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响起了劲风,如有万鬼哭嚎。 字条上是徐大海的亲笔,只有短短一行—— “江儿: 若程家提出让你替补我,请让衙役将我火葬,这是我赎罪的唯一机会。” 徐江呆在原地。 火葬? 徐大海不是被人杀的吗? 他怎么知道程家会说这些话,怎么知道事情会闹成这样?! 后背陡然生出寒意。徐江一把抄起字条,将屋中炭火盆点燃,要把字条焚毁。 “呜”地一声——那窗忽被掀开,从外面飞进了什么物件。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见方才的黑猫一跃而入,叼住那东西转头看他。 那是条鱼干。 他家偏僻得很,少有人来,怎会凭空飞进来一块鱼干?! 像是被人攥住喉咙。徐江觉得呼吸困难,手抖个不停。他仓促爬起,正要毁去字条,黑猫忽然叫了一声。 春日的猫儿,叫声本就似小孩啼哭一般,凄厉悲切。他本不该多想,可种种怪异的景象,都逼着他生出了某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是徐大海来找他了。 徐大海看见了这一切,回来找他了! 屋外,黎子序正思忖着剩下的小鱼干怎么处理,猝不及防听屋内传来尖叫。 他吓得一个哆嗦,踢碎了墙根的废弃瓦罐。 刚准备开溜,忽听徐江哀嚎出声,“哥,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我不动你的钱,不给程家干活,我明天就让衙役把你火葬!你别来找我了,你快走吧!” 黎子序愣住,从他说得话说回过味儿来。 徐江这是,答应要将徐大海火葬了?! 沈清容抱着字画来找黎云书时,已是丑时了。 大雨簌簌落下。来不及等扶松撑开伞,他抱着字画冲了进来,“你看看,可有什么不对。” 黎云书见那卷行书字卷被雨点沾湿,哑了半晌,“你能不能对书卷尊重点?” “你快看。” 她接过字卷,先看了眼篆章,又瞧着字迹,“仿的?” “是仿的?” 沈清容凑上前,隔着栏杆,同她抓住字卷的两端。黎云书解释道:“这行书落款是百年前的吏部尚书,汪言。此人虽是文臣,但有九年都是在边关度过,我见过他的真迹,虽说规整,却不乏杀伐之气。而这幅书卷上的仿字,悬针竖不够干脆,撇捺少了力度,显然仅仅仿到了字的形,却并未仿其意。” 她在这里说了大半天,转头见沈清容正盯着字卷的边角,压根没有理会她。黎云书屈指敲栏杆,“喂。” “等等。” 他皱起眉。黎云书见他一直在磨那被雨水打湿的地方,将字卷磨得见了底。 这些字画皆用布制卷轴装裱好,黎云书本就爱惜书卷,见他这么做,牙根一酸,赶紧别过头不去看。 沈清容从她手中夺过字卷,对扶松道:“拿水来。” 他将水往字卷上一泼,一点点将纸抹开 ——竟露出了一幅地图! “这程家”沈清容咬牙切齿,“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天渐渐亮了。 程富商起了个大早,沾沾自喜地在衙门外等着。 沈清容拖了很长时间才到,一夜未眠,眼眶发黑。 程富商见了他,好似看见了涸辙之鲋。他佯装好心地问:“沈少爷,昨夜可有查出什么?” 沈清容扫了他一眼,目光在程富商身后的徐江身上停了停。 徐江一直低头看着自己鞋尖,神色似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什么。沈清容怒极反笑,话从牙缝里一点点蹦出,“查到了不少好东西呢。” 程富商当是沈清容拉不下面子,笑道:“沈少爷年纪轻轻的,便有如此口气和态度,实在令程某佩服。” 他明里夸着沈清容,暗地却是在讽他狂妄自大、夸下海口。沈清容攥紧折扇,听程富商继续,“当初你口口声声质疑衙役的公道,如今可是有结论了。沈少爷,你还年轻,意气用事也是正常的”程富商叹了口气,嘲笑之意十足,“下回碰上这等事,记得三思而后行啊。” 沈清容眯眼,一字一顿,“那沈某就多谢程老爷提点了。” 程富商笑了笑,转过身的一瞬,神色骤然变冷。 “这么生气,看来是什么也没查到。”他暗自嗤笑,“自不量力。” 今日定案,黎云书自然要到场。她着一身素衣,简单地将头发一绾,坦然上前。 狱中生活并不算好,她似是比往日还要瘦削了几分,衣衫罩在身上还有些宽大。