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栋小别墅前,有个穿深灰色长棉衣的人。 那身衣服简直像纯色版军大衣,将人从头裹到脚,臃肿地看不出性别,直到走近一些后,傅稹才从那人的丸子头上看出,这是个姑娘。 姑娘听到脚步声,转过脸,露出一张干净的面孔。 傅稹怔了一下,这个人相貌和温翊颇为相似,尤其是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整个人宛若性转版的温翊。 姑娘歪了歪头,眼珠转向温翊,嗓音很飘忽,像在念经,“福生无量天尊,这两年你是吃化肥了吗?长这么高。” 温翊礼貌性地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堂姐,温让,这位是我朋友,傅稹,跟我一起过来吃饭。” 温让的视线从温翊身上挪到傅稹身上,抬手比了一个奇怪的手势,说道:“初次见面,你好。” 傅稹干巴巴说:“您好。” 温让放下手,侧了侧身体让开通往别墅的路,“你们进去吧,我爸妈和小姑他们都在,现在应该在喝茶。” 温翊没有动,他问:“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温让目光专注地望向来路,慢吞吞讲,“等外卖,我不想喝茶,所以点了奶茶。” 傅稹:“……” 等外卖为什么要在屋子外面? 温翊倒是对温让种种不合常理的举动习以为常,他对傅稹说:“我们先进屋。” 傅稹跟上他的脚步,不过在进门前,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温让仍站在院门口的路灯下,灰暗的天空下,她那身深灰色的棉服几乎要天色融为一体。 奇怪的人。 傅稹想。 温翊按响了门铃,十多秒后,一个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的少年拉开了门。 少年探过头,视线掠过温翊和傅稹,望了门口一眼又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又缩回门内,对温翊和傅稹说:“进来吧。” 三个字话音一落,少年就朝傅稹伸出手,接过他手里拎着的两提虫草,姿态自然地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傅稹张口预备打招呼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一排的拖鞋都是新的,你们自己看着换。”楚宁远随口说了一句,穿过玄关,将礼品放在电视柜前,转身上了二楼。 温翊换好鞋,拍了下傅稹的肩膀,“我去和二叔他们打声招呼,你要是不想过去,就去二楼茶室,我一会儿过去。” 傅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跟温翊一起过去,他不想让温翊的家人觉得他太不礼貌。 温翊听完他的理由,笑了,他对傅稹说:“我们家不讲究这些,而且你又不认识他们,和他们有什么好讲的。” 傅稹想了想,说道:“我们家不是,如果不主动和人寒暄问好,会被认为是不懂事。” “那你在我们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我们家的人都不太懂事。” 温翊走向了客厅,他将手里提着的年礼放在电视机前,并顺手捞了两个丑橘,拿在手中。 正面对电视机的沙发上,两个穿着一样的小孩儿异口同声开口:“温翊哥,你挡住我们看电视了!” 旁边茶桌上的一人也伸手虚点了下讲,“小年你别在这里杵着,耽误我们听相声。” 温翊回头看了一眼屏幕,发现是某卫视的相声轮播,他后退两步,说道:“我上了楼,晚饭菜单定没?麻烦加一道八宝饭。” “知道你喜欢吃这个,一开始就在菜单上。” 儒雅温和的中年男子推了下眼镜,言语也是一派柔和。 他身侧穿旗袍的女子抿了口清茶,眼睛望向温翊身旁的傅稹,开口道:“还有什么要点的菜吗?” 傅稹听着这话像在问温翊,可看着又觉得像在问他。 温翊想了想说:“再来一份蜜汁叉烧,我朋友喜欢甜口。” 女子挥了下手,“没事就去玩吧,六点开饭。” 温翊拉着傅稹往二楼去。 傅稹全程没找到半句说话的机会,他莫名地跟温翊过来,又莫名被他拉走。在走到楼梯转口处,傅稹说话了,“那个……” “嘘。” 温翊伸出食指,挡在傅稹嘴唇前。 温翊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傅稹措不及防地呆站在原地,嘴唇险些擦过温翊的手指。 温翊扶着他的肩膀,往前轻推了下,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三两步后,傅稹看到了一群陌生人的脸。 楚家二楼的楼梯侧是个半开放小客厅,眼下三张沙发坐满了大半,而离他们最近的楚宁远,之间不过一米的距离。 相较于楼下叔叔阿姨辈的人,二楼小客厅的几个人显然年轻许多,正围成一个半圆坐,不知道在做什么。 