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真是分赃,为何那细作没有告诉我?”沈清容皱眉,“那人可是吴大志最亲近的人之一啊。” “此事未必经由他人之手。如果可以,你让他查一查吴大志那边银钱的去处,看看是否少了什么。” 一周后消息传回来了。 账本上果然有几十万金的空缺,吴大志说是划为了帮会资金,但细作悄悄清点后,发现压根没有。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个答案。 但这些,偏又与众人眼中赵克的性格大大不符。 江南乱到了什么程度,他难道不清楚吗? 黎云书去无稷村清贼时,看见村中十室九空,也知道这群水贼到底有多么可憎。 他们已经不仅仅是抢钱了。 甚至还有人以杀人为乐,细数自己刀下惨死了多少亡魂。 许多村子都成了空村,寻到村民尸首时,都已经辨不出是人。 倘若赵克真的是为了百姓 这些事情,他会看不见吗? 黎云书想不明白。 沈清容却自嘲道:“赵巡抚当真是比沈家人聪明了不止一倍,打得一手好算盘。” 黎云书问何故,沈清容道:“你知道朝廷最信任的手段是什么吗?” “不是任人唯贤,不是严明赏罚,而是卸磨杀驴啊。” 唯有懂得这个道理,才能在职位上一直混下去。 谁不知道朝廷任用自己,是因为有需求才用的? 赵克能在江南巡抚的位置上呆五年,还不是因为江南需要他? 倘或他真的一举端了江南的水贼,让江南平定下来,以他这性子,早就被朝廷扔到一边养老了。 所以,他要为自己留后路,留一个让他继续在江南呆着的理由。 也正因此,他要留吴大志。他要在与吴大志的抗衡中,让朝廷感受到危机,让朝廷知道他的用处。 而吴大志身为水贼,如果能暗中被官员保护,是再好不过的了。 两人即便明面上小打小闹,背地里还是瓜分百姓钱财的好兄弟。 这样一来,赵克的名声也不会差。 江南巡抚为民请命,让百姓减轻赋税压力,事儿做的多好啊。谁能想到下一秒就有水贼来劫掠百姓,这钱财最终还是落入赵克手上呢? 这便是大家敬仰的“父母官”。 “原来如此。” 黎云书知道沈家的遭遇,也知道沈清容说得是实话。 还以为赵克真的是个好官呢。 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但这是个契机。”黎云书收敛了心思,“钱,是最容易让两个人化友为敌的东西。” “既然决定加强巡查,你们便严格执行,最好能做到一只苍蝇都不放过。” “赵克虽是江南巡抚,但你代表的是朝廷。你若对吴大志下狠手,他总不能明面上让你放水贼生路。” “你全心全力清剿水贼,打压他们一段时间,用一切办法去抢赵巡抚的风头,让朝廷发现你比赵克更有价值。等他和水贼都受不了时,再找个商会做委托运送银两,给他们抢夺的契机。” “然后呢?” “此时赵克大约会十分看不惯你。为了稳固位置,也为了把你支走,他会给水贼放水。毕竟你这一次失手,对他和水贼都有好处。” “我好容易戴上的乌纱帽,你一句话说扔就扔。”沈清容小声抗议了一句,“他们抢了银钱,之后呢?你想用什么来证明赵克和吴大志有关系?” “证明估计很难。”黎云书思考着,“即便我们在银两上标明记号,分赃时他们也必然会将记号抹除。赵克能在巡抚位置上做这么久,证明他对此事十分警觉,光靠银钱很难证明他与水贼的关系。” 她脑子里清明极了,如同下棋一般,所有注意力都在于下一步该怎么走,“我们需要的,是坐观虎斗,找个由头让他们互相猜忌。只要猜忌,就会有破绽。” “你的意思是?” “谎报运送的白银数量,实际将数量折半,甚至砍去七成。” “” 见沈清容不吱声,黎云书端正了身子,“你觉得还有什么问题?” “我发现我犯了个大错。”