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记住的第十四个人,大概还能画二十来张吧。”沈清容道,“等我画完,就去庙中把他们的画像装裱起来供奉着。省得他们转世轮回了,都没有亲人去认领尸骨。” 黎云书点点头。等沈清容画完后,她亦随他去了庙中,供奉起了这些画像。 路过的僧人香客,无不落泪。 当天夜里,四殿下也回到了关州。 这是黎云书第一次见到四殿下的模样。许是常年在外抗敌的缘故,四殿下长得格外健硕,比沈清容还要高上许多,也黑上许多。他大了沈清容十三岁,不像个皇子,倒像个战功累累的将军。站在黎云书面前,如同一座动摇不得的小山。 四殿下笑声爽朗,左邻右舍都能听见。得知黎云书是沈清容的半个老师后,他笑着打趣道:“行啊,没想到这世间居然有能管教阿容的!” “四兄!” 沈清容不满地抗议,“你可别以为我这么没用,我可是守下关州的人!” “是啊是啊。”他点头,“也不知小时候就天天遛鸟斗蛐蛐的人是谁。” 沈清容用实际行动作出回应——他一把扯下身旁的花瓣,往四殿下身上砸去。 黎云书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忽听四殿下惊呼一声:“夫人?” 他躲开沈清容,扶住赶上前来的女子,“你怎么来了?” 四夫人与沈夫人是姐妹,长得也十分相像。 但沈夫人是正儿八经的闺秀,四夫人的眉目中却多了些不羁。即便如今怀着孩子,她也没多顾忌,故作嫌弃地撇开他肩上芬芳,“多大的人了还玩花瓣?一点都不稳重。” 四殿下一指沈清容,“他干的!” 沈清容一下子跳了起来,“你先招惹的我!” 见四殿下瞪眼吓唬自己,沈清容麻利地躲在黎云书身后,扯着她的衣角,朝四殿下呲牙。迎上黎云书惊愕的目光,他后知后觉回过神,又挡在她身前,“你招惹我可以,别欺负她!” 黎云书瞧着二人这般孩子气的争驳,笑得无奈。她拍着沈清容肩膀,“四夫人许是有话要说,别打扰人家了。” 等她与沈清容告退后,沈清容随意摘了个果子,一边抛掷着,一边朝她解释,“四夫人怀胎三个月了。先前两次,都因路程颠簸,没能保住。这下四哥好容易又有了个孩子,说什么也要让四夫人静养。” “要说四兄,也是怀才不遇。”他叹了一声,“他的娘亲是宫女,是被圣上无意临幸后所生的。圣上一直不肯认他,他便由那宫女养着。直到圣上登基,他才不得已给了四哥名号。那时圣上已经有了三个皇子,他即便是最大的,却也是最不受宠的,只好编排成了第四个。” 黎云书点头,“可他也真是个好人。”微顿后,又道:“四殿下到底是阿娘的恩人,我准备了一些东西,也好谢谢人家。” 她特意打听过四殿下的喜好,知道四殿下喜欢名贵兵器,托人仿了个上古兵刃。虽是仿品,四殿下收到后,双眼一下就亮了。 他还是推脱回去,“黎姑娘,救关州城民是我的本分,我实在不能” 黎云书道:“这是云书自己的心意。若无四殿下,阿娘她也不会熬到现在。” 四殿下有点懵,“令堂是怎么” 还未说完就被沈清容一把捂住。沈清容干笑了笑,“四哥你当时远在千里,却还割血救了她阿娘,你忘了?” 四殿下摸不着头脑,正要摇头,又被沈清容摁住了头。 沈清容压低声:“我说是你救得,就是你救得!这兵刃还想不想要了?” 四殿下:“” 行吧行吧,都听他的。 沈清容好歹没让二人穿帮。可他看四殿下心满意足地摩挲那兵刃,寸不离手,还是有那么一点嫉妒。 又想:“若她知道真相,也不知会送我什么。” 猜测黎云书大概率会又给他买一大屋子书,沈清容哆嗦了下,立马将自己的想法盖过去,“她还是别知道好了。” 若说这四殿下,忙也是真的忙。 他吃过晚饭,对众人道:“关州一生变,南方那些人又蠢蠢欲动。我不放心,决定再去看看。” “我随你去。” 四夫人应和着。四殿下慌忙挡她,“这怎么行?我同你姐姐说了,让你暂时先留在沈家。我去不了多长时间的,放心。” “你又骗我!” 四夫人瞪了他一眼,抓起墙边的长枪,质问着:“不就是怀了个孩子吗,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了?是不是觉得我拖累你了?” 众人赶紧劝她坐下,四殿下有些讷然,“我我这不是怕又有意外吗?” 四夫人扭过头,一副气呼呼的模样。众人皆看戏般瞧着四殿下,四殿下无可奈何,才起身走到四夫人身旁,抚着她的长发,耳语了几句。两人之间,满是柔情蜜意。 