楚宁远上半身滑在椅子里,手里拿着手机,全然没发现后侧方来了两个人,头也不抬讲,“狼人请闭眼,预言家请睁眼,今晚你要验谁?” ……六个人的狼人杀?他们怎么玩的。 傅稹杵在那里 ,表情有一点微妙。 温翊从口袋里掏出橘子递给傅稹,贴着他耳朵用气声说:“等他们玩完这一局。” 一名正对着他们坐的青年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温翊后眨了下眼睛,随即伸手指向坐在他身旁的女孩儿。 楚宁远百忙之中比了一个向上的拇指,继续说:“预言家请闭眼,天亮了,昨晚小杜死了,小杜可以讲遗言了。” “人都死了怎么讲遗言!以及我就是一个普通平民,预言家可以跳了——五个人玩什么狼人杀,一局就出结果。就不能把让姐叫回来吗?”娃娃脸的少年大声嚷嚷,接着一转头看到温翊和傅稹,眼睛瞬间亮了,“温翊你来了,狼人杀玩吗?这是你朋友?要不要一起玩狼人杀,让姐玩了两局嫌无聊不跟我一起玩了。” 五个人的狼人杀却是没什么玩的,三个平民一个预言家一个狼,撑死了玩到第二局就能出结果。 “小年也一起来吧,”短发女孩儿托着下巴,对傅稹粲然一笑,“你好啊,我叫楚鲸,鲸鱼的鲸。” 傅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先前听楼下的人说“小年”,以为自己是听岔了,现在又听楚鲸说起,方明白“小年”似乎是一个称谓,而这个称谓指代的貌似是……温翊。 “楚阕。”坐在楚鲸右手位的青年抬起手,介绍自己的名字,“上半阕下半阕的阕。” “我叫杜奚,”娃娃脸少年忙说道:“是宁远的表弟,现在住在这里。” 一个穿红白配色洛丽塔裙装的女孩儿捧着脸,笑吟吟讲:“楚唐,汉唐盛世的唐,楼下那对讨人厌的双胞胎是我弟弟。” 楚唐身侧则是一个打扮不拘小节、挑染了一头蓝绿发的青年,上身穿着带铆钉的外套,风格相当朋克,他打了个哈欠,自我介绍讲,“叫我楚梁就好,黄粱一梦的梁。” “楚宁远——宁静致远。” 温翊的亲表弟楚宁远如是说道。 因一圈人都依次做了自我介绍,傅稹一下子面对这么多生人的无措降低了许多,他握着手里表皮微冷的丑橘,字音咬的有些慢,“傅稹,是元稹的稹。” 楚唐“啊”了一声,笑容愈甜,“你的名字真好,我喜欢这个名字。” 温翊在一旁冷酷无情讲,“你不用搭理她,一个自称历史迷但整天研究历史人物八卦的伪学霸。” 楚唐瞪了他一眼,“就你知道的多。” 楚宁远发挥主人家的调和能力,有气无力道:“小杜和阕哥挤挤,给温翊傅稹空张沙发出来。” 杜奚“哦”了一声,过去挨着楚阕坐,将原本两人位的小沙发让了出来。 “七个人玩的话可以加上女巫了,三个平民,两个狼,一个女巫一个预言家?”楚梁拿起桌上的便签和笔,开口问道。 楚鲸皱了皱眉,“这样好人太多了。” 楚阕说:“得叫让姐上来,改成三狼。” 傅稹:“……” 他好像被默认成游戏参与者了。 温翊坐在他身边剥橘子,剥完后递给傅稹一半,问他,“你会玩狼人杀吗?不会我教你。” 傅稹不太确定,“看过别人玩,应该没问题。” “不会可以学嘛,一局就能上手。” 傅稹看向说话的人,是楚鲸——这群人起名起的都颇有意思,介绍也简单易懂,加之各自打扮风格迥异,于是傅稹相当轻易地分清了谁是谁。 楚唐晃了晃手机讲,“让姐说她的外卖到小区门口了,叫我们等两分钟。” 杜奚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起身到后面的柜子上端来一大盘干果和糖,放在桌子上讲,“想吃的自己拿。” 傅稹没有动,他慢慢掰了一瓣橘子,说了一声谢谢。 温翊靠在沙发上,左手手肘压在沙发背靠上,虚罩着傅稹身后的位置。 这个动作像有点在宣誓主权,不知道旁人怎么悟的,总之跟他熟悉的楚宁远,是觉得温翊今天带来的这个朋友,跟他以往的朋友都不一样。 太疏离、太内敛、太沉默,一看就是不擅长交际,也不喜欢社交的那种人。 从头到脚,都不像能和温翊玩到一起的。 楚宁远在屏幕上点了点,退出游戏,扭头对一旁的楚阕说:“阕哥,再写几张条。” 楚阕比了个“ok”的手势。 楚唐帮着拿纸笔,抱怨讲,“你就不能买副牌在家里?每次都要现写抓阄。” “……说的跟你动过笔似的。” 楚唐抓起一把果盘中的巧克力球扔了过去。 糖果在空中四散,被楚家兄妹们嘻嘻哈哈地捡走,温翊接了一颗,随手递给了傅稹。 “要吗?” 傅稹嘴里正嚼着橘子,没法说话,他腮帮子鼓起,摇了摇头。 温翊笑了下,他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几秒钟后,他将屏幕递到傅稹面前。 【会觉得他们吵吗?】 傅稹咽下了橘子,声音很轻,“ 不会。” 温翊看他的神色,眸光微沉。 刚进屋的傅稹肉眼可见的拘谨不自在,而现在他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不是觉得这群人好相处的放松,而是一种“这群人的悲欢与我毫无瓜葛”的漠然。 就好像他短暂地从一层壳子里出来了一会儿,现在又退了回去。