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军不知何日抵达,粮草被人烧去大半,守怕是守不住。 蛮人气势汹汹,关州精疲力竭,人数本就居于弱势,打也不一定能打过。 知道消息的关州城民蜂拥去庙中祭拜,太守频频长叹。瞧着他悲痛欲绝的神色,就差说一句“天要亡我关州”了。 一片沉寂之中,不知是谁弱弱开口:“要不我们撤吧?” 他这句话一落地,立马激起众人反对:“弃城而逃可是死罪,你活腻了吗?” “可是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那人争辩着,“留在关州,也是白白等死,还不如为大邺保存战力,让百姓免于受苦。” 双方激烈地交争了许久,最后也没人再去辩驳他。 谁都想走。 谁都不愿白白送死。 却在这时,空中白光一现,方才提议撤离的人一声惨叫,衣袖被人斩断,胳膊上现出一条血痕。 “撤离?”沈清容将这两个字玩味了一番,冷笑,“贪生怕死的人,也配说是为了大邺好?” “今日谁再敢说一句弃城,莫怪我刀下无情!” 第38章 背水一战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 沈清容跟沈老爷呆的久了,身上自带不怒而威的气质。他往人群中一扫,抓了个方才附议撤离的人,“为什么不敢打?” 那人噎了许久,“关州人数本就比蛮人少” “诸位自诩比我更懂兵法,那我再问一句,打仗靠得,仅仅是人数吗?”他逼问着,“当年沈将军带兵打仗,便曾以天锋军三千人破敌军三万人。如今关州兵力可比当年多多了,你们还怕什么?” “我们又不是天锋军的人” “但你们是关州人,是大邺人!” 他的声音陡然严厉,眼中迸射出寒刃,直捅众人心窝,“为什么不敢打?为什么撤退?是真的为关州百姓考虑,还是你们自己怕死?!——燕阳的教训,你们忘了吗?” 沈清容一席话落地,众人寂静了。 他胸口被怒火撞得生疼,忍气点头,“好,你们若忘了,我就来告诉你们。一旦关州失守,蛮人首先做得便是杀人!你们的妻儿,你们的父母,都会被当做枪靶子用,会被活活烧死!当年蛮人屠城燕阳,活下来的不过几百人,这教训,你们忘了吗?” “关州是阳关道的重要关口,一旦失陷,整个阳关道都会陷于危难之中,会有更多的百姓惨死!这些你们不知道吗!” “从前抛弃燕阳,今日抛弃关州,那明日呢?明日你们是不是连大邺都拱手让给蛮人了?!” “敢在此时离开关州的,走一个我杀一个——不信你们试试!” 他从未如此动怒过。 安静许久后,有人反问:“那沈少爷有什么法子?固守待援?” 太守安抚着沈清容的情绪,叹道:“如今的情况,怕也只能” “绝对不能固守。” 沈清容语气冷静,“出城迎战,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这话一出口,有几个官兵扑哧笑了。 简直荒唐。 蛮人可谓是占尽优势,关州原先的优势都被挥霍一空,说是给蛮子送人头的最好时机还差不多。 沈清容自然知道众人的想法,继续解释—— “蛮人虽有三万,却都是同边关军周旋之后剩下的人。与我们相比,他们早已疲惫不堪。以静待动,以逸待劳,都是我们的优势。” “我们虽失去了大半的存粮,可蛮人自冬日便一直驻守在北疆,如今又并非收获的季节,他们的存粮未必比我们多。关州一旦失陷,城内粮草尽数归为蛮人所用,反而会让北疆局势更加不利。无论如何,关州都必须守住!” “何况沈将军不在了,”他哽了一下,“大家对蛮人有多愤怒,不需要我多说——便是为了复仇、为了家人、为了活着,我们都该拿出斗志,都该相信自己能赢才对!” “我们用什么赢?” 有人叹道:“沈少爷,你这话说得轻快,真打起来又岂是这么简单?” 沈清容深吸一口气。 他明白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激起他们的斗志。 是用行动告诉他们,大家已退无可退。 “我还有一个法子。” 他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众人,吩咐道: “从现在起,用干柴围在城门外一里处。蛮人南下那日,立即引燃。