黎云书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清容忽问:“怎样?” “什么?” “开心吗?” 黎云书一头雾水,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道:“开心。” 沈清容撑着头打量她,嘿嘿笑了笑,“我其实挺好奇的,你” 他本想鼓起勇气,问一句“你喜欢什么样的人”,话还没问,四殿下忽道:“对了,沈少爷如今也到娶妻的年纪了吧?” 他一下子被呛住,瞪了四殿下一眼,强行让那些话滚回肚子里,“你你《四书章句集注》看到第几页了?哈哈。” 黎云书:“” 她察觉到沈清容的尴尬,笑了笑,“你要看?” “不不不。”沈清容拼命摆手,“我考完了,我解放了!” “不打算继续科考?” 谁想不开继续科考啊! 沈清容正要应,一下子又看见了四殿下玩味的目光。他脖子一梗,想着不能输士气,勉强咧嘴,“或许也可以考虑。” 黎云书点头,“那就看完七遍再来问我吧。” 沈清容:“” 他不想考了。 这辈子都不想科考了! 城外。 姜鸿轩安静地听着消息,冷笑,“倒还真让他守住了。” 属下问:“殿下,沈少爷这下算是立功之人了,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姜鸿轩道,“他立功了,不是好事一件吗?” 属下没反应过来,姜鸿轩继续:“圣上最顾虑的,就是北疆、西南、东南三个地方。他肯留沈家这么长时间,也是因为沈家能震慑蛮人。” “如今蛮人被打得落花流水,一时半会不会再来。圣上的心结也就解了。他本就忌惮沈家,你说他会怎么做?” “当然是卸磨杀驴。” 沈家唯一的用途,不过是守住北疆。 若他们没守住,是大错一件,自然当杀;若击退了,北疆平定,也没有再留他们的必要。 是而他先前说,是死是活,沈家都是一死。 倒是沈清容的身份 虽说当时的毒被黎云书调包了,能够遏制她娘亲体内的毒素,说是四殿下做的,他还真不怎么信。 他守在城外,却没听见半点风声,这不可能。 倘或五殿下在城中,威胁只怕比沈家更严重。 “趁他们清扫余孽的功夫,将那位主诊的郎中叫来。” 姜鸿轩一笑,“圣上顾及声名,不好对重臣动手。那这个名头,便由我来背吧。” 沈家—— 从昭翔帝至鸿熹帝,风光了近三十年。 事到如今,也该谢幕了。 第40章 变故你快去庙里面拜一拜,祈祷你考中…… 关州大捷之后,四殿下又停留了几日,待确认关州无碍,留了一队兵马离开。 得知四殿下要南行,沈清容干脆求了个人情,让他把黎子序和邹氏护送到南方去。黎子序当四殿下是救命恩人,抱着他的胳膊哭着不松手,末了黎云书实在无奈,才将人拽开。 黎云书和沈清容送四殿下离开。 四殿下临走前,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这关州城中,可有一位叫廖诗诗的姑娘?” 黎云书和沈清容互看了一眼,点头,神色颇有些不自然。 他们已经很久没去看过廖诗诗了。 关州战乱时,未曾见她出过花音楼;她又是险些害过他们的人,保不准会做出什么,留有距离还是好的。 沈清容:“四兄问廖姑娘,是有什么事情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四殿下道,“我碰上了边防军的残部,他们之中,有个人托我把这个给廖姑娘。”他摸出一封带血的布帛,“沈将军出征北疆后,提拔了廖姑娘的兄长。她的兄长因此十分感激,主动去帮沈将军探查消息,不料被蛮子发现后杀了。” “边防军中,有个负责情报的小伙子和廖习关系很好,也知道他有个妹妹。他怕廖姑娘会因此一蹶不振,就模仿廖习的字,隔三差五写信给她听闻那个小伙子,写着写着就对廖姑娘生了感情,还想着北疆平定后回关州看看她。” “那他人呢?” “死了。”四殿下道,“他们冲在最前面,本就是提着脑袋打仗。蛮人杀沈将军的时候,边防军中的人几乎没几个活下来的,我也是偶然间才知道有这回事。这信就帮忙转付给廖姑娘吧。” 信是用布帛写的,被血洇染了一大片,依稀能够辨出上面的字样。 上面记了诸多琐碎的事情,真如在同自己的妹妹聊家常那般。 末了话锋一转:“我今年过冬怕是穿不了棉衣了,你记得给自己多添些棉花。” 他写得温暖,落入二人眼中,却比北疆冬日的白毛风还要刺骨。 住在关州的人都知道,北疆的冬天很冷。不穿棉衣的话,根本熬不过去。 而这人的意思,无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