沈清容感慨道,“我就不该让你去给赵克当佣人,留在我身边出谋划策多好。” 他懂黎云书的打算。 说白了不就是离间计嘛。 不管赵克与吴大海是什么关系,先积压赵克和水贼的矛盾。这群水贼毕竟是厌恶官兵的。官兵打压越狠,他们就越恨。而这些恨意,最终会转移到巡抚赵克身上。 至于分赃,他们这么久都没出纰漏,离不开对相互的信任。利用实际银两与谎报银两的差额,制造水贼私吞银钱的假象,就是让他们信任破裂的导火索。 “我有个问题。”沈清容道,“万一赵克并不在乎自己少拿了那些钱,怎么办?” “可是赵夫人在乎。” “我还有个问题。” 黎云书皱眉看他,“怎么我教你的时候,你半句话都问不出来?” 沈清容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我想问,我怎么办?” “此事成功尚可,一旦失败了,不仅我会丢了饭碗,那充当诱饵的三千两白银也会落入水贼之手。”沈清容双手撑在桌上,紧盯着她,“你给我什么理由,让我为你冒这个险?” 她沉默了。 确实是个风险很大的抉择。 还是个拿沈清容当替罪羊的抉择。 放在谁身上都不会高兴吧。 黎云书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最后却卡在了说服沈清容上。 想了许久后,她道:“你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江南百姓。” 沈清容向后一靠,脸上挂着“你编你编你继续编”八个大字。 “我没你那么伟大,我只想活着。”他随意地敲着扶手,“沈家当年多么伟大,能为了关州百姓不顾一切,结果呢?” “也不过是罪人罢了。” 她的手一抖,热水泼了满手。 “不是的。”她低声道,“关州百姓,都还记得你们。” “可是有用吗?” 沈清容轻轻反问着,“千百年过去,大家所看见的,还是史书上记载的一切。谁会相信‘意图谋反’的沈家有过如此大功呢?” 黎云书擦净手,缓道:“那你就当是为了我吧。” “理由?” “就凭日后,我会义无反顾帮你。”她认真地看着他,“只要你说,我就会帮你。这够了吗?” “当真?” “当真。” “你不逼我背书了?” “不逼你。” “那你来说一句话。”沈清容凑上前,“你说阿容是天底下最帅的人。” “” 黎云书照做着念了一遍。 沈清容得寸进尺:“你说,你要嫁就嫁给天底下最帅的人。” 这回黎云书是彻底无语了。 她憋了好半天,“你你是不是该去找个大夫看看?” 沈清容终于笑出了声。 “人总要想一些开心的事情,让自己有个盼头。”他笑够了,斟着茶水问,“说不说?不说的话,我便不帮你了。” 黎云书眼皮轻跳,听他附耳低声: “我去帮你的江南百姓了。” 她顿了许久才回过神,转身看时,沈清容已经离开雅间。 茶楼内人声喧闹,打开门后,说书人的只言片语和听客的谈论齐齐卷了进来。以往厌恶喧嚣,此时却从这些声音中,觉出了难得的安宁。 喧嚣多好,意味着生机,意味着太平,意味着他们不必经受战火,可以自由而悠闲地喝一盏茶,听天南地北的新奇故事。 更意味着,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 天色微沉。 黎云书收拾好衣衫,下楼时却被人叫住,“姑娘,我家公子想见一见你。” 这人来得蹊跷,黎云书自是不敢乱答应,笑了笑转身要走。 那人不紧不慢:“姑娘虽穿着赵家人装束,衣着华贵,却簪着寻常百姓才用的木簪,显然与身份不符。容我斗胆猜一句,您就是那关州解元吧?” “” 她的眸中渐凝起寒光,“敢问贵公子名姓?” “不可说。” 那人笑着拱手,“是友非敌,黎姑娘随我过来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