敢有逃回一里处之人,城楼上卫兵立杀无赦!” “所有人列阵一里之外,于火圈外抗敌,出城之后,立关城门。” “除非击退蛮人,休想有一人活着退回关州城!” 说罢他抬头,目光严肃坚定。 “包括我。” 他不是在说笑。 关闭城门、于火圈外抗敌,相当于断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想逃回城中的人,也逃不过火圈,逃不过城楼上的自相残杀。 逃跑,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生路,只能抱着必死的决心,击退面前的蛮人。 此谓破釜沉舟。 更谓之,死战。 众人哑了片刻,关州太守笑着开口:“好!想不到沈少爷年纪轻轻,却有这些胆识,真不愧是沈将军的后人!” “你们都听见了。”太守站起身,瞪着那些蔫头耷脑的将士,“平日里瞧不起沈少爷,紧要关头,一个个都不如他有胆量?” “关州必有一战,就算是战死,也比委曲求全痛快!——燕阳之事,你们都忘了吗?” 有了他发话,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太守于是下令:“便按沈少爷所说的去安排吧。” 消息一出,关州城都震惊了。 沈清容忙碌这么多天,难得回府,同扶松下了一盘棋。 不知是不是扶松让他,他居然赢了。 可他没有太高兴。 这个决策是有风险的,他知道。 一旦有人不满而哗变,那可谓是乱上加乱,彻底没戏。 但他愿意赌。 赌他们在关州都有所留恋,赌他们愿意为之赴死,赌他们信他。 而他赢了。 等他再次出沈府时,城中有了些微变化,原先垂头丧气的兵士们渐渐平静,目光中染上了愤恨。 卫兵们也换上了白衣,沈清容原本担心会影响战意,不料他们道:“这衣服不仅仅是给沈将军穿得,更是为我们自己穿得。” 另一个年纪稍小的卫兵哽咽道:“沈少爷,我家人都被蛮人杀了,我就是死也要护着关州,这样才不埋没他们!” 他看着卫兵坚毅神色,一股暖流涌上心田。 “好样的。” 百姓们得知粮仓被烧,自觉将家中存粮供出,尽力给他们帮助。 与此同时,蛮人队伍中却是一派喧闹。 此番领兵南下的,是蛮族三世子宗括。 他一直被蛮族首领器重,南下大邺,也是争夺权势的一个手段。 如今他凭着火器杀了沈成业,心里正得意。一听沈清容带兵迎战,他捻起葡萄问着探子:“你说的这个沈清容,可是沈成业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 见细作点头,宗括当即大笑,“我正愁该怎么攻下关州,他倒送上门来了!用这么个草包来守关州,便是赤手空拳、一人一脚也能把他们踩死,还愁拿不到关州吗!” “明日抵达关州城后,咱们便打他个措手不及。等关州城攻下,我请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去!” 士兵纷纷叫好,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嚷起来—— “你说,这次咱们还屠城吗?” “屠啊,人都送到你面前了,哪有不杀的道理?你是不知道,十一年前攻下燕阳的时候,一把火烧死那么多人,那滋味多畅快” “烧死?那也太便宜了。听说关州城出美人,还有个什么楼,里面全是绝世美人。咱们不得‘怜香惜玉’一下?” 笑声放浪,蔓延在队伍之中。 城内,得知消息的黎子序抿住唇,将从药馆偷来的迷药抖进了杯中。 而后他端着茶杯,放到正在看书的黎云书身旁,“阿姐喝点水吧。” 黎云书对他不设防,又觉得渴,将水喝尽。 可她眉心骤然一疼,手一抖,将杯盏狠狠摁在桌上,“你” 意识停留的最后一刻,她见黎子序撩袍跪地,“对不起阿姐,这药一个时辰就能解,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参战,我只能这么做。” 待她真的晕过去,黎子序回屋,将这些年来所有珍贵的物件一一摆出之后,翻到了那袭战甲。 那是舒愈给他的。舒愈家自父亲阵亡后,留了不少当年的盔甲,套在黎子序身上,还有些许笨拙。 可即便手在颤抖,背却挺得笔直。 他深深地望了眼屋子,转身朝太守府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