可她肩背却如刀刻出来的一般,挺得笔直笔直,像是永远都不会被压弯。扶松见沈清容一直看她,好意问道:“少爷,您可是想背书了?” 沈清容咬牙切齿地揪了他一把,“你别咒我!” 扶松差点一嗓子嚎出来。他堪堪忍住,对沈清容道:“少爷,沈老爷昨日来信,听说你拿他的令符干涉县令判案,气得把茶壶都摔了。” “”沈清容的脸色闪过几分不自然,他懒得听衙役赘述事情经过,低声同扶松嘀咕着,“他就那脾气,不生气才怪。” “等老爷回来,您怕是又要受罚了。” 沈清容默了默,“跪三天而已。废我一双腿,换别人一条命,值。” 扶松见他话说得轻快,眉目中却流露出舍生取义般的悲痛,问道:“那您今天回去便跪着?” 沈清容四十五度仰头看天,“跪吧。” 扶松点头应声。隔了许久,他又道:“不过沈老爷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 “他听闻您近来特别热爱读书,倍感欣慰,声称您只要这次能过了府试,就免了您这次责罚。但您既然如此想跪罚,我便同夫人说一声,让您跪着了。” 话刚说完又被沈清容揪了一把。 他这次下手比之前还狠,扶松吸着凉气,听他磨牙,“你下次,能不能说得再慢一步?” 诸多问题问完之后,县令开口,“可还有遗漏之处?” 沈清容站出来,“我从徐大海生前的信件之上,找到了些微的线索。这些线索足以证明——” “他是自尽的。” 不去管旁人的神色,沈清容将那几封信呈了上去,“他死前身上佩戴着女子香囊,正是花音楼花娘廖诗诗的。我从廖诗诗手中找出了徐大海写给她的信,发现了这么几个字——” 沈清容看了程富商一眼,“程、家、害、他。” “你这是无中生有!” 程富商大怒出口,见信被呈上,他赶紧道:“书信里什么字都可能出现,谁知道你是不是断章取义,故意诬陷我程家。” “是不是无中生有,不是我说了算。”沈清容不缓不急,“徐大海为人忠厚,不愿去做恶事,若非是你们用什么行径逼迫他,他大抵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血口喷人。”程富商怒,“我们程家对下人一向宽厚,你倒是说说,我们逼迫他什么了?” 沈清容意味不明地扫了徐江一眼,“那就问一下徐小兄弟,程家逼迫你什么了?” 徐江自打从家里出来后,一直闭口不语。 听沈清容问,他无意识哆嗦一下,膝盖一软,跌在地上。 程富商察觉不对,压低声严肃地提醒他,“徐江!” “我” 徐江眼眶发红,“程老爷说,会让我替我哥做工” “徐江!”程富商急了,“你在说什么?” “只要我听他的话,不让他们碰我哥我哥干的活,他就可以让我干” 程富商大骇,欲去捂住徐江的嘴,被沈清容先一步拿折扇挡住,“让他说完!” 他身形本就比程富商高,这么一拦,旁边的衙役也反应过来,齐齐将程富商拽回。程富商挣扎着质问,“你疯了不成?” “我就是疯了!”徐江咆哮出声,“我是疯了才信你的鬼话!我哥都看见了,他全都看见了!” 他终于抑制不住,嚎啕大哭地摸出那张字条,“他知道,他全都知道!他来找我了,他说他要赎罪” “你们把他火葬吧,”徐江泣不成声,“是我对不起他,求你们,把他火葬吧” 徐江的情绪彻底弄懵了众人。 而黎云书和沈清容在其中,却是明白得很。 黎云书也没想到,黎子序竟能做出这么多事。 她原本想着,徐江此举非同寻常,定是答应了程家什么。陡然遇见这种事,心中总会信些神神鬼鬼的念头,借此吓一吓他,没准他心态就松动了。 果然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程富商还想劝阻,被衙役强行拉到一旁控制住。县令嘱咐人将徐江照料好,又问了他几遍后,点了点头,“那便依他所言,实行火葬吧。” 短暂的祭拜仪式之后,衙役燃起了火。 火光烧灼升腾,黎云书遥遥看着,无端觉那火有些刺眼。 她别过头,恰撞上沈清容的目光。他不知看了她多久,同她撞了视线也没觉得尴尬。他长眉一挑,折扇摇得飞快,显然是想强调些什么。 黎云书低头一看,瞧到了一个大字:“真”。 正疑惑这个“真”字是什么意思,沈清容就把折扇翻了个面,“牛”。 黎云书:“” 敢这么张扬的,除了他也没谁了。 等烈焰烧尽后,地上剩了一些尚未完全烧碎的骨。仵作上前探去,于碎骨中拾出些尖锐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