折扇不停地晃。谢初大抵有些尴尬,但他素来谦和,位阶又比沈清容低,没资质发脾气,只有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气场是肉眼可见的奇怪。 黎云书淡着脸落座,转头看向四殿下时,恰瞥见沈清容往回抽了抽手,似乎是想离她远点。 怒火登时窜上黎云书心中。 还长本事了!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越是气,脸上的笑意便越深。见谢初杯中的茶水喝尽了,她还甚是“好心”地替他沏满,“南疆气候湿热,谢公子怕是不习惯吧?” 沈清容将折扇“啪”地拍在桌上。谢初打了个哆嗦,手在空中停顿片刻,又犹豫着收回来。 黎云书磨牙,沈清容冷着脸,谁也不肯理会谁。四殿下轻咳一声,“黎知事她们千里而来,小姜,大局为重。” 沈清容捏紧扇子,没有说话。 四殿下称南疆局势时用了“复杂”二字,等黎云书细细听了其中缘由,才知这局势哪止是复杂,简直算得上棘手。 嘉王虽然只剩了一个残部,势力却并不算弱。他们盘踞在南面的卧龙寨中,与山匪勾结,形成了一股并不算小的力量。这些兵擅长远程与火器,有勇有胆,冲锋陷阵时活像被打了鸡血,连南疆最骁勇的、沈清容手下的兵看见都忍不住发怵。 更关键的是,他们有民心。 卧龙寨中有一位药师,名为奚泽,原是子序师伯最得意的弟子,不知怎么归从了嘉王。南疆疫病盛行,奚泽便在卧龙寨中为寻常百姓行医问诊。这疫病极难解除,但奚泽手中有消解的办法,又因嘉王在南疆一向有影响,这种种举措,终是让百姓更偏重了嘉王这一边。 毕竟对他们而言,朝廷都是次要的,命才是最根本的。 黎云书听后凝起眉,“这疫病到底是什么?可会危及性命?” 四殿下道:“这种病极为少见,初患时并没有太大不适,只是偶尔幻视或幻听。及至病根深入,会逐渐丧失五感,冷暖苦痛皆不知晓。” 说到此处,他忽然掩面咳嗽起来。 黎云书发觉四殿下掩唇的锦帕上带了大片血迹,一下子站起来,“殿下身体怎么样了?” 四殿下摆摆手,眼底漫起倦意,“有郎中的药吊着,不碍事——我继续说,这时伤患会觉出异样,但对大多数的百姓而言,些微的异状也是无关痛痒。” “他们会按照原先的方式生活,但这种病疾会大大削弱人的体质,让他们即便受到了简单的风寒,也毫无抵抗能力。” “换言之,得了病症的人,不是疯魔,便是在一片无感无知的环境中等死。” 黎云书心里一震,“那殿下目前,是什么情况?” “原本早该归西了,奈何南疆离不开我。即便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将事情做完不是?” “四哥。” 沈清容忽而沉声打断了他。 屋内冷寂片刻后,四殿下笑道:“幸而这病症只靠蚊虫传播,还不至于瘟疫那般让人胆寒。起码我谨慎些,穿成这样还能来见你们了。” 可这也是如今最让人头大的事情。 夏季蚊虫肆虐,又地处南疆,体态大一类的毒虫尚可控制,怕就怕那种比灰还小的飞虫,附着在人身上压根不会被发现。 尽管他们已将军服改制得尽量严密,但也总有疏漏的时候。他们将生了病疾的人隔离到一处,但控制不住越来越多的蚊虫乱飞。 而军中的郎中,甚至黎子序的师伯,钻研数月,依然束手无策。 郎中是诊病症的,黎子序师伯是钻研毒的。但大邺皇家血脉素来不怕毒,四殿下能有如今的情况,显然也非单纯的毒术所致。 唯一的解决办法,在于奚泽。 搞清楚目前情况后,黎云书遣人四下调查奚泽。 所收获的无疑寥寥——早在她之前,沈清容便遣了不少人对奚泽进行地毯式搜捕。奈何奚泽久居深山,极少露面,山上毒虫更甚,是他们远远不可涉足的领域。故而对奚泽搜寻的结果,也仅限于“此人行踪诡秘”之上。 连这人长什么样都不清楚,怎么找? 黎云书离了营帐后,一直苦恼到了深夜。 期间沈清容没找过她,她一想这人的神情就气,原本的期许散得一干二净。 这边的事情还没有苦恼完,城外忽有贼人犯事。 待她赶到城外时,贼人已经平息,众人将一个小女孩押到了谢初面前,“这小姑娘不知怎么惹到了卧龙寨的人,他们是来追她的。” 谢初拿手在女孩面前晃了晃,见女孩没有丝毫反应,当即笃定道:“中了疫病,莫要让她进城,说不定便是卧龙寨的阴谋。” 女孩被官兵压着,闻言哆嗦了一下。 她大概八九岁模样,生得纤弱,衣衫与头发都乱了,在众人手中好像只瑟瑟发抖的小猫。 兵士们瞧她,“要杀掉吗?” 这话刚刚落地,便听人拖长音道:“这么小的孩子,你们还真下得去手?” 众人回首,见沈清容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走来。谢初皱眉,“我是秉公办事,还请姜经历切莫因一时恻隐影响大局。” “秉公办事?”他嗤了一声,折扇一合点向黎云书,朝他扬下巴,“京军归她管还是归你管?” 眼瞧着二人要吵起来,她扬起声:“够了。” 二人于是噤声。 她径自朝女孩走去。 谢初忙道:“知事小心,这女孩恐怕不一般。” 这话一出,沈清容便用更大的声音道:“看就是了,肯定没问题。” “要吵你们进城去吵?” 两人又闭了嘴。 黎云书蹲在女孩面前。 她伸手晃晃,见女孩没反应,又在她耳旁猛一拍手,女孩果然往另一旁躲了躲。 ——疫病若是发作,五感会同时受影响。倘若女孩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她应该也听不见声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