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谢影回提出的要求很快一一得到了实现,为此可他并不感到高兴。 这些天别说是出门了就连楼他都没下过几回,且不说前院蹲着的那两条狗看着令人发怵,关键是白禛这个人像个背后灵一样神,但凡有一点动静就有人会来三楼一趟,约莫巡察半小时才会悄然离去。 肉身局限于陌生空洞的房间内,做不了什么,也没什么可做的,从早到晚脱不掉的疲惫感累加在身上,新电脑来时那两天还有点新鲜感,现在他连打开电脑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果然再喜欢的事情一旦变成他人要求实行的压迫行为,就会格外痛苦。按道理来说他是该表现得有骨气些,适当反抗一下,可他的气只想对着谢泉撒,即便他们感情淡薄。事实如此只要有血缘这层关系在,等同于他拥有了放肆的成本和蛮横的底气,悲哀的是谢泉不要见他。 他能见到的只有白禛,但到现在两人都并未正式交谈过一次。 谢影回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每每想起他就感到头疼,用他不太敏锐的直觉来感触——白禛是个很空洞的人,甚至有点不像人。他像空中泡沫,透明易碎,多面光滑,连爆炸也是无声的,试想当无数个泡沫一同炸裂,是否能观察出来是他那根神经线在动? 房间的床太软了,他睡不习惯,天蒙蒙亮时就醒了,他下床先是拧开了一瓶矿泉水而后移到窗边想看看天色,没想到前院居然站着一个人。 他赤脚站前院的角落,一双黑色的皮鞋上面搭着一件西服就放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清晨的寒意从石砖缝隙冒出化生成茫茫的雾气,太阳还没有升起,月亮隐在淡蓝色的天际与晨星相互映衬。 白禛背对着谢影回,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衬衫,柔软的布料顺着肩颈流畅的线条垂下,修长的体态一览无余。 谢影回对这个场景感到稀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白禛似有察觉一般微微侧过头,谢影回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窗帘布,继而他视线一顿便不再动作了,谢影回悄悄松了口气准备拉上窗帘,下一秒白禛整个人突然转了过来,目光直直朝着他的方向看来。 白禛似乎并不为自己奇怪的举动感到尴尬,微笑着冲他大方地挥了挥手转身拿上鞋和外套走进了屋里。 谢影回还傻站在窗口,背后一团焦灼的热意顺着脊柱烧到了耳根。 太奇怪了,实在太奇怪了。 谢影回苦恼于奇怪的自己,也苦恼于奇怪的白禛。 他的双脚总是不自觉移向窗边,大部分时候向下瞟了一眼便无趣地走开了,来回的次数太频繁,他有些厌弃自己,即便试图寻找点其他事情来分散注意力,脑子里也仍会不受控制地冒出再去看一眼的讨厌想法。 白禛在监视他,他也在监视白禛。 谢影回守在窗口,期待着白禛的出现,看他回来了,看他又走了。他真奇怪,既然这么不喜欢待在这栋房子里,大可把他甩给其他人自己潇洒离开,何必每天像上班打卡一样来得那么勤? 窗外每每出现了白禛的身影他会莫名感到安心,一时窥私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这种刺激感一两回就消退了,就这样看着能看出什么来呢? 今夜睡前他照旧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向外不经意地进行探查,夜空格外晴朗,月光清亮,白禛居然出现了,他站在前院,月色衬着他的白色衬衫柔柔地晕着淡蓝色的光泽。 谢影回犹豫了一瞬,继而鼓足勇气拉开窗扒着边框冲他喊了一声诶。 白禛立刻调过头,疑惑道:“有什么事吗?” 谢影回脑子里没编排好下句该说些什么,只是张大了嘴,喉咙突然发出一声沙哑的怪叫,那一声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立即抿上嘴暗自懊恼了起来,“我在干嘛呢” “睡不着吗?那想要下来聊一聊吗?” 白禛的主动正中他的下怀,谢影回回了个好就关上窗随便找了件外套披上要冲下楼,冲到一半又停下脚步念叨道:“慢点慢点,急什么呢,不该这样。” 这栋房子白天看没觉得多大,一入夜却变得格外空荡和阴森,他下到大厅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走出大门口见白禛安然站在前院等他,紧张的心情立刻平复了许多。 “你也睡不着啊?”白禛的态度格外和善,与最先那副冷漠的样子判若两人。 “是有点,你是为什么睡不着呢?” “没睡不着,不想睡而已。” 还有人会这样吗?谢影回的眼神在地上乱飘,猛然发现白禛是打赤脚。 白禛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怎么了?很稀奇吗?” 谢影回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 “什么意思?” “那个……你不喜欢穿鞋吗?” “没有不喜欢。” “地板不凉吗?” “习惯了。” “习惯?” “我小时候经常光着脚被罚站,下大雨也淋着继续站,冬天吹冷风也继续站。人是不是耐受性很强 ,这种事都能成为习惯?” 谢影回有些失语,“也许,我不太懂。” “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上大学了吗?” “上大学这些也不一定知道啊。” “你真笨,看来我这种没上过学的都比你强。” “啊?” 白禛转过头来朝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你是不是偷偷观察我很久了?” 谢影回没有作声。 “我还以为你在算计什么,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谢影回觉得有些冤枉,“我有什么可算计的,太无聊了,好奇而已。” “好奇什么?对我好奇啊?” “没有我就是成天看你进进出出,好奇你们这行是不是很忙……对,就是这样。” 白禛点了点头,回答道:“不忙,忙的都是私事。” “你有很多情人?” “犯法吗?” 也对,要是像他干爹一样四十不到就死了,那也太惨了,不如趁年轻力壮和手脚健全时多享受一下。 “你是不是被憋坏了?谢泉没说过不让你出去,你天天待在楼上我还以为你自闭呢。” “我看着哪自闭了?” “不知道,反正你看着和那些国外长大的小孩不一样。” “我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而且我也不算我都是寄养在华人家庭里的。” “嗯。”白禛的表情不像是有把他的话听进去,果然第一印象很难改变。 “你想出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出去。” “欸?” “明天还是后天?” “为什么突然要带我出去?” “因为不忙啊,我也想给自己找事情做。怎么,不愿意吗?” 白禛刚才还骂他笨,现在看起来明明自己也不像什么聪明人嘛。白禛在等他的答案,他看人的眼神很轻,像半空中的尘埃,抓不住焦距,光线还那么暗,但遮挡在前的纤长睫毛像蝴蝶的触角一样灵动地扑颤着,从暗处轻盈地飞来。 “好吧,我们可以一整天都在外面?” “晚上不回来都可以。” “那就明天。” “这么着急吗?不认真考虑一下要去做什么吗?” “那我现在上去考虑一下。”谢影回刚转身走出两步,又回头从上到下又仔细地打量了白禛一眼,迷糊地问道:“你真的不冷吗?” “不冷。” “你这可能是心理疾病。” “什么?” “我建议你去看下心理医生。” “我从来不看医生。” 装什么呢?这种话,是人都不该乱说吧? 在奔回房间的路上谢影回心里充满了各种不自在的想法,爬上床前他忍不住再次掀开窗帘一角,白禛还待在原地。 天上的月亮被深蓝色的云雾挡住了,院中的身影模糊的像缕幽魂。 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